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震喝了些酒,和凤娘上了马车,舌头大了,话也多了,“你家那两位姊夫一直灌我酒,杨修年不是斯文人吗?见二妻舅替我挡小了两次酒,竟卯足劲要和我一较高下,连沈姊夫都吓一跳,转头和大妻舅喝起来……这杨修年是受了谁的气,找我闹场?”
想到杨修年若不失误,今日凤娘的夫婿就是他,柳震便看他不太顺眼。
“理他做什么?”凤娘厌恶地道:“他挑衅你,你就直接把他灌到趴下。”
柳震乐了,心中生暖,他的牡丹花讨厌杨修年呢!也是,明知静王有意牵红线,暗地里却与金梅娘勾勾搭搭,假山私会,是想恶心谁呢?简直有辱斯文。
“好,听妻一席话,胜过万两银。”他的薄唇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他若是再挑衅我,我一定让他醉到在桌下横躺。”
“整死他,别客气。”男女有别,她不方便出头,却不介意他人出手整治杨修年。
“夫人,他好歹是你二姊的夫婿。”柳震有点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凤娘眼里渗着冷意,不疾不徐地道:“妾身并非完人,有些小性子,有点小毛病,也会有讨厌的人,二姊跟二姊夫就是其二。二姊不喜欢我、讨厌我,嫉妒我占着嫡女的身分,跟我针锋相对,这些都好。
“我最怕的是她装得像朵白莲花,端着柔弱善良的面孔,背地里却收买我的女乃嬷嬷和丫鬟,引导我做了许多伤害自己的蠢事。若非祖母点醒我,将包嬷嬷和香月送给我的好二姊作陪房,我还傻傻地和继母剑拔弩张呢!”不能说自己重活一世才看清这些,只说大长公主为她剖析内宅阴私手段,倒十足令人信服。
柳震将她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背,“我的娘子才是纯洁高雅的白莲花,那种会跟男人约在假山私会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凡事多听大长公主的准没错,毕竟咱们家里没娘亲、没祖母坐镇,你会比较辛苦。”
他的袒护偏爱令她觉得舒服温暖,悄悄抬眼望去,他唇畔的微笑更令她窝心,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细声道:“相公别担心,祖母让我晚一年出阁,就是为了学管家,跟着大伯母和大嫂、二嫂学着人情往来,继母回来后也教我如何打理嫁妆。我虽然不精明,但有相公在一旁护着,总能把我们的小家照顾好。”
柳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做得不好也没关系,慢慢来,有我在呢。”有我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人感觉无比地踏实。
冲着这份心意,凤娘也想好好地跟他牵手过日子,但求心中不再有怨。
回到忠毅伯府,两人先向忠毅伯请安,才回春渚院歇息。
凤娘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舒适的家常衣裳,摘下全套的头面首饰,只簪了小巧的半月形红玉花鸟梳篦和红翡翠滴珠耳环,越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柳震换了细布直裰,和她坐在一起喝茶。
有些美人令人惊艳,有些美人值得耐看,他的娇娘子既令人惊艳,又禁得起细细品味,气质上佳,风姿清逸,赏心悦目啊,连茶都加倍好喝。
方才大长公主知道凤娘要回去,特地让厨房拿了五盒八珍糕让她带回来,还有平素她爱吃的牛心杮饼和瓜果甜食,都多备了好几份,因此凤娘让桂嬷嬷分一分,正准备派人往正院和东、西跨院送去,没想到柳三爷的两名庶女刚好由女乃娘陪着过来拜见。
凤娘忙让人请她们进来,两名六、七岁的小泵娘被养得畏畏缩缩、胆小怯懦,典型的被嫡母压得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模样,说话时结结巴巴,说了老半天才交代清楚是奉命来拜见新迸门的大堂馊,感谢送补品之情。
“两位妹妹身子大安,我也就放心了。”凤娘让她们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着,让下人给她们送上一人一碟点心与一盏蜂蜜茶,等她们吃完,各送了两个小荷包,一荷包放金坠子、一荷包装了一对小蝴蝶的金耳杯,不偏不倚。
两位小泵娘一手抓一个荷包,握得紧紧的,害怕不是真的,一松手就会不见。
凤娘心里微酸,心想自家二姊真该来看看别人家的庶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日后闲暇时可以来找嫂嫂玩。”凤娘应酬完,让巧月送她们回去,顺便将今日带回来的糕点、糖食送一些去。
两位小泵娘的女乃娘在耳房里吃饱了茶点,又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回去后喜孜孜地在下人间猛夸凤娘出身高门,慷慨大气。
柳震一直坐在一旁看着一本棋谱,不插话,但只要凤娘问他,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娘奇道:“好好的伯爵府,怎么将庶女养得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卑微?”
