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只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连就连,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奈何桥上等三年呐!”
婉转动人的歌声传唱歌仙刘三姐的曲儿,她一声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委婉地唱出刻骨铭心的爱情,缘缔百年不空等,誓要缠绵到白头,不许人间空留遗恨,一生一世相守如缠树的藤蔓,至死不松手。
司乐司的中庭,有歌有舞,筝落琵琶起,笛音穿堂,冷箫凄凄,笙鼓齐鸣震九霄,紫衣旋舞,红衣轻跃,黄裙如海棠旋放,绿裳腰软若柳,仰后一倾肩点地,翠绿身影恍若谷中蝶,藕臂负后轻甩水袖,一缕盈香随风扬……
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孩子像花一样的美丽,或舞、或击乐地学习新练的曲目,个个神色认真,不见怠忽,一心一意放在擅长的项目上,不让人越过一分。
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然是开心的,不过有些人入司乐司是不得不的选择,除非以艺娱人,否则再无出路,一步步往上爬方能摆月兑低贱的出身。
譬如心胸狭窄,有意攀高枝的云雪湘,她是七品县令之女,虽是嫡长女却不受宠,父亲宠爱的是庶出长儿,对她总是不屑一顾,任其自生自灭。
而她唯一的长处是能歌善舞,十二岁被人引荐入了皇宫,至今已有六年余,擅长以狐媚惑人的胡舞,常在宴请外邦使臣的宫宴表演,深受外臣的喜爱,不少夷邦使臣透过人传话欲纳为妾。只是心高气傲的她从不点头,妾室注定低人一等,她要的是更高的地位,足以将所有人踩在脚底,尤其是老抢尽风头的四司乐之一的温拾兰,是她最痛恨的对象。
原因无他,只因她抢了她司乐的位置,让汲汲钻营,志在必得的她期望落空,还与威远侯世子过从甚密,夺走她的盼头,让人又恨又妒,嫉恨那份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恩宠,那是她盼也盼不到的好运。
“哎呀!好痛。”
不远处传来呼痛声,容貌明艳的云雪湘勾起嘴角,垂下眼睫掩去一抹快意的目光,低头绑起绕足的丝带。
“兰,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你不是跳得好好的,有如凤凰正欲展翅,怎么突地就掉下来了?”她还以为能看场华丽舞蹈,谁知看到一半却中断了。
和温拾兰感情最要好的手帕交朱心池大呼小叫地喊着。她曾经在司乐司学过几年箜篌,但是因为吃不了苦而退出,回家当她“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
不过父兄皆在朝中当官的缘故,而且官位还不低,因此常能持令牌进宫会会姊妹淘,两人情谊更深。
“我的脚好疼……”蹙眉渗汗的温拾兰忍着痛楚,柔荑发颤的抚上抽疼的脚,面色微白。
“我瞧瞧……唉!都流血了,你干么这般拚命,把脚尖都给伤了。”不过是跳舞嘛,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吗?待温拾兰月兑下鞋,朱心池瞧了瞧又是一阵喳呼。
“不是跳舞磨破了皮,而是……”一片磨利的石片从她倒扣的软缎绣鞋啪的掉出。
“咦!这是……”朱心池蓦地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震惊不已的抽气声大到百尺外的人都听得见。
“是谁把和刀子一样利的尖石放入拾兰的鞋内?!”司乐之首的赵春泥横眉一扫三三两两闲坐的艺伶。
做了这档事谁敢承认,轻者罚俸禁艺,重则削去品级,逐出宫廷,傻子才会跳出来认罪,让自己受罚。
因此在场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是讪然和幸灾乐祸,不管是何人所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岂不快哉,舞艺超群的温拾兰一受伤,相对地,她们可以多点官员赏识,下半生富贵无虞。
“还能有谁,肯定是小肚鸡肠的雪疯子,你看她还捂着嘴偷笑,八九不离十。”
朱心池指向笑意未收的云雪湘,认定她就是使坏的人。
“你说谁是疯子来着,无凭无据的事最好别乱栽赃,谁晓得她得罪什么人,枪打出头鸟,风头太健总会招来一、两件祸事。”得意的瞟了温拾兰一眼。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坏心肠,你一直妒恨兰的才华,巴不得取而代之,她要不能跳,你可就得意了。”做坏事的人还这么嚣张,真想捉花她的脸。
