符圆圆拉着何关来到城里最热闹的市集大街,街道两旁罗列着各种铺子,还有各式各样的摊贩在叫卖,热闹又好玩。何关身形修长,肤色白皙,银色面具戴在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反倒增添一股神圣不可亵读的神秘感。
他漫步在街道上,与人们摩肩擦踵,小贩的叫卖声、竹笼里吵杂的鸡鸭鸣叫、孩子的哭闹、路边的划酒拳声,以及卖艺杂耍引来的鼓掌叫好声,各种声音充斥在市集上。
有多久没像这样真正的走在街道上了?以往他走在路上,如一抹游魂,没有实体,人们看不见他、听不到他,也碰不着他。
现在不同了,戴上面具后,他终于在人前现形,挑着菜担子的老爹会闪过他,卖豆花的大婶会向他叫卖,吃茶的伙计会在门口对他招呼,打闹奔跑的孩子会不小心撞到他,然后匆匆道歉,又嘻笑般的跑走。
甚至有些姑娘会好奇地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当他看向她们时,她们会脸红的转开。
这一切显得那么真实,让他也感觉到自己是这里的一分子,不再是被世间抛弃的孤独游魂。
他一直期盼能够早日恢复自由之身,便是像这样,自由自在的走在人群里。他以为自己恢复成人形、像个人一样的生活,肯定会很兴奋,可他却发现当心愿成真时,心情反倒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让他缓缓踏着步伐,享受着周遭一切事物。百年前他也曾在人间生活,但是感受却跟现在完全不同。
走到一半,符圆圆开心地拉着他去豆浆摊坐下,叫了两碗豆浆来喝。
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他才能真切体悟到变成人的不容易,就连闻着再平凡不过的豆浆味,都能让他打从心底觉得幸福。
真奇妙。他曾经享受过富贵滔天的生话,如今只是一杯豆浆,却令他觉得过去再好的琼浆玉液,也比不上手中这碗豆浆来得美味。
“好喝是吧?”符圆圆凑过脸来,笑嘻嘻地对他说。
何关抬眼看向她。她的笑容如阳光灿烂,嘴角还沾了豆浆,双眸盯着他时闪着顽皮的晶亮,一脸的兴奋。
何关冷哼一声。“瞧你这副穷酸样,不过是碗豆浆,也让你这么乐?”
“我这叫做知足常乐,一碗豆浆就能让我快乐,胜过那些拥有金山的富人喝着琼浆玉液时,却还觉得心里空虚呢。”
斗嘴已经成了两人说话的习惜,符圆圆丝毫不在意何关的冷嘲热讽,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能顶上两句,而何关不知从何时起,似乎不与她斗上几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细细品味她适才说的话,回忆起百年前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大官富豪,那些人家财万贯、美妾成群,吃着山珍海味,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却夜不成眠,心存恐惧不安。
他勾着浅笑,淡淡道:“说得是。”
他以碗就口,将豆浆缓缓喝下,那股暖意也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
他是妖,吸食日精月华,不需吃食,但也能品尝人类的食物,图个新鲜。
他嘴上吐不出好话,符圆圆说一句,他便驳她一句,却仍旧陪她喝豆浆、吃丸子,逛店铺,一路走下来,她手上多了许多小玩意,他嫌她麻烦,却又主动伸手把她手中的东西全拿过来,好让她能空出手继续去翻看其它玩意儿。
符圆圆逛到女子的饰品摊,拿起一朵假花戴在发边,转头问他。“好看吗?”
“俗气。”他不客气地直说。
“哪会啊!你看这花做得真好。”虽不如真花香,但也是用了心思的。
“你戴蝴蝶簪就行了,那簪子呢?”他今日没见她戴那支蝴蝶簪,心中颇为不满,早想问她了,正好有个机会开口。
“喔,那簪子啊……”
见她面露心虚,他沉下脸,语气含着威胁。“在哪?”她要是敢说她弄丢了,看他怎么教训她。
“我没梳髻嘛,插在头发上怕弄掉,所以就收起来了。”她瘪嘴道,她对梳髻最不在行了。
他恍悟,原来是这样。知道她如此宝贵那簪子,他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再看看她一身的打扮,他又沉下脸。
“过来。”他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走。
“咦?去哪?”
