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月要出城时,大老远的就看见不少人聚集在县衙前喧闹着,她本也只是好奇,想着今天是要审什么大案子,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却发现人群里有不少相熟的旧识。
她走上前问道:“各位叔伯,怎么在此喧闹啊?待会儿被大人治个扰乱公堂的罪名,是要罚劳役的。”
本来扰乱公堂是要罚款的,但因为仁遥县贫富差距大,大多数的犯人都付不出罚款,不付罚款就得关入大牢,关入大牢县衙还得供犯人吃食,对县衙来说也是负担。
因此仁遥县想出了替代罚款的刑罚,县衙将公差交给被罚劳役的犯人去做,举凡造桥铺路、修筑城墙,县衙可以藉此减少支应公差的款项,让被处罚的人抵罪,被罚劳役的人也不用入狱,一方面还能保有自由身。
“罚劳役就罚劳役,我们都快没饭吃了,还怕什么?”
“是啊!是啊!赵大人把承办庆典的工作交给了特定的商号去负责,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以往承办的都是我们老板的商号,商号就指望着这一年一度的庆典赚点小钱,现在赵大人换了一些完全没承办过的商号,分明有问题!”
“一定是那些特定的商号孝敬了银子,赵大人才会指定商号,这还有没有天理啊!不让我们活嘛!”
辛小月看着那些乡亲你一言我一语的,但人群中除了那些乡亲外,还有些人她也认得,是那些大商号里的掌柜或是店主家的家仆。
她曾告诉大人过往庆典官商勾结的情事,没想到他竟听进了她的话,要做整顿,这让她被他赶出官邸的怨怼顿时缓了不少。
大人虽然还是被金凤仙那样的美人给迷得晕头转向的,但至少他还是好官。
“各位,大人不是那样的人,请大家相信我。”
“小月啊,你在赵大人官邸里做事当然替赵大人说话,这不明摆着吗?”
“就是啊!县衙里的崔幕宾都把招商公文发出去了,而且还不是发给所有商号,分明就是有勾结。”
辛小月看得出来带头滋事的是那些商号掌柜或店主家仆,因为那些乡亲们几乎都是看他们的眼色在行事、喧闹。
为此,她讲话也开始不客气了,“各位!说大人与那些商号勾结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真是孝敬了大人就可以换得承办庆典的机会,各位工作的商号都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要送孝敬谁送得过你们?这就证明了大人挑选商号不是因为收了贿款,是有人要诬陷大人。”
掌柜之一发出了不屑的哼声,大声嚷道:“你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哪里知道主子在干什么勾当,说白一点让你知道,我们的主子就是不屑送贿,才被摒除在名单之外。”
“不屑送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辛小月嗤之以鼻,他家店主没送贿,那明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陈掌柜,你说谎倒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啊!”
“你凭什么说我说谎!我们要找的是赵大人,与你无关,闪边去,要不然不饶你!”
赵文睿的轿子还没到县衙前便听见了喧闹声,他掀开侧窗的帘子,看见了辛小月与一群人发生了争执,他连忙让轿夫停轿,下了轿子。
滋事的人看见有人担着两篮烂菜叶经过,上前要抢。“这些烂掉的菜叶给我。”
“你说给你就给你吗?我要喂猪的。”
滋事的人丢了几枚铜钱给猪农,便把篮子抢了过来,拿着里头的烂菜叶就往辛小月砸去。
赵文睿见辛小月被打偏了脸,腐烂的菜叶还挂在她的身上,急忙上前喝斥,“住手!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狗官”,惹得他更为气怒。“大胆!在县衙前还敢滋事,不怕本官治你们扰乱公堂之罪?!”
“大人,这里头有不少人是被煽动来的,自家老板要他们来,他们不来也不行。”辛小月急忙压低了声音解释,就怕他真重罚了那些乡亲。
“他们这样待你,你还为他们说话?”赵文睿不肯听,回头喊来人,一方面还因为官差迟迟没有现身而动怒。“人呢?这县衙里没人吗?”
滋事的人又大声嚷嚷起来,“我们要告官!版你这个县太爷渎职、官商勾结,让特定的商号承办丰安寺庆典!”
赵文睿露出一抹冷笑,他就想那些大商号怎么没有动静,原来搞了这出大戏想弄臭他的名声,想用舆论对付他?他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辛小月忍不住了,为赵文睿辩解道:“大人是好官,你们不要诬赖大人!你们说大人官商勾结,你们有证据吗?”
“招商公文只发给特定的商号就是证据!要你闪你不闪,就别怪我们了。”几个店主的家仆轮流拿起烂菜叶丢向辛小月及赵文睿,赵文睿为了护住辛小月,把她揽入怀中,承受了大部分的攻击,但还是有人寻了隙,将一根烂茄子丢到了她的脸上,不但把她的脸砸红了,还在她的脸上留上了烂掉的茄子肉,味道不甚好闻。
赵文睿眼见辛小月为他出头又被砸,出声喊道:“守仁!方才是谁说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的?”