“谁不得意,殿前献艺是天大的荣耀,不仅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还能在各位大人面前一展才艺,你问问在场的姊妹们谁不想见天颜,一曲赢得好前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荣华富贵触手可及,有谁不要。
“雪疯子你少强词夺理,别拖其他品性高洁的姊姊妹妹下水,谁不知道你角逐司乐之位落败后怀恨在心,不时借故找兰麻烦,常闹得她不能静心习艺。”明摆是凶手还不认,真当大伙儿都瞎了眼,看不见她脸上的恨意。
被说到痛处的云雪湘蓦地沉下脸,神色阴沉。“我长她两岁,司乐一位本来就该是我的,她凭什么来抢。”
“凭她能在空中旋舞四圈半,一曲桃花舞春风惊动四方,她三岁习舞,四岁弹琴,五岁便能怀抱琵琶弹奏“临江曲”,令池里锦鲤出水聆听天籁,你拿什么跟她比,真当大家都是傻的不成,你拿钱上下疏通就能买到你要的位置吗?别作梦了,兰跛着脚都跳得比你好看,而且她的琵琶天下第一,你想赢她还早得很。”
朱心池说得爽快,毫无一丝停顿,不怕把人得罪光了,事实上收到银子的人还真是不少,只是没人敢不顾颜面说出口。
这也是云雪湘心头最大的伤痛,她有千万个不甘心,全堆在心窝。
四司乐之一的如玉年满二十二岁,依宫规必须放嫁,而她在二十二岁前夕下嫁中书郎秦玉书为正妻,司乐一职便空下来了,有能力者居之。
当时呼声最高的便是她和温拾兰,后者并无太大的动作,顺其自然,所以她看准了温拾兰的无欲无求,极力布局,处心积虑地打通各关节,以银两收买人心,只希望自己的品级往上提升一级,正六品司乐位阶高过她的七品县官爹,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拍板定案的那一刻,世子爷乔翊在皇上耳边嘀咕了两句,隔天正式的任命下来了,奔波多日的她被剔除在外,只得八品的掌乐一职,温拾兰由正七品典乐升为司乐。
百般算计一朝落空,那心底的恨呀,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她为此大病一场,躺了三天才勉强下得了床,从此心性变得更极端,更热中于攀附权贵。
在她攀附上太子沈元嵘后,气焰日渐高张,凭借着那一点点关系恃宠而骄,常挑衅闹事,意欲突显自身的“不凡”。
不过她毕竟是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之一的小小伶人,不知清明帝属意的下一任帝王却是威远侯世子乔翊,除非事情出现转机,否则她用尽心机巴结的对象是给不了她任何好处的。
“朱心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们司乐司的事几时能让你一个外人插嘴。”真该撕了她的嘴巴,让她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无视云雪湘冰冷的瞪视,朱心池无所畏惧的再次开口,“你欺负我的好朋友就是跟我过不去,我踩你两下是告诉你为人要厚道,别当别人不知道你背地里使了什么阴招,我们不是怕你而是懒得理会疯子,反正报应迟早会到。”
“你……”论口齿她不及朱心池伶俐,且理不直气不壮,难免落于下风,她一转身寻求助力,“赵春泥,你才是管事的人,你不发声是存心让外面的人欺凌我们司乐司吗?”
一句近乎命令的指责让赵春泥微颦眉宇,她一睨气势凌人的云雪湘,再瞧瞧气呼呼的朱心池,暗自苦笑,轻吁一声。
“拾兰,你有瞧见谁将石片放入你鞋中吗?”总要有证据,单凭臆测定不了罪。
知晓她的为难,有意息事宁人,温拾兰涩然地一摇头,“石片藏在鞋垫下头,刚一穿上不觉有异,等跳高再落地时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脚尖,锋利的尖角穿透鞋垫,这才伤了我的脚。”
云雪湘是对她有所不满,常借机嘲弄两句,但不表示是云雪湘所为,能近她身的人不在少数,每个都有嫌疑。
“这是件无头公案,纵使想查也无从查起。”赵春泥轻叹口气。她不是无知孩童,明白此事的难处。“春泥姊姊别放在心上,这事我也有疏忽,没先查看软鞋是否妥当。大伙儿都是一起在皇上前献艺的好姊妹,计较太多反而是我量小了,就当是硌了脚,休息几日便无恙了。”
“嗯,有容乃大,还是你心地良善,没想过把这件事闹大。”没枉费她疼她一场,自幼当亲妹妹照顾。赵春泥松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温拾兰愿意不计较并不代表别人甘于平静,不闹上一闹的云雪湘又旧话重提,不给人安宁。
“她伤了脚不能再带人,且谁知道会不会成为残废,司乐的缺额哪能少一人,趁这时候推选一人吧!”
