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这段小插曲,余疏影的生活一切照常。她每天在学校、饭堂和宿舍间来回奔走,上课时认真听讲,放学后认真上网,睡前跟父母用Line聊聊天,日子并没有什么波澜。
距离交易会开幕还有两天,余疏影在下午放学时接到了周睿的来电。
“我在学校东门等你。”周睿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切断了通话。
余疏影只好抱着厚重的教材去找他,刚走出东门,就看见倚在车身旁边的周睿。她走过去,问道:“周学长,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只说:“上车。”接着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半推半带地将她塞进车里。
夕阳西沉,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秋色正浓,道路两旁的树木挂着半枯半黄的叶子,凉风乍起,落叶飘零。这一路上,周睿都专注地开车,最终驶到了一家综合型的购物中心。
当他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时,余疏影忍不住问他,“要买东西?”周睿转头,顺手替她把安全带的卡榫解开,“先吃饭。”
听见他说吃饭,她很乐意地拉开车门下车,两人搭乘电梯时,周睿问:“想吃什么?”想到他刚从法国回来,余疏影就说:“法国菜?”
周睿知道她迁就自己的口味,因而说:“听说这里有一家粤菜馆很不错,要不要试试?”
“粤菜啊?”余疏影禁不住诱惑,瞬间就改变了主意,“也可以呀。”
点餐的时候,周睿翻了两下菜单就合上了,“你点吧。”余疏影有点为难,“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很多年前,周睿带她到餐厅吃饭也是这样,菜单都没翻完就让她拿主意。当时她年纪小,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周睿让她点餐,她就点了一桌子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难为他一个大男生要拿着小勺子挖焦糖布丁。
周睿似乎也想起了这件往事,他微微地朝她笑了笑,“那就选你喜欢吃的。”
服务生还在旁候着,余疏影只得翻着菜单,快速地选了两道家常小菜和一个玉米羹。
候餐的空档,余疏影本想滑手机,但是周睿这大忙人不碰手机,她也不太好意思拿出手机。
他们就这样干坐着,余疏影觉得有点无聊。周睿向来话不多,她只得开口,“你回国多久了?过得习惯吗?”周睿回答,“还不到一个月,没有习惯不习惯的。”他放松身体,背靠在椅背上。
余疏影理所当然地说:“你的适应能力真强,都不认床的呀?”
周睿顿了下,应道:“有时间休息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什么闲心管那床究竟是怎样的。”余疏影惊叹,“这么忙?”
周睿说:“最近忙着筹备交易会的事情,是比较忙。”
听他提起交易会,余疏影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权衡着要不要问周睿,她到底能不能五点半离开。上周她跟一个烘焙培训班的夜班学员交换了名额,没有意外的话,她会挤出晚上的时间上课。但根据去年经 验,在展会当翻译或者工作人员并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若展馆的人数流量大就会忙到很晚,甚至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如此,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周睿打声招呼,光明正大地走;二是跟自己的搭档沟通好,再偷偷模模地溜。
余疏影很纠结,若周睿能够点头固然是好;若他果断拒绝,同时知道她有早退的念头,那她可能连偷偷溜走的机会都没有。再退一步来讲,就算周睿不拒绝,他要问明原因,她还是回答不上来的。
早在填报志愿时,她就表明过自己想学习西点烘焙的意向,可惜被父母一致否决。
文雪莱和余军都是实实在在的学术派,思想传统、作风保守,在他们看来女孩子就应该多读点书,日后找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最好能像他们那样教书育人,然后跟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得知她的想法以后,他们轮流劝说女儿直到她放弃这个念头,保证今后好好学习,他们才消停下来。
尽避父母阻止,其实余疏影仍背着他们自学,假期还到西餐厅打工,借机进厨房偷偷学。
今年暑假,孙熹然给她介绍了一份兼职,是在一家咖啡厅当厨房助手。这家咖啡厅的烘焙师是道地的法国 人,而她又恰好会说法语,他很喜欢找她聊天。听闻她对烘焙感兴趣,他很大方地教了她一些小窍门,有时候还给机会让她练习裱花。
至于这次的培训班,余疏影觉得机会难得,不想就此放弃,至于到底要不要告诉周睿,她实在拿不定主意,毕竟他到底是敌是友,她现在仍然看不透。
坐在对面的余疏影时而皱眉,时而抿唇,小动作多得很。周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他知道这丫头有心事,她憋着不说,他亦不主动发问。
整顿饭下来,余疏影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心思不在餐桌上,就连周睿是什么时候结帐的也不知道。服务生将零钱和发票送过来后,周睿问她,“还要再歇一阵子吗?”