崔守仁这才上前护住辛小月,把她护进了县衙里,此时县衙里的官差才慢慢吞吞的跑了出来,崔守仁见那些官差的样子,不难猜出连这些官差都被收买了。“现在才出来,刚才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卑职有错,请大人降罪。”带头的官差对着赵文睿一揖,脸上可没一丝惶恐。
赵文睿喝令官差把这些人团团围住,许是没东西丢了,这些刁民才住了手。
“今日你等扰乱公堂,本官绝不轻饶,若有人不服,大可拿着证据到府衙去告本官,本官在此等着。”
辛小月被崔守仁带进了县衙后厢房,这仁遥县衙简陋,总共也只有一间厢房,平常提供知县午睡,只是赵文睿上任后不兴午睡这事,从来没有用过。
“小月,你刚好带了包袱,赶紧把衣裳换了,我去帮你端盆水来让你清洗。”
“多谢崔先生。”
“你是为了大人受累,这是应该的。”崔守仁走到门边,这才发现厢房的房似是年久失修,不能拴了。“小月,这门坏了不能拴,来时我会先敲门,县衙里的人平时不会来这儿,你放心。”
“知道了。”
崔守仁走出厢房,关上了门,边走去打水,边暗叹着,这辛小月也不知是热心
还是傻,明明才被大人赶出官邸,居然还为大人说话,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但她这样子实在令人感动。
因为此事动容的不只是崔守仁,赵文睿走向厢房,他已命人回府取来干净的衣服,他得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再去看看辛小月。
他来到厢房前,没有多想就推开了门,却没想到辛小月在里头,而且还只穿着抹胸正要套上衣裳,辛小月见突然有人推开门,发出了惊叫声。
赵文睿先是因为她那身白皙的肌肤看傻了眼,听到她的尖叫才意识到他不该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看,急忙转过身,却看见崔守仁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小月,你这么快换好衣裳啦!”崔守仁见厢房门没关,很自然地这么说了,却不意见到赵文睿也在里头。“大人,您……”他探头望去,就见辛小月抓着一件衣服挡在了胸口。
赵文睿什么也无法多想,一回身就把辛小月给搂进怀中。“还看!快出去!”
崔守仁真真目瞪口呆,要出去也是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出去吧,大人要让人别看见辛小月的身子,怎么是用自己把她抱在怀里这招?他看了人家身子又抱了人家,不等于是坏了人家的清白。
“放开我!你们都出去!”
听见辛小月的尖叫声,赵文睿才惊觉自己失态了,急忙放开双手,辛小月却蹲子哭了起来。
“辛小月……”
“别再看了!快出去啊!”
“对不住。”赵文睿这才回头把崔守仁手中的水盆抢了过来放在桌上,拉着崔守仁一起出去。
两个大男人走出厢房后,赵文睿还慌乱着,但崔守仁神色如常,毕竟把人看了又抱了的是赵文睿。
“大人,您坏了人家的清白,该怎么负责?”
赵文睿烦躁得艘起步来,他没想到崔守仁会把辛小月带来这里,更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一幕。
“我不是有意要轻薄她,我是怕连你也看见她的身子才抱住她。”
“大人不是误会了卑职与小月早已有了肌肤之亲,那怎么也不该是大人抱住小月,而是卑职来抱吧。”
赵文睿这才想起辛小月与崔守仁的关系已非一般,但却突然意识到他刚说的话,“你说……我‘误会’了你与辛小月有肌肤之亲?”
“是,大人看见的是误会,大概就与方才差不多的误会,我跟小月不是做了什么好事被您撞见,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怎么可能?”
赵文睿话音方落,厢房门呀的一声被拉开来,大概清理一番、换好衣裳的辛小月走了出来,她自觉十分丢脸,不想在县衙里多待一时半刻。
赵文睿看着辛小月还把包袱紧紧搂在胸前戒备着,对于自己的唐突满怀愧疚。
“你的脸受伤了,我让人来给你看看……”
她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他只得收回手。
崔守仁似乎是觉得情况还不够尴尬一般,出声道:“小月,刚才的事你可以要求大人负责的。”
辛小月抬起头望向赵文睿,她的目光本是带着一丝期望,可是当她发现赵文睿急着要向崔守仁表示抗议,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大人哪里会因为看了她的身子就负责,她也别妄想了。
“大人,奴婢只求方才的事没有第四人知晓,奴婢……不会要求大人负责的。”辛小月自顾自的说完,转身便跑了开,根本没给人说话的机会。
她不得不跑,她太丢脸了,而且大人一点也没有要负责的意思更让她伤心,
她什么也不是,就只是一个下人而已,谁要对她负责?她被看了身子的事只要不传开,她就该对大人感恩戴德了。
“大人,您负心了。”崔守仁还真有这么一回事的指责着赵文睿。
“我一没骗情二没骗色,怎说我负心?”
