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贺府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穆姨娘承认与贺怡秀联合芸荷毒害冯雨璇,穆姨娘恨冯雨璇改变了贺敬哲,他对翁氏疼惜,遗忘了她,她也恨冯雨璇成了当家主母后,贺府气氛改变,每个人变得安分,那等同宣布她这一生永远都只会是个妾,出不了天。
只有冯雨璇死了,一切才会回到从前所以,她利用贺怡秀,原本计划中,贺怡秀同样会死,因为她也做了栽赃的动作,想死无对证,没想到,她的儿子却坏了她的计划,早一步将贺怡秀拖到贺乔殷面前,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一夜,穆姨娘自撞墙壁而亡。
那一夜,贺怡秀在交出剩余的毒药后,被送到官府法办,翁氏哭断肠。
那一夜,贺乔书目睹亲生母亲的蛇蝎心肠,目睹她的惨死,留书出走。
那一夜,贺敬哲瞬间苍老十岁,望着翁氏灰白的脸,他感到抱歉,为自己从来不曾好好当过一个丈夫,—个父亲而跪地痛哭。
那一夜,几名大夫被请到贺府研究毒药。
那一夜,疲惫不堪的贺乔殷从穆姨娘的丫_口中得知,穆姨娘曾经乘轿回去她待过的万花楼,他连夜派石杰过去,抓了老鸨,确定冯雨璇所中之毒是穆姨娘要她准备的,药方则是曾经买春的异族客人所留,她让药行配了几瓶,用来威胁不听话的花娘,但解药?没有。
那一夜,贺乔殷的希望破灭了。
接下来的日子,几名大夫卯足劲,花了几个日夜才研制出解药,让丫鬟煎药,一帖一帖的送入寝卧,由哿乔殷亲手喂冯雨璇喝下去。
数个日夜,皆是如此。
终于,这一日。
寝卧里,烛火明亮。
床榻上,冯雨璇缓缓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床边,一脸疲累憔悴的贺乔殷。
她眨了眨眼,有点虚弱的要起身,他立即帮忙她坐起,在她背后塞了软枕,她柳眉一拧,彷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他突然笑了,“朋友。”
她眨了眨眼,下一秒,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谢天谢地,他眼眶潮湿了。
他抱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想起来发生的一切,老天爷,她没死,她以为会再死一次,她舍不得啊,这里的人事物,尤其是她最在乎的贺乔殷,“呜呜呜……”她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他抱着她,大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冯雨璇醒来的消息,很快的传遍贺府上下,每个人都在心里感谢上苍,毕竟她若真的香消玉殒,没人敢想象贺乔殷会怎么做,最怕的就是从此远离皇城这个伤心地,那贺府会不会因此就败了?
所以,当家主母醒了,全府皆欢天喜地。
但她的身子仍虚,所以,万誉阁还是禁地,贺乔殷也不让太多人来探望她。
岳氏跟冯映璇却是来看过,毕竟贺府这事闹得太大,皇城人尽皆知,消息也传到庆州去了,冯万里急着上演父女情深,几度前来都吃了闭门羹,但贺乔殷却不想让岳氏跟冯映璇担心,早已主动派人知会冯雨璇的状况。
岳氏跟冯映璇看过后,安心许多,岳氏吩咐她多休息,又称赞半子贺乔殷好一会儿,不敢扰了女儿休息,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冯雨璇也累了,便悠悠睡去。
她再度醒来时,不见贺乔殷,倒是两个眼眶红红的秋蓉跟春黎见她醒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和,两人还没说话,秦嬷嬤也快步进来了,眼睛同样泛泪。
冯雨璇觉得自己好不该,竟让这么多关心她的人担心。
“好了好了,谁也不许哭了,再来,只有好事,没坏事了。”
秦嬷嬷最快平静下来,她和两个丫头开始跟冯雨璇提及她昏迷不醒后所发生的事。
冯雨璇一听到她中毒的手法,竟是杯子边缘被抹了毒药,她忍不住要唾弃自己了,这不是宅斗或宫斗的老梗吗?她怎么可以中招?!亏她那么会追剧。
三人继续说,她继续听,但在听完后,她除了唏嘘,也只有唏嘘。
那几名不知情的通房丫头离开了,贺乔书也走了,芸荷、穆姨娘死了,贺怡秀入狱,翁氏不堪一对子女一死一入狱,看破红尘,寻一尼姑庵出家了。
而贺敬哲这个大家长经过这次的震撼教育,倒是振作起来,让第三个姨娘暂时接替主母的工作,但他并没有给予全部的权势,而是让冯雨璇培训的那几名干部一起参与管家,他则定期看帐本、关心子女,俨然有一个当家及父亲的样子了。
他与贺乔殷的父子关系也有改善,贺敬哲会主动关心,不时的也会过来看看冯雨璇。
一切都慢慢好转,冯雨璇心中感恩,对贺乔殷,她很清楚自己交出她的心,她爱上他了。