余疏影回过神来,应声,“不用了,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了饭馆,她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悠悠地跟在周睿身后,而周睿突然停下脚步,“走到前面来。”
余疏影不得不承认,周睿挺有绅士风度的。像他这样有相貌有涵养的男人,在大学时期居然没有谈恋爱,实在让余疏影怀疑他的性向。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周睿把她带到了三层的女装区。看着琳琅满目的时装,她困惑地问:“来这里做什么?”
周睿说:“给你买几套正式套装。”
她感到惊奇,“你们公司对兼职翻译也有服装要求?”
“我们公司对任何员工都没有服装要求。”周睿顿了一下,“但是,我对我的翻译有服装要求。”
余疏影猛地停住脚步,她不可置信地说:“你的翻译?”周睿看向她,语气肯定地重复,“我的翻译。”
余疏影满脸震惊,声音梗在喉咙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单纯在展馆看守展位、做做翻译,要溜走倒不是难事。然而周睿却说她不是他们公司的翻译,而是他的翻译,这么一来她很可能整天都要跟在他身边,他上次说过不给她偷懒的机会,原来他是这样的打算。
看着她这副表情,周睿问她,“你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余疏影内心很抓狂,表面上还是竭力保持冷静,免得周睿起疑。她艰难地挤出半点笑容,口不对心地说:“我这不是惊讶,是惊喜。难得周学长这么看得起我,我非常高兴……”周睿很自然地接话,“高兴就好。”
余疏影连忙说:“可是,我才疏学浅去展馆凑个数是没问题,要是让我当你的翻译,我担心应付不了。跟你接触的不是老总就是老板,一不小心出了差错,我怎么担当得起。”
周睿对她说:“你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平常心对待就好。”
余疏影仍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就算没有压力,也改变不了能力不足的事实。我班上有一个女学霸,她人长得漂亮,英语法语德语都讲得很流利,最重要的是脑筋转得快,很适合当你的翻译,我明天就介绍给你认识!”周睿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甚至还略带赞同地点了点头。
看见他这种反应,余疏影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正想舒一口气的时候,周睿突然开口,“不用介绍了。”
一口气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噎在喉间,余疏影睁大眼睛看着他,听着他说:“我就算对你没有信心,也不能对余教授没有信心。”
说完,周睿就把她带进了一家品牌店,让她看看哪个款式的套装适合。见周睿一副不动摇的样子,余疏影只好暂且放弃,回头再苦思计策。
店内的柜员迎了上来,很热情地给余疏影介绍,余疏影没有心情选衣服,随手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西装裙到试衣间试穿。这个品牌无论是裁剪还是衣料都很不错,穿着不仅舒适,还能把她的身体曲线完美勾勒。
余疏影从试衣间出来时,周睿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她的脚步声,他便抬头。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他说:“不好。”
瘪员正准备了一肚子的赞美,周睿此话一出,她只好默默地闭上嘴巴。
“我觉得挺好的。”站在落地镜前的余疏影倒不受影响,她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觉得这套很适合。如果非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衬衫太薄太透明,西裙太短太紧窄了。
看见她脚下穿着一双豆豆鞋,柜员立即问:“要不要搭配一双鞋子?今天刚进了好多新款式。”余疏影挑来选去,最后指了一双造型简单的黑色高跟鞋,“就那双吧,要三十六码的,谢谢。”
等柜员取来鞋子,余疏影坐到沙发上试穿。当她弯腰的时候,裙子便往上提了几分,露出又白又细的大腿,周睿挪开了眼睛,没有借机冒犯的意思。
搭配了一双合适的鞋子,余疏影更是觉得这套衣服好看。她站到周睿面前,笑咪咪地问:“现在好看多了吧?”
周睿给了她四个字的评价,“老气横秋。”
余疏影有点不服气,“难道不是成熟干练吗?”
