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华笑得和善,从院里的菜园子摘把菜,又拔了一手葱。“今天吃小葱炒鸡蛋和凉拌青菜,你还不淘米下锅,一会儿菜弄好了还没有白饭上桌,你就等着啃桌角。”他对着弟弟说。
吓!这是他亲大哥吗?竟然威胁不给他饭吃。韩重阳连忙下了墙。
“还有肉肉。”无肉不欢的小家伙连忙提醒。
乔家什么最多,鱼肉、鸡肉,一堆的肉最多,全都是腌制好的,要吃的时候只要烤软了便能切成片端上桌,对乔立春这种厨艺不佳的人来说,方便又简单,好配饭。
“好,再炒一盘咸肉片,叔叔得先把咸肉上的盐洗去,再用葱伴炒,然后煮个鱼干豆腐汤。”韩重华看了乔立春一眼,意思是说:除了晒鱼干、咸鱼、咸肉,发硬的肉干,你还会做什么。
“哇!我要喝豆腐汤,耗叔叔煮的汤比娘还好喝……”不说谎的孩子一不小心就往亲娘的心口插刀。
这是叛变吗?连孩子都被收买了。乔立春不满的一瞪眼,但她不得不承认,韩重华烧的菜比她好,连她都宁愿吃他煮的饭菜,而不愿咽下自己弄的木炭菜。
“娘,我们要去哪里?”
小孩子爱发问,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入城。”
“入城做什么?”城是什么,可以吃吗?
“卖鹿茸。”再不卖就老了。
“为什么要卖鹿茸?”
“因为卖了鹿茸才有银子给宝贝儿买新衣、新鞋,你们想不想吃桂花糕和糖葫芦。”小孩子的最爱。
“想——”两张小嘴巴喊得响亮。
“嗯!要有银子才能买,所以娘才要卖鹿茸。”天上不会掉银子下来,要努力才有收获。
“可是这是鹿的角呀,怎么叫鹿茸。”乔弘书不解的模着比他手大的犄角,以小指头戳戳。
“是小时候的鹿角,它还没变大人前就叫鹿茸,它还没变硬,我们可直接把它切下来。”硬的鹿角只能用锯的,虽有药性却不如鹿茸,滋阴补阳的功效不大。
“那我长大了会变成什么?”他会长出角吗?
乔立春笑着抚抚儿子小脸。“那就由宝哥儿变乔弘书,以后不能叫你小名,也不可以跟娘撒娇。”
“我现在还小,不长大了。”他聪慧地抱住娘亲,不当大人,他要一直在娘的身边。
“可娘会老,你不长大赚钱,以后谁养我?”童言童语最有趣了,总能逗人开怀大笑。
正倚在母亲怀中打盹的乔雅音忽地睁开眼,出人意表的说了一句,“叫韩叔叔养你,他煮的饭很好吃。”
石板路上的驴车搭了篷子,像马车一样有个车架子,乔立春母子三人坐在车内闲聊,韩重华坐在车子前头的车辕上,挥着皮鞭,轻声喝着家里的驴子在前走。
就像一家人出游般和乐融融,他满脸笑意地听着车里母子的对话,眼神发柔的看着前方。
冷不防的,乔雅音的童言童语叫他差点跌落车轮下,他哭笑不得的坐挺身子,后脑杓却撞上后面的车板,他痛呼一声揉着头,苦笑着流年不利,尽招些倒楣事儿。
此时的驴子似有灵性的回过头,嗤的露出鄙夷神情,嘲笑他似的。
“怎么了,韩大哥,你撞到头了吗?”乔立春捂着女儿的嘴,关心的问着。
贝姐儿说的那句话真叫人害臊呀!她都不晓得如何面对他,人家的好意却成了孩子的玩笑话。
“没、没事,一时没坐稳撞了一下,不痛……”才怪,他脑门一抽一抽的直发疼,刚刚撞个正着。
“呃……刚才贝姐儿说的话你听到了吧。”真对不起他,当了他们的免费车夫还得忍受小儿的无知。
“童言无忌,当不得真,小丫头也没说错,你烧的菜难以下口,当真是不如我。”没想到他那点厨艺真的见得了人。
乔立春干笑的瞪了女儿一眼,家丑不可外扬,偏偏拆她台的是她女儿。“人有专才,我只是在其些方面差了些……”
“譬如如女红、裁剪、刺绣k”她无一精通,拿起针线如临大敌一般,她可以瞪着针孔半天却穿不过线。
乔立春无语了,装死。
那些全是她的死六。
“不过最起码你做的腌肉很入味。”
是硬了些,但越嚼越有滋味,浓郁的肉味会从肉里透出来。
“……你确定这不是在调侃我?”为什么她有面上无光的感觉,像被人狠狠的取笑一番。
蓦地,他低声轻笑。“你太多心了。”
“我一点也不相信黄鼠狼的话。”他一向狡猾。
“我什么时候变成黄鼠狼了,为什么我不知情。”好歹知会他这个当事人一声,他好装上狼尾巴。
“你一直都是。”没变过。
“那你与狼为邻,我们是不是该叫狼狈为好。”韩重华语气轻快的说着,带了点调戏意味。