柳震笑道:“庶女卑微,方能衬托出嫡女的尊贵。你当人人都有你二姊的好运道?嫡母病弱早逝,继母进门又随父亲外放,山中无老虎,狼子称大王,但凡有主母在,再大气的女人也见不得庶女压过嫡女,赢得才女之名。”
风娘心想也是,金梅娘真是太好运了。
“我倒不羡慕什么才女之名,别说我不爱作诗写文章,琴棋书画本是用来陶冶性情,又不是拿来攀比的,祖母不让我争强好胜,只说她一辈子也没当过才女,日子过得可好了。”人们对“才女”总是高看一眼,对她有很高的期待,相对的,对于犯错的才女会加倍苛责,因为她居然对不起大家的期待。
“我一见才子、才女便犯晕,大长公主高见啊。”柳震乐了,他本身文武皆通,但是对四书五经并不精熟,忠毅伯没想过让他走科举之路,能明白事理就够了。
“相公是顺着我的话在宽慰我吧!”她轻声笑道:“有诗云“不才明主弃,多病笔人疏”,相公能得静王殿下的青睐看重,又岂是庸才?”
“静王是明主?”他挑眉。
“他能提携你、重用你,我便当他是明主。”
他大笑,“这是倒果为因啊!”
“我是女人,我就是不讲理,怎么了?”
“不怎么样,只是可爱极了!”他扑过去亲了她一口。
她还不习惯他的亲热,玉颊红如秋枫。
他笑了笑,顺势将她拉起身,在春渚院逛了一圈。
春渚院有个精巧的小花圃,花木繁盛,旁边修建了小池塘,亭台流水,颇为精致。因是晚春,花开了不少,烂漫芳菲,让人心情舒爽。
柳震轻声道:“知道你喜食鲜鱼,我便让人在池塘里养鱼。祖父分给我的那座三进宅院位置偏些,三叔看不上,我却极喜欢,不但占地大,还有一处花园,更难得的是种了许多老树,有松柏,也有桃李槐,绿树成荫,远非一般京官的府第能相比。过些时日,我带你出去逛街,一起去看看。”
“好。”凤娘只觉得心中甜蜜,慢慢从唇畔绽放妩媚的笑容,问道:“相公怎知我喜食鲜鱼?”
“自然是向妻舅打听的。”
从偏门出了春渚院,经过两个月洞门便是伯府的后花园,在京城小有名气,只是忠毅伯夫人早已仙去,乐平县主因为丈夫半瘫在床上的关系,问来深居简出,很少出去应酬,也不像大长公主会每年办春宴游园,或别人府上会办金桂宴、吟梅会等等。
柳三太太对此很不满,尤其她的儿女都大了,举办宴会正好可以与其他夫人聊聊,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对象。但要她自掏腰包办一场宴会,她又舍不得银子。
柳震对自家三叔、三婶花公中的钱很大方,花自己的钱很抠门的德性早已没什么感觉,见怪不怪了。
柳震与凤娘一路慢慢游园,欣赏湖光花草,只觉得心旷神怡。
园里花树不少,虽然种类不多,大多是北方花种,但看得出来花匠打理得很好,眼前几株茶花开得正灿烂,花形艳丽,其叶浓绿,正是茶花中的珍品绯爪芙蓉和状元红。
除了奇花异草,还有各式假山,远观或近看都各有一番意境。
春风剪出满园缤纷、满树新绿,偶尔碧天晴空掠过飞鸟,舒展羽翼。
柳震笑道:“祖父说祖母生前喜欢牡丹,所以我们暖房里的牡丹还颇有名气,常常当成礼物送人,既体面又不俗气。牡丹的品相繁多,有的观之如流丹,妖丽夺目,有的胜在瑰丽灵动,姿态雍容,大富大贵的人家都喜欢牡丹,美得大气富丽。为夫头一回见到娘子,便联想到家中暖房里的那株绝世牡丹“夺翠”。”
“夫君谬赞,传闻静王妃、清平王府的世子妃、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有名的三位绝色佳人。从我们武信侯府传出美名的,是我二姊哦。”
“别人家的夫人美不美,与我何干?”柳震慢悠悠地道:“你二姊我倒是见过,只是一位相貌清雅、自命清高的才女,若论美貌,不及你三分。”
“各花入各眼,谢夫君垂怜。”凤娘闻言俏脸微红,清澈如同湖水的眸子里全是欣喜小的笑意,清丽得宛若风中芝兰。
“美人,我每天这样看着你,不饮也醉啊。”
凤娘掩袖一笑,“那好,省下酒钱了。”
柳震哈哈大笑,“回头我将手里的产业与地契都交由你保管,还有些银票和金银,拿来应付这一年的花销,全凭娘子支配。”
男主外女主内,凤娘应下了。
柳震又道:“我那座宅子隔壁有一户人家要卖房子,也是三进大院,后院有一片梅林,原是户部一位姓周的员外郎所有。这位周大人有点来历,是江南一位皇商家的子弟,倾全族之力才供出一位两榜进士,自然给了他许多银子打点,不然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哪能一进京便买下这么好的宅院?