周睿没有接话,他走到展架前看了一下,随即抽出一条及膝的百褶裙和一件经典款的白衬衫,“试试这套。”接过以后,余疏影对他说:“这种款式……你不怕失礼?”
周睿说:“不会,我觉得很好。”
虽然这两套大同小异,但余疏影穿上后却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周睿选的这套明显更适合余疏影的年纪,看上去清纯可人,同时也少了几分性感。
这两套余疏影都觉得挺不错的,如果要选一套,她则偏爱第一次试穿的。她说了自己的想法,而周睿却说:“都买吧。”
这个品牌的衣服不便宜,余疏影虽然喜欢,但有点不舍得。当她还在挣扎时,周睿已经把自己的信用卡递给了柜员。
见状,余疏影立即说:“等一下!”
周睿充耳不闻,继续对柜员说:“这两套,还有那双鞋子。”
余疏影连忙过去阻止,周睿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扯到自己身侧,“不要妨碍人家工作。”
“我有钱。”他捏得不太用力,余疏影却挣不开,尝试了几次未果才放弃。
“我知道。”
余疏影向来都有几分孩子气,此时却一反常态,“等下我把钱给你。”
苞余疏影认识了这么久,周睿第一次觉得她和余教授的性子很像,一样的清高,一样的倔……
瘪员将笔和发票递过来的时候,周睿才松开余疏影的手腕,他低头一边签名,一边对她说:“你急什么,我会在你的薪水里扣的。”
余疏影往他那方凑近了一点,看清楚发票上的金额,她说:“就算你不给我发薪水,这笔帐也还不清吧。”将发票还给柜员后,周睿回答,“你的身价若不值一双鞋子和两套衣服,还怎么做我周睿的翻译?”
余疏影动了动唇瓣,却没有说出话来。恰好柜员递来包装好的衣服和鞋子,周睿道谢并接过,随后对她说:“走吧,送你回学校。”
回学校的路上,余疏影不死心,旁敲侧击地鼓动周睿换人。周睿的态度仍旧坚定,余疏影说什么,他都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余疏影无计可施只好向父亲求助,想起父亲今晚没有课,她便抽空回了家,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由于懒惰,余疏影连宿舍都没有回,手里提着新衣服和新鞋子就回了家。一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文雪莱就说:“你又乱花钱了?”
文雪莱和余军都在客厅里围着电视看家庭伦理剧。余疏影踢掉拖鞋,盘着腿坐到沙发上,“这不是我自愿花的钱,是周学长强迫我购物的。”
文雪莱笑骂,“还狡辩!”
余疏影立即强调,“这是真的。” 余军却问:“今晚跟小睿出去了?”
“对啊。”她不正经地说:“周学长担心我会失礼,特地带我去买了新衣服。”
文雪莱有点不满,她一边翻看着购物袋,一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讲话。”余疏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
文雪莱虽然对名牌没什么研究,但是看得出这些衣服不便宜,她忍不住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周学长帮我垫付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余军就沉着脸说:“无功不受禄,怎么可以让人家为你花钱!”
余疏影很冤枉,“是周学长抢着刷卡的,我有阻止呀,可是阻止不了,后来我打算去提钱还给他,他不肯,说从我的薪水里扣掉就好。”
听了这番解释,余军的脸色才缓了下来。
“这样就好。”文雪莱叮嘱,“记住不要乱收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这种事传了出去造成什么误会的话,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
余疏影点点头。父母向来讨厌私相授受的行为,她以为周睿是个例外,毕竟父母跟他挺亲近的,如今看来根本没有这回事。
余疏影窝到父亲身边,脸上摆出苦恼的表情,“爸,今晚周学长告诉我,原来他想让我当他的翻译,而不是他们公司的翻译。”
“哦?”余军问道:“那又怎样?”
余疏影把早就打好的月复稿说出来,“您也知道您女儿有多少本事,我这点水准给周学长当翻译,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闹笑话。我丢脸没关系,让您和妈丢脸就不好了,所以您能不能跟周学长说一声,让他换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余军认真地观察着女儿的表情,突然唤她的小名,“影影。”
可能是作贼心虚,余疏影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父亲难道已看透一切,发现她的鬼主意了?她的眼睛瞄向了别处,很忐忑地问:“怎么了?”
余军笑她,“你不是怯场了吧?”