“谁跟你是狼与狈,我是循规蹈矩的良家妇人。”她乔立春不当卑鄙之物,狼和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循规蹈矩的良家妇人岂会独自一人上山打猎。”她尽做些男人的事,还把别人的劝说抛诸脑后。
她一窒,气闷。男人当猎户就天经地义,女子成猎户便是离经叛道?为什么没人瞧见女将军战铁兰的不世功勋,多少男儿还比不上她。
“我要养家活口的。”
“我也可以养你 ”
“韩重华——”他活腻了吗?
他一笑,“别发恼,我还没说完,我是说等我的医馆开了以后,我至少需要一个账房和一个掌柜,用生不如用熟,我信得过你,你来为我做事,工钱照发,少不了你。”
她轻哼一声。“你请得起我吗?我上山打猎,一个月最少能赚四、五十两,而你这医馆刚开张肯定生意冷清,说不定门庭冷清得连成菜都吃不起,我对共患难没兴趣。”
自在的日子不过,要她去被人日日拘束着,她是傻了不成。
乔立春的心很大,看的是辽阀的天空,县城再大也是围在高耸的城墙由,像一座只能仰天而无法飞翔的笼子。
“立春妹妹,你这话真伤人,万事起步难,登高须筑梯,没有一开头的辛苦,哪来后面的甘甜,大不了我把老板娘让给你做。”管人管钱管里外,连他这个人都归她管。
大哥,你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嫂子,我看你对隔壁的立春姊挺感兴趣的,不如凑和着过日子,当爹又当新郎,一举数得,省得你日日翻墙为伊人洗手做羹汤,搞得我都认不清楚你是我哥还是乔家的上门女婿。
弟弟韩重阳的话在脑子绕呀绕,绕得韩重华头晕脑胀,一时心热的月兑口而出,全无顾及其它。
伹是话说出口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些话他早就想讲了,在军营待了十二年了,他最想做的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妻有子,有一个亮着灯的家。
他想要回家。
“……我会当没听见你后面那一句话。”乔立春太受冲击了,这话简直叫人措手不及,他几时对她起了那种心思?
韩重华掀开能看向车内的帘子,目光深幽地与一双翦水秋瞳对望,眼含笑意。
“你不妨考虑考虑。”
骤地,她双频发烫。“不考虑。”
“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一个店了,仔细斟酌,要找不嫌弃你厨艺的男人可不多。”他是小教的一个。
“我可以请厨娘。”花点银子就成。
“连丈夫的贴身衣物也要假手他人?”你敢吗?他挑衅的一笑,眼中露出男子的强势。
“你……韩重华你混蛋……”居然戳她痛处。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他赞同的点头。
他的无耻让乔立春彻底无语可说。
“回药堂到了,你要我在这里等你,还是一会儿你带孩子到城里逛逛,晚一点在城中桥边碰面?”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个丈夫在叮咛妻子,要她看顾好他们的孩子。
“我现在不想见你。”尴尬。
他顿了顿。“好,我明白了,你先去卖鹿茸,等我看好了铺子再去城门口接你,别走太远。”
“……好。”
乔立春带着孩子走入药堂,她仍感觉得到有道灼热的目光盯着她背后,让她感到一阵羞恼,不自觉心口发热。
在药堂里待了约一刻,她取出用布包好的鹿茸直接和掌柜的交易,两人互有退让的以七十八两成交,也就是说一只鹿茸是三十九两,比鹿肉还值钱,她卖给村民的鹿肉才得银二十两。
不过也差不多了,除却鹿皮、鹿鞭不算,鹿鞭她画夹泡酒了,光一头雄鹿就让她赚了快一百两。
等乔立春再走出回药堂时,停在门口的驴车已经不见了,她吁了口气,不算是失望,但也有些张然,在她两世为人前,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向她求亲,她心有点慌。
“娘,那里有画糖儿。”
吃过画糖儿的乔雅音眼露渴望的盯着对街的小滩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煮着糖水画糖。
“好,娘给你买,伹不能吃太多,”
偶尔为之尚可,若天天吃糖她就要担心了。
“嗯,只吃一个。”她可爱的一点头。
万福县的人口约三万,是个还算繁荣的是城,县令姓张,和土地爷爷同名同姓,叫张福德,他因名字有个福字才被派到万福县上任,身形略微发福,为人……不好也不坏。
