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一路无话将孟若荷送到家门前。
直到这时,孟若荷才注意到后头还有辆放满了好几木箱的马车。
“这些都是少爷交代的。”程毅将东西全都搬进屋子里。
孟若荷看着程毅的神情,看不出他到底信不信她,但他的态度一如过往的恭敬,这样至少不会让她感到太难受。
走进屋内,孙氏成亲之后,便住到穆家,但每日还是会回这里打扫,所以仍是窗明几净的。
孟若荷将东西如数收下,打开其中一只木箱,是些上好的布料和成衣,另外还有些补品,甚至有宝石、玉石。
这算什么?!平时向他讨要点东西,便要讨价还价,说是情趣,如今将她赶走了,这些倒舍得送给她了?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她的声音一冷,“若是感谢我对他的尽心尽力,这些东西还少了。”
虽然她气得想要让程毅将东西全都给带回去,但最后她还是理智的收下,还是那句话——骨气不能当饭吃,她没道理把财富往外推,什么情情爱爱都可以下地狱去了,就是个混帐!
“小姐,保重。”程毅没有多语,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她也没去查看那些木箱的心思,她回来的动静不小,她娘应该很快就会得知,她索性自己去阿牛叔家里,主动说是得空了才回来住几天,她可想不让她娘担忧,就算知道事情应该瞒不住,但也打定主意能瞒一天是一天。
孟若荷自信自己颇能装模作样,所以巧笑倩兮,没让任何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只是当她回绝了她娘的好意,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时,脸上再也挂不住伪装出来的满满笑意。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白天的坚强至此冰消瓦解,夜晚的黑暗像猛兽似的,将她的逞强一口吞没。
她反覆想了许多,最后决定不管如何,她都要再回东方府,就算要她走,她也不要走得不明不白。
不再试图入睡,她坐起身,披了件衣服,也没点灯,轻声的打开门,走到屋外,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她不由得缩了下脖子。
“天冷,怎么不多穿些?”
肩上被盖了件雪白的披风,孟若荷先是一惊,抬起头,看到熟悉的五官,她先是一喜,但随即脸又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她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东方文宇手一伸,将她拉回,不顾她挣扎的将她拥入怀中,“生气了?”
他的转变令她胡涂,皱着眉道:“被误会,你能开心?”
东方文宇轻笑。
她瞪了他一眼,真亏他笑得出来。“你到底来做什么?抓我回去给允儿一个交代?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别人误会我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
他淡淡的打断她的话,“由始至终,我从未怀疑你。”
“没怀疑过我?!”她怔忡了下,茫然的眨了下眼,“可是……可是你当着众人的面定了我的罪,还不留情面的将我赶走。”
他轻叹了口气,抱着她的手一紧,“跟脑子不好的人相处,果然累人。”预期到她可能的挣扎,他的手抱得更紧,语气蓦然一沉,“我与文殊都没有怀疑你,只是我们不能显露想法。你该清楚,能近身的都是自己人,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我与她若还是一心维护你,将无法服人。”
孟若荷在心中消化他的话,虽然不平,但也能理解,只是就是觉得委屈。
“等过些日子,真相水落石出,就会还你清白。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我给你带过来的宝石,够你忙和好些日子了。”
她撇了撇嘴,“我的清白你当然得要替我找回来,只是允儿——她没事吧?”
“好好静养,该是无事。”
她皱起了眉头:“矜足谁这么狠心,对她下手?”
他低下头,碰了下她的鼻尖,“事情还未有定论之前,说任何人是凶手都言之过早。总之,你自己小心为上。”
她轻叹了口气,吻了下他的唇,“我不过一个小人物,别人脑筋动不到我身上,只是正如你所说,能近身的都是自己人,允儿的身分特殊,若是她有个万一,牵动的是大齐和猛族两方的平和。”
“这件事你倒是看得清楚。”
“我倒希望我看不明白,我真的担心允儿的安危。”
“放心吧!她暂且无事。当年我们一行二十余人从猛族来到京城,如今就只剩不到十人,我不会让她有事。”这些年不论是他或姜允要活下来都不容易,原以为如今已够强大到足以无所畏惧,现在才知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你到底是谁?”
东方文宇先是沉默,最后忍不住笑道:“现在问这个,未免太迟,不论我是谁,你只能与我生死与共。”
她“啧”了一声,“别把生死与共这种话挂在嘴边,我是可以为你而死,但说不定哪日我死了,你还舍不得你的命。”
他伸出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胡言乱语。”
她痛得皱了下眉。
“你从未疑惑过为何昱少叫我哥哥?”