此话一出,余疏影瞬间松了一口气,她接话,“也有这个原因啦。”
余军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不用担心。小睿特别有语言天赋,精通多国语言,加上他在法国待了那么多年,无论见什么国家的客户,我相信他都能自己应付过来。”
“就是、就是。”余疏影附和,“周学长这么厉害,想必用不着翻译。您就跟他说一声,让我在展馆守住展位就好。”
一旁的文雪莱忍不住插话,“笨丫头!小睿在给你学习的机会,不是真让你当他的翻译,你懂不懂呀?”没想到母亲会倒戈相向,余疏影急了,“妈,这样我的压力会很大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文雪莱说:“今年你已经大三,是时候到外面锻炼一下了。”
“没错。”余军对女儿说:“要好好地跟周学长学习,知不知道?”
余疏影正要垂死挣扎,却被父亲用一个眼神挡了回去,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进出易会开幕那天,余疏影很早就起床了。打开手机,她收到周睿的简讯,里面写道:八点二十分,学校东门见。
孙熹然不去展馆做兼职,看着余疏影匆匆忙忙地换衣和化妆,她一边晃着腿一边问:“今晚严大师要开课了,你想好怎么溜走了没?”
“没有!”余疏影说:“我只能祈祷这展位无人问津,我就可以早早地收工。”
孙熹然很老实地说:“机率不大呀。”
余疏影正画着眉,她有点烦躁,手抖一下就画坏了,她手忙脚乱地抹掉重来,同时还问:“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孙熹然笑嘻嘻地说:“装病吧。”
拿着眉笔的手顿住,余疏影回头说:“这也太明显了吧。他要是不相信,还说送我去医院怎么办?”孙熹然又说:“那就说来了大姨妈,他顶多就送你回学校,说不定之后几天都让你早点回来休息。”余疏影摇头,“这个好尴尬……”
孙熹然耸了耸肩,“没办法了,我只有这些点子。”
既然没有办法,余疏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提前五分钟出门,走到东门时,周睿已经在车上等候。周睿问她,“早餐吃了吗?”
余疏影回答,“在饭堂吃了。”
周睿点头,接着才启动了车子。在途中,他给余疏影说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免得她云里雾里的,什么都不知道。
必于周睿任职的斯特公司,余疏影也听父母提起过。
这家公司的前身仅是一座名为斯特的酒庄,规模不大,但由于对出产葡萄酒的酿造标准非常苛刻,其酒质芳醇可口,余味绵长,广受上流社会的喜爱。
斯特酒庄原为法国一位伯爵所有,可惜伯爵好赌,最终以贱价把酒庄卖给了商人抵债。当时斯特的葡萄酒虽然有名气,但还未到千金难求的地步,经过数十年的传承和发展,斯特酒庄所产的葡萄酒深受贵族和富商的追捧,又因产量有限,顶级的葡萄酒在拍卖场常以千万美金成交。
斯德产的葡萄酒有一种特殊果香,西点烘焙师都喜欢用来作为甜品的原料,而食客则喜欢以其作为甜品的搭配。这个品牌早已风靡整个西欧,几番部署后,斯特决定漂洋过海,率先打开中国这潜力无限的大市场。斯特酒庄的展位在D区的101号,是饮食区里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展位,且不说展架的搭建成本,光是这个展位叫价已经是大笔的投资。
抵达展馆后,周睿第一时间到他们的展位巡视了一圈。
驻守在展位的员工多数是周睿的老搭档,除了一个中年女人是白种人以外,其他都是华人。看见周睿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小泵娘过来,他们故意换了法语调侃他。
“睿哥,哪来这么水灵灵的小妹妹?”
“什么小妹妹,是小女友吧?”
“带着小女友工作,以权谋私!”
这群男人七嘴八舌地开着玩笑,一个穿着白色套装、脚下踩着三寸细跟高跟鞋的女人用手上的宣传手册逐一敲过他们的脑袋,“这姑娘一看就是学生,人家来帮忙的,你们倒拿人家开玩笑,欺负人家不懂法语吗?”
说完,她便收起那副凶狠的表情,笑盈盈地对周睿说:“睿哥,早上好。”
余疏影以为他好歹会解释解释,毕竟她还要在这边待半个月,让别人误会就不好了。没想到周睿只是微微颔首,丢下了一句“工作时间不要聊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就带着她到外面走访其他展位。
余疏影只好两步一回头,扯着嗓子跟他们问好,接着又说:“其实我是来当翻译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懂啦!”