他什么都没说,只拉着她一直走,直至走到店门口,她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间绸缎庄,他进门后,便向掌柜直接表明要最好的布料,并且要裁缝师为她量身形,指示对方照他的意思为她裁制新衣。
他做派熟练,完全就像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公子,不必刻意摆出气势,自有那与生俱来的风华气度,震慑着所有人对他卑躬屈膝、端茶搬椅,就连当家的掌柜都亲自出来接待,生怕这位公子来头不小。
扁看何关这一身的做派和气场,一旁的符圆圆都自叹不如,她这个真正出身侯府世家的千金都比不上这位何关公子来得高贵气派。
从挑布料、挑花色、量尺寸一直到裁制,何关都比她熟悉,一点也不像妖,即使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却遮不住他一身风辨。
符圆圆在一旁将他从头看到脚,引得何关转头看她。
“瞧什么?”
“看不出来你对这一切都很熟练嘛!”
“小丫头,我在人间逍遥时,你还没出生呢,学着点。”
听听这老江湖的语气,他这个妖比她这个人更懂得过日子,她还真要跟他多学习学习。
“是是是,小女子一切靠公子大人了。”
她本是故意调侃,哪知他还真点点头,用一副施恩的语气吩咐她。“丫头好好伺候本公子,本公子心情好,多指点你一二。”说完便往前走,一副主子吩咐婢女的模样,令符圆圆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像只小鹿般圆圆的,这会儿睁得更大了,更显得逗趣可爱,令何关不禁好笑,还多看了几眼。
符圆圆能感觉到他打从心底的欢欣。人前现形后,他身上散发的氛围更柔和也更温暖了,与从前带刺的阴冷不同,令她心中暗喜。让他现形,带他一起来街上走走,果然能驱散他心中的冷漠,添几分温暖。
她的心愿便是能看见他的笑容,不再孤单一人,如此便不枉她长途跋涉来寻他,只为在他心里种下温暖的种子,开出一朵喜悦的花,抚慰他那颗孤单已久的心灵。
这几日,他们两人逛街、觅食,就像寻常百姓一样,在人群中走走看看,有时去茶楼听说书的瞎扯淡,有时去酒楼听唱戏,抑或站在池子边看鱼儿戏水,日子平凡且平静。
到了晚上,符圆圆宿在客栈里。待她进了屋,何关早就横躺在她屋里的床榻上。
他已经取下面具,又恢复成一缕游魂,除了她,无人看得见他。
这一路上两人作伴,她原本就对他没有男女之防,而何关则根本不在意。他是妖,人类的世俗礼法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符圆圆让店小二送来洗澡水,便去屏风后梳洗,丝毫没有孤男寡女以及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何关一边打量这间客栈,一边对屏风后的她数落道:“这屋子又小又简陋,怎么不租间上房?”
“能遮风避雨就行了,我还睡过破庙和山洞呢。”
“喔对了,你们修仙人讲求的是清心寡欲,一切简朴,是吧?”
“是啊,一只碗、一双筷、一张床、一双鞋,没有贵贱之分,只有能分不能用,能用的都是上天的赐与,应该惜福。”
“是是是,东西无贵贱之分,有分别的是人心,是吧?”
屏风后探出一张脸,惊喜地对他道:“原来你也懂得这道理嘛,有慧根!”
何关瞟她一眼,啧了一声。“丫头,本公子走过的路,比你见识的都多。”
“是是是,公子大人修行上百年,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入行才短短十年的小仙。”不用他嘲讽,她自己先承认了,吐吐舌,把头缩回去。
丫头自嘲的口气令何关挑了挑眉,唇角不自觉勾起了笑。
不一会儿,符圆圆洗完澡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身上换了件宽大的袍衣,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因为刚洗完头发,还湿淋淋的,她只用布擦拭了下,便随意地在屋里走动,结果发尾滴下来的水弄湿了地板,也把她身上的中衣沾湿了。
何关拧眉,某根看不惯的神经又绷紧了。
“瞧瞧你,这什么样子,头发也不擦干点,地板都被你弄湿了。”这丫头实在很粗枝大叶。
符圆圆转头看看身后的地上,果然滴了不少水。
她顺手抓来大毛巾,咚咚咚来到他面前,眨着闪亮的双眸盯着他。
她相处过这段日子,何关已经把她性子都模透了,在她未开口要求前,就直接回绝她。
“本公子可不是你的保母,自己擦!”
“自己擦好累,帮帮人家嘛!”她撒娇道,一双眼睛又睁得像小鹿般雪亮。
“没门!”何关不只把脸转开,索性背对着她。
想他堂堂一个百年妖,帮一个道行低浅的修仙丫头擦头发,未免太掉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