“自然疑惑,但是他说这是他爹娘的意思。”
“那个小子,”他摇了摇头,“我是猛族首领的义子,真论起辈分,于礼得叫允儿一声姑姑,所以昱少叫我一声哥哥并不为过。”
“猛族首领的义子?!”
他点了下头,看着她惊讶的神情,忍不住失笑,“不过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我是他的亲生子,只不过因为我娘亲的身分特殊,所以见不得光。”
她张着嘴巴,愕然的望着他。
“我娘亲是当年原该嫁给南疆王的清荷公主。”他伸出手,同情的拍了拍俨然已经吓傻的她,“不过半路上她逃了婚,跟我父亲遇上。公主逃婚,皇室必不会外传,只是我娘亲生我后,身子不见好,我才满周岁,她便撒手人寰。
“当时我父亲的后宅并不平静,他为了保我一条命,带我回猛族之后便谎称我是他收的义子。我自小身子不好,我父亲索性以输诚为由,与大齐立为兄弟之邦,受封安王,将我与允儿送进京,一方面远离了猛族内纷乱的情势,一方面也认为京城的气候更适合我成长。”
孟若荷怔忡的盯了他许久,好不容回过神,找到声音道:“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爹是猛族首领,你娘是公主,所以当今圣上是……”
“我舅父,纵使事情过去二十多年,当今圣上也得为皇族颜面思虑,所以他不能当着群臣之面承认我是清荷公主所出,不过却能够替我做主,让天下人承认我是猛族首领的亲生子。”
孟若荷被震得头都晕了,细细一想,他弃仕途从商,应该是因为身分特殊,一个外族人,亲爹还是猛族首领,若真让他在朝廷占个位置,不论官位高低,难免引人疑虑。
东方文宇有自知之明,此生最想做的事应该就是与朝堂上的纷乱划清界限,这一点从他小小年纪开始求学,便隐姓埋名,明明姓姜,却给自己取了个东方的姓便可见一斑,只可惜他虽无心争夺权力地位,别人却未必相信。
她像是想通了一切,“那些人要对付的人不是允儿,而是你才对,诬陷我只是为了让你难受。”
“是。”东方文宇也坦然的承认,“允儿是替我受了罪。”
在孟若荷看来,当什么皇帝、王爷、首领的,权势虽大,但整天争夺算计,也没了自由,倒不如做个商户,赚得金银满满,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又快活。
“如今的猛族首领与大齐为兄弟之邦,我爹是个异姓王爷,立下世子一事早该有定案,偏偏我爹不急,一拖数十年,世子之位依然悬着。”
“我知道,你爹有私心,他想让你继位。”
若姜炎死了未立世子,到时便是大齐的皇帝下旨,人选将交由大齐皇帝决定。
东方文宇虽是“义子”,但也是姜炎亲口认下,是半个汉人,又在大齐长大,就算他不是自己的外甥,皇帝属意的继位人选也肯定是他。
姜炎在与清荷公主相遇之前,就已经有了正妻,还有个亲生儿子叫姜硕,传位于他是情理之中,但因为姜硕的性子残暴,再加上姜炎自己的私心,这件事迟迟没有定论,也因为如此,这才引发了纷争。
偏偏就算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苦无证搛,也没办法将人揪出来。
“把人给逼出来。”这样一路挨打的感觉太糟心了。
看着她一脸义愤填膺,他轻笑,“你别想插手,我让你离开东方府,便是要你从此事抽出。”
东方文宇对于权势并没有太多的渴求,是王爷也好,普通百姓也罢,他都懒得去过勾心斗角的日子。这些年,随着他进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直到他安分的待在东方府里才消停了些,偏偏他父亲的身子大不如前,争端将再起。
若要坐到那个位置,才能保自己和周遭的人一世平安,他就只能去坐上那个位置。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的双眼晶亮,“我要跟你回东方府。”
“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更担心,这件事没有妥协空间。”他一句话回绝了她的热切。“再过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孟若荷苦恼的皱着眉头,知道他打定主意,便很难说服他改变的,不禁咕哝道:“我还以为自己嫁个大才子,没想到将来还是个异族首领,我成了首领夫人不说,还有个安王妃的名头,这样的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怎么,你不想当王妃?”