“可惜的是周家毕竟是皇商,朝中无人提携,周家其他子弟或有人中秀才,但无人中进士,周大人单打独斗不容易,要告老回乡了,打算卖掉宅子。我想买下来,日后有需要可以两边打通,宽敞许多,你觉得如何?”
凤娘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惊喜,柳震全然不同于杨修年,不仅原意将私产交到她手上,表示对她完全信任,且遇事有商有量,不会不把她当一回事。
杨修年曾道:“女人只分两种,一种用来欣赏,一种是用来操持家务、传宗接代。”
她无意中听见他的真心话,才逐渐对他死心。
柳震真心待她,她自然投挑报李,认真思索后,便道:“钱放着不会自己生小钱,置些产业也好,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好的宅院可遇不可求,买下来收租金也不错。”
他们如今还不能搬过去住,偶尔去落脚也够大了,还不需要两边打通,不如买下来租给别人,朝廷三年一考核,多少外地官员奉调入京,好宅子不缺人住。
“妻好一半福,我听你的。王爷给我的花红正好让我拿来付房钱,以后收的租金就给娘子买花戴。”他大气地给她加一点私房钱。
凤娘浅浅笑道:“祖父一心为你打算,你挣了银子,多孝敬他老人家一些。”
“好。”柳震见她对自家祖父这么有孝心,十分满足。
“即使老人家什么都不缺,我们仍该多多孝敬。像我给祖母亲手做抹额、鞋袜,祖母收到后开心得比吃了蜜还甜,其实我的手艺还不如她身边的大丫鬟呢。”
“我懂你的意思,这是孝心。”
凤娘声音温软,“夫君自然是孝顺的,祖父才那么疼你。”她心思一动,笑看着他,“若是想仗着你的面子去东跨院蹭一顿晚饭吃,行不行?”
“娘子说行就行。”柳震心知她想多陪陪老人家,哪有不应允的,立刻招来一个丫鬟,让丫头先去祖父那儿传话,之后对她道:“咱们带两个菜去?”
“那是自然,我早就吩咐咱们院里的小厨房把野鸡菌菇汤炖上了,再做个桂花鱼条,炒一盘笋尖银芽,你觉得够吗?”
“够了,祖父行伍出身,不喜豪奢,平日用膳大多四菜一汤,多两个人才多加一道菜。不过咱们孝敬的不一样,祖父肯定喜欢。”
等他们准备好,带着东西过去时,忠毅伯果然很开心,多吃了半碗饭,野鸡菌菇汤连喝两碗。
柳震陪着喝点小酒,忠毅伯更开怀。
两世为人,凤娘很珍惜对她好的亲人。
如同大长公主对她的偏爱,忠毅伯待柳震一片赤诚,放在心尖上养大。老人家一直没有续弦,不想给儿孙添堵。
他身边伺候的两位姨娘都三十好几,未曾生育,皆是安分老实的,因此凤娘和柳震前去东跨院用膳时,交代桂嬷嬷给两位姨娘各孝敬了一套金头面、一套八件赤金首饰。
这些东西哪个女人不喜欢?尤其没有孩子作依靠的姨娘,最爱的便是金银倚身,即使明知一旦忠毅伯仙去,忠毅伯府的新主人一样会给她们养老送终,但女人心海底针,求人不如求己,有钱总比没钱好。
待三人用完膳,两位姨娘便出来给凤娘见礼道谢,凤娘回了半礼。
忠毅伯看在眼里,自感欣慰,对这个大孙媳妇更满意了。
如果是公公的姨娘,媳妇最好少亲近,免得婆婆心里不舒服,即使这姨娘是丈夫的生母,因为在宗法上,嫡母才是母亲,而妾通买卖。
今天是因为忠毅伯夫人早已仙逝,刚进门的凤娘才孝敬一下两位姨娘,她们服侍好忠毅伯,儿媳、孙媳自然礼数不缺,圆了忠毅伯的面子,但也仅此而已。
众人聊了几句,之后柳震携凤娘回春渚院,明月如勾照映庭间水溏,风吹拂水,波光粼粼,月光在凤娘比花娇艳的脸庞上染着银晕,羊脂白玉也比不得她的脸细致好看。
柳震觉得自己醉了,身上某个地方在沁凉如水的夜色中,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