她眸光一扫,透露着——拿了我银子的人赶紧跳出来,不然我会一一索回,没有偷不着鸡反蚀一把米的道理。
正当大家犹豫着该不该声援时,看不惯她张扬行径的朱心池又发话了。“好呀!你直接向皇上陈情好了,兰的司乐是皇上金口定下的,只要皇上点头,兰的司乐之职随时可以解除。”
一提到皇上,当下鸦雀无声,再无异议。
“兰,你的脚还在流血,我扶你到太医署上药。”哼!仗势欺人谁不会,她爹官居二品,她是名门出身的官家千金,摆摆架子有什么难。
“不用了啦!心池,小伤而已,自个儿抹点药就没事了。”她真的不认为该大惊小敝,虽然疼得让人红了眼眶。
“不行,要太医看过才算数,千万不要如某人的愿。”朱心池十分坚持,搀扶起脚伤难行的好友。
云雪湘又在那冷嘲热讽,“不就是流几滴血嘛!有必要喳喳呼呼吗?太医平时也是很忙的,哪有空闲看这种小伤,你就别费事了。”最好是好不了,一辈子跛足。
她有些后悔没在石片上抹毒,毒性攻心就不必救了,一具楠木棺材送出宫,省得她看了就讨厌。
“雪疯子,让开,好狗不挡路,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
有恃无恐的云雪湘半步不移,硬是挡路不让行。“朱心池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司乐司不是闲杂人等能进进出出的地方,你爹的官再大能大得过太子吗?
少在我面前张狂。”
“你……”
说太子,太子就到,就在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被皇后念得心烦的沈元嵘走往御花园散步,不意走到六局门口,顺势进来。
“一群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嫌宫里司礼管得不够严吗?回头我让管事太监罚你们二十大板。”
再吵就通通治罪,打死了再换批新人。
一见太子来了,云雪湘眉开眼笑的扭着细腰走过去。“奴婢见过太子,太子万安。”
“起来吧!”他看也不看一眼,大步地越过。
“太子,我是湘儿,您不记得了吗?那日在景阳宫前,太子对我恩宠有加。”
她快步地追上去,媚眼如丝,软语酥人。
“喔!是你呀!”他停下脚多看了一眼,明媚模样勾起他午后的偷欢时光,但……仅仅于此,视线停驻在另一道婀娜身影上。“你这是怎么回事,是拐了足吗?”他伸手就要去扶她。“太子殿下请自重,奴婢无碍。”温拾兰用未伤的一足撑住身子重量,闪身避开太子的碰触。
见她明显的回避,沈元嵘不快地冷下脸。“本宫倒忘了你有乔翊那小子护着,难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太子殿下言重了,世子爷不过看奴婢有趣才逗弄几回,绝非特意看重。”
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喜怒无常的太子,他凡事都想与乔翊一争高下。
“是吗?那本宫纳你为妾,召你侍寝如何?”当他有名分的女人是她莫大的福分,荣宠一时。
听到太子要召寝旁人,还是她的死对头,云雪湘眸中闪过一丝恼恨,随即娇媚地展颜一笑。“那我呢?殿下,你可别把我落下。”
软玉温香投怀送抱,彻底满足了沈元嵘高高在上的大男人心态。“当然少不了你,牡丹娇艳,海棠清媚,本宫两个都要。”
你要得起吗?温拾兰在心里月复诽,暗想月兑身之道。
“太子爷的心真大,可是您莫忘了世子爷说过的话,未经他的允许敢碰他的人,下回就不只是遮羞布了,他会让您全身光溜溜地吊在城门口,让过往百姓瞻仰。”她可是受到嘱咐,不能让太子碰兰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