即使过去,这一颗心再怎么挣扎,但一连几日听到秦嬷補胃杰、何松、春黎、秋蓉不时的向她描述,她中毒昏迷的日子,他如何的愤怒、如何的去刑求那些胆敢伤害她的人,又是如何的求医,如何的守在床榻数个日夜,她的心不是铁做的,何况,从她醒来至今,他从未提及这些,只是欣喜的看着她,然后,要了一个拥抱,抱了好久,好久……
她很想见到他,坦白自己的心意,可是这几日他却不曾到房里,她只能脸红红的跟秦嬷嬷说:“夫君是不是因为我躺了快一个月,很多事都没做,我醒来了,他忙着处理?秦嬷嬷,你帮我注意他,别让他又三餐不定,还有,书斋的床换他在睡,他身形比我高大,秦嬷嬷帮我看看,他好睡吗?”她想什么就说什么,语无伦次的。
但秦嬷嬷哪里不知道每回寝卧的房门一开,她就迫不及待的探头看,想知道是不是大少爷,若不是,她眼眸的光就暗了,她这是想着大少爷呢。
秦嬷嬷再想到大少爷这几日的安排,她头都疼了,偏偏她不能透露,也不能改变大少爷的心意。
“秦嬷嬷?秦嬷嬷?”
她想得太专心了,冯雨璇连喊了几声,她也没听到,“对不起,我——”
门口突然响起春黎跟秋蓉的声音,“大少爷。”
冯雨璇眼睛一亮,然急急的模着自己的头发、脸颊,“槽糕,我看起来一定很可怕,我下床梳头——”
她作势就要下床,但秦嬷嬷连忙制止,“不用不用,大少女乃女乃躺好,你看起来美极了,只'是身子真的得好好养一养,你瘦太多了。”秦嬷嬷说话间,贺乔殷已经大步走进来。
秦嬷嬷笑了笑,不打扰两人,先行走出去,将门给带上。
贺乔殷在床榻坐下,看着靠坐着床榻的她。
两人对视着,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贺乔殷伸手轻抚她仍苍白的脸颊,“待你身休好一些后,就让你到南方。”
“去南方?”她懵住了。
他微微一笑,“对,我都帮你安排好了。”
“可是——”
“你放心,你娘跟你妹妹,我也都做了安排,她们会和你一起上路。”
她眼睛一亮,“真的?她们愿意走?可是,我爹怎么可能愿意?他向你要了一大笔钱,对吧?”
他收回眷恋的手,深深的看着她,“是,伹我不会心疼,只要你幸福,花再多钱,我也不在乎。”
“那、那——你、我……我们的合约?”她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说好半年,让你整治贺府,你也做到了,我们自然照着合约走,我给你一张和离书,给你一大笔钱,还有,你到南方他说了很多很多,可怎么办,她完全听不下去,有听没有懂,他怎么可以这么有条育理的安排她的去向?她还躺在床上呢,她还虚弱呢,她还不想走呢,冯雨璇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与失落。
贺乔殷似乎说完了,正以一贯的温柔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藏在被褥里的手悄悄握拳,勇敢的说:“如果我想延长时间“不要。”他说。
她的心一紧,“不要?”
“嗯,生意就是生意。”
她尴尬一笑,“是呀,在商言商。”
贺乔殷要她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他的脚步步步都沉稳,却像有什么东西一拳一拳的打在她心上,他不要她!不要她! 一点也不想留下她!
她躺平下来,将被褥包住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冯雨璇发现贺乔殷依然很忙,一日虽然总能见上一面,但他却是来去匆匆。
她身子尚虚,也好在日日以昂贵的药物补身,大夫天天到府把脉,&日一日的,倒也将她的身体渐渐养壮,气色也转为红润,但她很清楚,这代表的就是她跟他分手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很伤心,伹她一向就很能演,所以,应该没人看出她的心情。
她也一直在自我催眠,贺乔殷可是她穿越过来后的贵人跟恩人,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而爱情从来就勉强不来,遇上他,她真的、真的很幸运,她不后悔将一颗真心交付给他,即使,这一生,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她自认很完美的隐藏她的心事重重,而贺乔殷面对她时,也总是温柔、疼宠,眼角间透着笑意,姿态总是优雅从容,两人之间也仍有朋友般的拥抱,一切如常。
贺家上下如今是一团和气,众人也清楚她即将下南方,至于,贺乔殷怎么没跟着走,他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为由解释了她留在贺府的最后一晚,贺家上下吃了顿团圆饭,每个人都说上好话与祝福,算是替她践行,之后,便将时间留给小俩口。
月色如水,两人相偕走在庭园。
贺乔殷边走边问冯雨璇,“两名隐卫、春黎,秋蓉及两位嬷嬷都会陪你下南方,你母亲跟你妹妹也会一起,你什么想带走的人吗?”