在他治下嘛,大案子没有,但小打小闹的事件倒是不少,善于搓汤圆的他是两边收银子,再私下劝和,谁敢不听劝就摆出官架子以势压人,看谁还敢在他的县城里闹事。
所以乔立春走在热闹的集市里,吵吵闹闹的喧嚣声是有,可没人大打出手,还买了不少镇上没瞧过的小东西,裁了几匹布,小儿的启蒙书,小巧精玫的珠花……东西多到她得买只萝筐装。
人是铁,饭是钢,走久了也会累,看着一儿一女快走不动的样子,乔立春就近挑了间饭馆,让孩子们吃顿好的。
但是菜刚上不久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瞧见渣夫……她的前夫也来了,双手殷勤的扶着一名稍稍显怀的少妇。
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你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乔立春母子三人就坐在饭馆入口处,十分显眼,乔立春能一眼瞥见钱平南,钱平南自然也看得见她。一见前妻居然面色红润的用膳,没有一丝潦倒凄楚的模样,他顿时大为不满的出声一喝,认为眼前的一大两小太碍眼了。
他不是不要自己的亲生子,而是得看谁生的,如今他的新妻子有孕,那酷似前妻的一子一女自是越看越不合意。
两情正浓时看什么都顺眼,一旦情海生波,两相决裂,那就憎之如敝屣。
“吃饭。”
他是傻了吗?明摆的事何须再问。
乔立春以看傻子的神情斜瞄对方一眼,好像他是影响食欲的脏物,看过之后便不再注视,转头为儿女添菜加汤。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钱平南气急败坏的扬高声音,意思是这儿不是她这为夫所弃的下堂妇该来的地方。
“吃饭不在饭馆,难道要我上绸缎铺子?”这人说话真滑稽,做生意的门开四方,有银子就能入内。
听到她一反常态地跟他顶嘴,钱平南更加气愤的涨红脸。“我是说你怎么会到县城来,你不是滚回周家村了吗?”
“讨生活。”大路朝天开,谁都走得了。
“我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你用?”省着点也能用上三、五年,乡下地方哪需要用到那么多银子。
“屋子损坏得严重,光是修缮就用去了不少银两,屋内的器皿、被褥长年不用也坏得差不多,大部分用具都得换新,还有木头家什也烂了底……”真当他给的银子是聚宝盆吗?哪有银子生银孙,孙再生孙,生生不息永远也用不完的事:乔立春眼皮一垂,掩去眼底的嘲讽。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言,你立刻给我走,不许再出现在我附近三里。”
她没钱关他什么事,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过得好与坏都与他无关。
“三里以内?”她嗤哼。
“你还不走——”他急着赶人,不想前妻与现今娘子碰个正着,他今时今日的功名全靠岳父提携,万一惹怒了岳父可就坏了。
“我为什么要走?”他真当他还是能对她耀武扬威的丈夫吗?
“你……”他气到发抖的指头几乎要指到她鼻头。
素手一拨,拨开眼前的障碍物。“饭馆是你开的吗?”
“……”当然不是,他哪来的本钱在是城开馆子。
“还是你在里面有分子?”
钱平南瞪大了双眼,鼻孔呼呼喷气。
“还是你跟东家有一腿?”好南风也是美事一桩,文人雅事爱风流,醉卧膝上谁人知。
“你在胡说什么……”孩子都生了两个,新妻肚子里揣着一个,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既不是东家,又不掺分子,和饭馆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你和我都是客,哪有客人赶客人的道理,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秀才就能顶破天了吗?率滨之土皆为皇王,难道你已经无法无天的当起土皇帝?”
乔立春一针见血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