在展馆的第一天,余疏影就在闲逛中度过。
周睿作为亚太地区的负责人,余疏影觉得他肩上的压力应该相当繁重。交易会开幕后,她以为他肯定忙着与采购商交流洽谈,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然而事实却是相反,他不仅把展位交给下属看管,而且还很轻松地带着她到其他展位参观。
周睿并没有需要她翻译的时候,顶多就是有意考考她,让她向外籍参展商谘询问题罢了。
变了整个下午,他们才逛了其中一个展区,眼看就要五点了,余疏影试探着问:“今天先参观这个展区吧,其他的明天再逛?”
周睿正要走进一个手表品牌的展位,听了她的话,他说:“多逛一会儿吧,我们明天就不来展馆了。”余疏影有点心碎,她连明天为什么不来展馆都不问,无精打采地跟在周睿身后。
又逛了两个展位,她一直没有出声,他觉得奇怪,顿住了脚步。
没想到周睿会毫无预兆地停下来,余疏影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背后,她捂住鼻子痛呼,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怎么不看路?”周睿回头说。
他眼中有几分关切,余疏影觉得机会来了。她把心一横,说道:“我有点不舒服……脚疼,可能穿不惯新鞋子。”
周睿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落到她脚上。
余疏影悄悄地观察他的神情,而后问他,“我有点累,今天可不可以先回学校?”周睿看着她,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累了?”
他的目光锐利,余疏影被盯得心虚,差点就摇头摆手说不是了。可一想到那心心念念的烘焙班,她又不允许自己退缩。她用力地点头,应声,“累了!”
收回视线后,周睿随意地将手插进裤袋,边走边说:“那就回去吧。”
余疏影喜上眉梢,她默默地走在周睿身后,不料他突然回头,她的笑意来不及收起,就这样入了他的眼里,下一秒,余疏影的唇角就僵住了。
周睿像毫未察觉一样,他只说:“我送你回学校。”
这提议正合余疏影心意,她高高兴兴地说:“那就麻烦周学长了。”周睿又看了她一眼,随后语气淡淡地说:“不麻烦。”
今天他们的运气都不太好,往返途中遇上一路红灯。余疏影频频低头看手表,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点。在等红灯时,周睿跟她说:“你的英语讲得不错,发音很好,可是词汇量不足,经常词不达意。”
余疏影说:“我主修法语,英文差一点也情有可原吧?”
“学法语对吧?”周睿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明天你就有机会大显身手了。”没有再多说,他只提醒她,“我劝你今晚就别看什么美剧,有时间就花点心思好好地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余疏影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她没有多想,因为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烘焙工作。
多亏周睿的接送,余疏影才多了一点吃晚饭的时间。这顿晚饭她吃得狼吞虎咽,赶到欧洛西餐厅时,还是迟到了十来分钟。
一走进西餐厅,服务生就迎了上来,“晚上好,请问有订位吗?”