她咽下梗在喉间的硬块,半开玩笑的抬头看他,“有啊。”
他微微一笑,“谁?”
“你啊!”她说得直接,但很快的低头,不敢看他的表情,“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但——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谢谢你给予我的一切,虽然,只是一场生意上的合作交易,我仍由衷的感激,当然——”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这才敢抬头,朝他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容,“我们是朋友,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虽然以后同在南方,伹我听秦嬷嬷说,你住在叶城,我落的地方却是仁济州,两城距离快马都要赶上半天?”
他凝视着她,“是。”
“我不管,是你这么安排的,你多少还是得觑个空来看看我,当然了,你留在我身边的人,等我在仁济州安定下来后,就还给你。”
他笑,“那些人留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何况,我又用不着,就当我这个朋友送给你的礼物。”
“他们是人耶,怎么可以拿来送礼?不过,你不需要,我就厚颜的收下了,但我视他们为家人,绝不会虐待他们的,你放心。”她很认真的说着。
“我相信你。”
两人突然静默下来。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的,可是,她怕自己说着说着会哭出来,那多糗?
好在,他开口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见她看向W己时,他才继续道:“我们和离一事,等你离开后,我再向家人宣布,毕竟,贺府前阵子发生的事好不容易才消停,老百姓不再拿贺府的事当闲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她用力点点头,“我能理解,这样也好,府里的人我也不必面对,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我娘她们……我指的是那些跟着我走的人?”
他依然纵容,“由你来决定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还是等到你想说的时候都可以。”
“可是时间若是拖太长,你又一直不在我身边,他们一定会觉得奇怪。”
“你可以告诉他们,我到异邦去考察生意,书信不便,地点也远,来回就算一年。”
“若是不只一年呢?像是一辈子我都不说呢?毕竟,仗着你这鼎鼎大名的夫婿名头到南方开店,我的生意还怕做不起来啊?”她开玩笑的说。
“也行,你就仗着我的名头做生意,做到你满意的规模,赚到你想赚够的钱,就算一辈子也可以,反正,我暂时也没想着要娶谁当妻子。”他温柔的说着。
这样也行?暂时?所以是他想娶老婆时,他再主动对外宣布他们已非夫妻?她咬着下唇,还想问时——
贺乔殷从怀里拿出一封,交给她,“这是给你的。”
一定是和离书!她低着头,掩饰突然发热的眼眶,将信封直接放入袖内,暗暗吐口长气,压抑想哭的感觉,“我想去跟树爷爷道别。”
“好,我陪你。”
两人再度回到府第深处的夜云轩,爬到老松树上,仰望星辰。
夜色静谧,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凉如水,他将她拥在怀里,她也允许自己窝在他怀里,回忆曾经在这树上的点点滴滴,收藏的笑与泪。
翌日一早,贺养殷送走了冯雨璇一行人。
贺敬哲也是依依不舍,由衷期盼在不久的未来,她就能跟着贺乔殷从南方回来,最好,还带着一儿半女的。
当两辆马车行经庆州时,接了岳氏跟冯映璇上车。
和郡侯府里除了冯万里外,每个人都以为岳氏她们是要跟着冯雨璇到南方去享福,却不知岳氏是领了一张休书走人的,另外还有一纸特别契言明,冯映璇与和都侯府再无干系,冯万里虽是尊重父亲,但此生无权主宰她的人生,包括婚姻,这自然是为了防堵冯万里卖女求荣的事再发生。
这些事,也是岳氏上马年后,才跟冯雨璇说的。
这个大坏蛋!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连她娘跟妹妹的未来都照顾到了,却什么也没跟她说,是她要惦记着他一辈子,永远还不了他这么重的人情债,永远忘不了他吗?!
冯雨璇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坐在车窗旁,却忍不住朝窗外一再回头望,有没有可能会有人快马追上来呢?电影跟电视不都是这么演的?
“你在等什么人吗?”岳氏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对啊,姊姊,有少了谁吗?”冯映璇稚气的问。
有啊,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害她心里空空的——
“姊姊怎么哭了?”
“沙子飞进眼睛里了。”
“快过来,娘看看。”
她点点头,眼泪仍一滴一滴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