“您看了又模了。”
“崔守仁!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卑职可以不说,但大人您良心过得去吗?”
“难道我看了就得娶?我不说就是了,来日她嫁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方才的事。”
崔守仁不再说了,但却用一副看着负心汉的不谅解眼神看着赵文睿。
赵文睿恼羞成怒,喝斥道:“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你们真是清白的,你在那个时间月兑什么衣服?还那么刚好被辛小月撞见!”
“卑职不能说。”
“你不能说,那我就可以怀疑你们两个有染,既然如此,我又何须对辛小月负什么责任?”
这话让崔守仁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了愤怒,要不是赵文睿是他的上司,他还真想打他一拳。
那天那个误会不肯解释清楚的是他,却害得辛小月的清白一再被误会,如今还成了赵文睿推卸责任的借口,看来他不得不老实说了。
“大人,您别被金凤仙给迷昏头了。”
“怎么又扯到了凤仙?”
崔守仁比了个请的手势,把赵文睿给请进了厢房,而后开始宽衣解带。
“你在做什么?月兑什么衣服?你是大男人,别想叫我也为你负责。”
崔守仁不理会他的嚷嚷,把外衣褪下后转过身。
赵文睿看到他的背上是一条条未愈合和新结痂纵横交错的鞭伤,他猛地倒抽一口气,随即想起了他之前身子不适……
“你哪来的鞭伤?”
崔守仁穿上了衣服,回道:“看了之后只觉得怵目惊心吧?”
“那是的。”
“大人,那天小月会撞见卑职赤果着上身,是因为卑职正在上药,而卑职之所以会受伤,是大人进京去见杨大人的那段时间,卑职在路上被几名歹人给掳至一间破庙鞭打导致的。”
“这不像遇上劫匪受的伤,倒像是有人寻仇。”赵文睿紧紧皱起眉头,这么大的事儿,崔守仁怎么都不说?他到底是招惹到了什么人?
“不是寻仇,是想教训卑职,那些歹人把卑职的衣服月兑了狠狠的鞭打,嘴里说的尽是些下流肮脏的话语,他们说要让卑职这副身子再也不能勾引男人,要让卑职的男人见到背上的伤就倒足胃口。”
赵文睿十分错愕,视线带着不知该如何看待他的尴尬,“你……喜欢男人?”
“卑职不喜欢男人,而是卑职常与一名男子在一起,惹来嫉恨了。”
“你常和谁在一起?我怎么不曾见……”赵文睿终于听懂了崔守仁的话,他愤怒地握紧拳头,不相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有人怀疑我?”
“是,那人怀疑卑职是大人的男宠,还说有人付钱让他们教训卑职,要侵辱了卑职的身子,让大人从此对卑职失了兴趣。”
“你被……”若崔守仁因为他而受此凌辱,赵文睿怎么也无法弥补他所受的伤害。
“大人放心,除了这些鞭伤,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毕竟若不好男色,就算卑职长得再美,那些歹人也办不了事。”
赵文睿这才稍微放心了,但崔守仁毕竟还是因为他受了伤,他不能饶过对方。
“是谁指使的?”
“卑职只能想到一人,事后也与她对质了,她老实说了是她做的,但也嘲笑卑职没有证据。”
赵文睿直觉问道:“是金凤仙?”崔守仁与金凤仙交恶,而且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之人。
“是。”
“你该告诉我的,就算没证据不能治她的罪,我也会想办法把她赶出去。”
“卑职不能告诉大人,因为卑职知道大人会为了卑职惩罚金凤仙,但她是杨大人派来的眼线,卑职得留下她。”
“这又是为了什么?”赵文睿难掩惊讶,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想将他牢牢掌握在手里,却没想到金凤仙竟是父亲的人,但她既然是父亲的眼线,那更留不得了。
“大人,知道谁是眼线我们才可以防,您要是赶走了金凤仙,明天还有第二个金凤仙,只要大人与她保持距离并确保您正在进行的计划不被她知道,那她留在府中并不是坏事。”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眼线的?”赵文睿不傻,崔守仁话中有话他听得懂,只是需要时间分析,想到了自己本来胸有成竹可以参知府邓鄞山一本,却中箭落马被调派到仁遥县……“我来这儿就是她所害?”
“是,卑职循线索查到了金凤仙的身上,暗中查探了她往来的书信,发现她与杨大人有联络,这才猜出了大人对付邓知府失败是因为她泄露机密。”
“连杨大人都要害我?”
“大人,您当然得出头,但杨大人希望您出头是因为他的提拔,怎能让您因为参了邓知府而打响名号?若大人是杨大人提拔的,杨大人才可以一辈子将大人掌握在手心里。”
赵文睿心寒冷笑,他觉得自己好可悲,什么人都可以背叛他,但他没想到居然连亲生父亲也会背叛他。
“大人……”
“这人世间……竟连父子亲情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