她没有太大憧憬的耸耸肩,“我更想当名闻四海的孟当家,就像大夫人一样,人家提到她,总是竖起拇指称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我还想有自己的船队,往返五湖四海,日子过得舒心自在。”
“好,只要你想,什么都行。”
简单几个字,代表给她绝对的自由,她该开心,却又忍不住一叹,“想来,最可怜的是允儿,小小年纪离乡背井,原来都是为了护着你。”
东方文宇承认这一点,这也是为何他对姜允总是多了一份怜惜,更别提如今她会受罪,都是冲着他而来的。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你快回去睡会儿,我得走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没有任何随从,“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来找你的事别说出去,在事情还没结束前,”他低头用鼻子碰触她,“我也不会再来见你。”
她勉强的牵动嘴角,见东方文宇神秘来去,看来防的人不单是允儿近身之人而己。
***
孟若荷实在不是个能坐以待毙的人,虽然东方文宇是为她着想,让她远离争端危害,但一想到暗处的那只手,她就是坐立难安。
今日她听到了进城去的穆翰带来消息,京里人都在议论原来清荷实际是属于东方文宇所有,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召他入宫,还让他在宫里待了几日,如此低调度日的一个人如今却站在风口浪尖,她知道,只有东方文宇的能耐越高,后头的人便越心急、越容易现身。
孟若荷拿着炭笔,在院子里随意的涂涂画画,但始终定不下心,直到夕阳西下,她才放弃的叹了口气。午时前后,孙氏带着甜甜来给她做了午膳,她胃口不好,没吃多少,现在倒有些饿了。
揉了下眼,她起身进屋,孙氏中午过来时说是给她带了前些日子腌的咸鱼,打开了放在灶上的食盒,扑鼻而来一股咸鱼味,她一时没心理准备,反胃了下。
鱼腥味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退避三舍,而她恰好是属于后者,她皱着眉将食盒给拿开,准备等孙氏再过来时让她把咸鱼拿回去。
“小姐。”
听到叫唤,孟若荷抬起头,一阵激动,“洛晨,你来了。”
洛晨连忙走了过来,一时之间顾不了行礼,急切的问:“小姐,你方才反胃了?”
“是,”她指了指被摆在一旁的食盒,“里头有好几条咸鱼。”
“小姐,”洛晨一脸慎重,“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什么有了?!”
“就是……”洛晨急了,“少爷真是的,你们都还没成亲,怎么可以——”
孟若荷慢半拍的意会到洛晨的意思,这该不会怀疑她有身孕在害喜吧!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洛晨,你误会了,我没有。”
“小姐,我知道你不好说,但放心,若真是有了,少爷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孟若荷无奈的摇头,“洛晨,我真的没有身孕。你饿不饿?我等会儿做饭给你吃。”
“我怎么能让小姐伺候?”
“洛晨,”孟若荷笑道:“在这里我不是什么小姐。”
洛晨一脸愁云惨雾的被推坐到一旁。
现在朱府里的气氛古怪,二夫人的身子并不见好,成日卧在床上休养,二当家都不敢离开床边太远。
少爷绝口不提小姐,看样子已经认定了小姐的罪,或许是念在旧情上,只是将小姐赶走,但这个决定,却惹得大夫人和二当家不快,众人都想着,等二夫人身子没事了,朱家是不会放过小姐的。
以朱家对待背叛者的手段,到时小姐只怕生不如死,若是少爷愿意相助还好,就怕少爷也撒手不管,所以如果有了孩子倒好,至少能看在孩子的分上——
“小姐,不管你肚子里有没有少爷的骨肉,总之我们就咬定了有,一定有。”
孟若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洛晨,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小姐,虽然我相信你的清白,但是眼前的情况苦于没有法子证明,我不想让少爷误会你,真对你怎么样,导致日后后悔,所以我们现在能拖过一天是一天,说不准过些日子就能水落石出,总之不能冤枉了你。”
看着洛晨,孟若荷很想把东方文宇之前来找她并将事情解释清楚一事全盘托出,但又想起了他离去前的交代,尽避她相信洛晨不会背叛自己,不过还是隐瞒的好,免得事情节外生枝。
“洛晨,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一个谎言得用另一个谎声来圆,我有没有身孕这件事,东方很清楚——”
“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洛晨安抚的看着孟若荷,“难道小姐不想回东方府吗?”
“我当然想回去,但是东方——”孟若荷突然顿住,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肚子里确实是没有孩子,但她却可以用这个理由回去东方府里,躲在暗处的人是怕东方文宇回猛族去抢位置,那如果知道东方文宇有子嗣呢?
孟若荷脸上不由得浮现得意的笑,自己的脑子果然是太好了,设个局,请君入瓮不就成了?
“洛晨,我跟你回东方府。”
“小姐的意思是现在要随我回去?”
孟若荷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总要东方给我个交代吧!”
洛晨有些迟疑,但又想着不能放任有孕的主子一个人独居在外,便将心一横,两人一起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