余疏影说明来意,服务生就指向左侧的通道,“左转直行,进第二扇门,里面就是烘焙工作室,墙壁上有指示牌,不要错进厨房。”
第一次来上课就迟到,余疏影有点忐忑地模索找到第二扇门,礼貌地敲了两下,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 开,这个培训班是小班教学,烘焙室里只有六个人,而且全是男人。这几个男人都围着围裙,头上顶着厨帽,看起来都是烘焙师。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她,她尴尬地开口,“不好意思,我……”
“迟到”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最靠近门边的男人就打断了她的话,“小姐,厨房重地,闲人勿进。”
他看起来挺有大师模样,说话带点口音,余疏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严世洋,于是语带歉意地说:“严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不料他却抬手指向自己身侧的男人,“不不不,我不是严大厨,那位才是。”
“严老师好,大家好。”余疏影连忙纠正,之后才介绍自己,“我叫余疏影,是这个培训班的学员。”
她第一眼留意的是严世洋的手。她很好奇一个会做美味甜品的男人,他的双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在灯光照耀下,他的手指修长,手背上虽沾了点粉末,但仍不损美感。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脸部线条还算柔和,应该不会太凶恶。
由于时间紧迫,余疏影来不及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套装,脚下踩着高跟鞋,怎么看都像走错了地方。 对于余疏影的不守时,严世洋没有什么微词。他指了指她身后的储物柜,说道:“柜子里有围裙。”说完,他便很有原则地不等候,继续刚才的动作。
余疏影同样争分夺秒,穿上围裙后就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听讲了。
由于今晚的学员都有一定的烘焙烹饪功底,严世洋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理论讲解,直接开始动手示范。
在巴黎有传言,说不会做马卡龙的甜品师就算不上是甜品师。严世洋的第一堂课,要展示的正是马卡龙的做法。
在一群男人里头,余疏影算是很娇小,站在严世洋身旁的大叔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她很感激地道谢,随后就专注地听讲,她来得晚,前面的过筛和煮糖浆的步骤都错过了。
严世洋此时正打发着蛋白,他叮嘱,“发蛋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蛋白打成雪白状才加入白糖,然后用绵力快速搅拌,杏仁粉在蛋白打至干性发泡的时候放。”严世洋接着又说:“打发蛋白的时候最好不要使用搅拌机器,这样不仅可以让马卡龙的口感更细腻,而且能锻炼肱二头肌,一举两得。”
众人纷纷点头应好,只有余疏影“啊”了一声。严世洋这才想起有女孩子,他分神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让男朋友帮忙。”
余疏影撇了撇嘴,原来男朋友也是烘焙工具之一,可是她还没有男朋友呀……当马卡龙成功推入烤箱时,余疏影的小本子已经写了好几页的笔记。
等候甜品出炉时,大家都在发问与交流。严世洋很大方地传授经验,等他们都提问完了,他才问余疏影,“你来得晚,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余疏影还真把前面落下的步骤问了个明白,刚才让位置给她的大叔笑着说:“听说上班族压力很大,你来学烘焙是为了减压吗?”
余疏影摇头,“不是呀,我真的想学烘焙,可惜没有人教我。”
那大叔动了动眉毛,接着对严世洋说:“小子,你不是缺个助理吗,我看这姑娘不错。”
听了这提议,余疏影十分心动。她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严世洋,而严世洋却干脆俐落地拒绝,“我不收女助手。”
其实余疏影猜到会被拒绝。像严世洋这种大师,就算找助手亦要求甚高。她不仅没有上过厨艺学校,而且只是技术不精的业余爱好者,他不要自己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大叔有点不好意思,他虚咳了声,“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优势,不过这也要看个人习惯,哈!”恰好烤箱响起提示音,大家都急切地过去看成品,再没有人继续这个话题。
马卡龙的裙边做得非常漂亮,表层也非常光滑。
看着严世洋涂上香甜的覆盆子果酱作夹馅,余疏影抿了抿唇,一副嘴馋的样子。他垂眼看了看她,说道:“在冰箱里放二十四小时,马卡龙会更好吃。”
马卡龙整齐地排在素色的骨瓷餐具上,这款别名为“少女的酥胸”的甜品,光卖相就让人爱不释手。余疏影厚着脸皮问:“我能带两个回去吗?”
严世洋又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说:“带一个也行。我室友喜欢吃马卡龙,为了帮我抢到培训班的名额,她陪我一起熬到凌晨……”
“你随意。”严世洋说:“大家不介意的话,你全部拿回去也没关系。”
在场的男人纷纷表示,“拿去吧、拿去吧!”
“谢谢!谢谢!”余疏影高兴地说。
“你还是学生?”严世洋突然问。
“嗯。”余疏影点头,“我今年大三了。”
在旁的大叔插话,他略带困惑地问:“那你怎么穿成这样?”余疏影回答,“我最近在进出易会做翻译。”
这晚大家上完课都离开了,余疏影留下来收拾东西。严世洋路过发现她还在,于是停下来,“还没走?”
“准备走了。”余疏影连头也没回,继续把料理台擦干净。台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蛋糕盒,应该是装着马卡龙。刚刚他们让余疏影把刚做好的马卡龙带回去,但余疏影只拿了四个,剩余的她说留着让餐厅出售。
严世洋没有立即走开,等她把围裙解下来,他才说:“你是D区101展位工作?”
“是啊。”她下意识地应声,接着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严世洋没有了下文,她困惑地回头却发现门边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