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青云就忙着拾掇东西往驿馆后院搬,铃锣也没停了忙活儿。
楚秋雨也不多话,带着莲生照旧熬羊骨汤、下面条,还有兴致的泡了一把海带,切丝加老醋和辣椒油拌一拌,就是一道好吃又便宜的小菜。
她也不收铜钱,每桌送一碟,哄得众多食客眉开眼笑。
到了太阳西落的时候,面馆后院几乎被搬空大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楚富贵的腰板明显垮了下来,脸上皱纹也多了几道。
楚秋雨看得心疼,赶紧做了两道好菜,又烫了酒,楚富贵很是大醉了一场,打了一晚的呼噜。第二日起来,又同从前一般模样了。
楚东和夫妻果然买下镇里那间杂货店,那儿离铃锣娘家并不远,也有个照料,平日无事也会回来看看,送些吃食之类。
楚东升住在隔壁,自然也是进进出出。
这般过了几天,楚富贵许是也想开了,儿子又不是见不到了,于是大堂里渐渐就能听得他的笑声。
当然,对于楚家分家,最高兴的便是莲生了。
原本她就是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虽然知道如今身分不同,但也不愿意被人整日喝骂。
这些日子,只要帮着楚秋雨做活儿,闲时就读书学算术,偶尔还学学针线,日子过得安闲自在,慢慢地也让她放了心,模样出落得更水灵了。
冬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着,有大也有小,积攒起来也使得天地银装素裹,出行不那么方便了。
于是,面馆的生意免不了就清淡起来,楚富贵原本还有些心急,但瞧着闺女自在的模样,也就笑呵呵的不理会了。对于他来说,天底下没什么事比闺女欢喜更重要。
这一日早起,难得的天上居然挂了太阳,虽然不那么暖和,不过聊胜于无。楚秋雨熬好了羊骨汤,正要去清点库房里还有多少干挂面的时候,外边却突然来了一支车队。
原来是府城突然要用铜锭子,派了车队去矿上,明日就返回。
车队里,连押送官差外加车夫就有三十几个,实在是笔大生意,一时间小小的面馆忙了起来。
楚秋雨煮面,莲生同楚富贵就帮忙端茶倒水招待客人。
待得所有人都端了面碗,楚秋雨瞧着莲生神色不对,低声问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莲生的小嘴儿张了张,冷不防地掉了眼泪。
楚秋雨吓了一跳,赶紧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莲生扯了袖子狠狠抹着眼泪,咬着嘴唇说道:“雨姊姊,我想大哥,我想跟着这些人去矿上看看。”
矿上?
楚秋雨皱了眉头,她没去过铜矿山,可从面馆来往的客人嘴里听说过,那处地方并不好。倒不是如何简陋,而是罪囚集中的地方,几乎没有女子。莲生虽然年纪小,但容貌很好,若是去了,有个好她想开口劝阻,然而小丫头红着眼圈儿,实在可怜,再想想那个坐在囚车里,依旧挺直了背脊的男子……
“你等一下,我去求求老爹,陪你一起去。”
楚秋雨扔下莲生跑去扯了父亲的袖子到了柜台后,低声道:“爹,莲生说是想她大哥呢,我也从来没去过矿上,不如趁着有车方便走动,我俩跟去看看,明早再随车一起回来……”
“不行!”不等闺女说完,楚富贵就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呢,那里住的都是罪囚,哪天不死几个人啊。你们两个小丫头绝对不能去,万一出事了,让老爹怎么活?”
楚秋雨却是不吃老爹这套,笑嘻嘻地抱了他的手臂,摇晃道:“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眼就行哪,再说了,莲生也是好久没见她大哥,她年纪那么小,太可怜了。
“每隔两月都要路过咱们家店里的那个姓邢的矿上管事,和您不是很熟悉吗?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到了矿上就去找他,好不好?”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呢?那地方实在不是姑娘家去的啊!”
楚富贵气得踩脚,想狠心骂几句,但一见闺女噘嘴的委屈模样又心软了。
“唉,你等着,我去同这些官差说说,人家万一不想捎带你们,你们就赶紧给我歇了心思。”
“好,谢谢爹。”
楚秋雨赶紧麻利的拣了四盘小菜,让老爹端了送去主桌,不知那些官差是真喜欢羊骨汤面还是难得大方,居然点头同意了。
楚富贵苦了脸,楚秋雨却是赶紧带了莲生去楼上拾掇东西。
如今天气酷寒,简直是滴水成冰,即便面馆里生了炉火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更何况是矿上了。
楚秋雨把自己最厚的袄裙和棉披风都找了出来,想了想,把老爹的一件半旧羊皮袄也塞进包裹。
转而琢磨着矿上许是没什么好吃食,又跑下楼g了一坛子羊骨汤,装了二十桶手工挂面,再看见先前蒸的大枣馒头,还有各色腌制小菜都拣了一些。
莲生更是把这些时日攒下的小吃食和点心,外加练习针线时候做的棉鞋都带上了。
楚富贵见两个小泵娘这个样子,真是哭笑不得,但还是塞了一个荷包、两坛子烧刀子,外加一只楚东和昨日送来的烧鸡。
“把这些带给邢管事,爹以前当兵的时候,同他睡一个帐篷,还算亲近。你们在矿上有事就找他安排,他想必给爹几分薄面。不过你们也不要惹事啊,明早赶紧回来,若不是担心你大嫂趁着我不在搬空面馆,我真该同你们一起去……”
楚富贵唠唠叨叨地嘱咐个没完,听得楚秋雨又是好笑又是心暖。
“放心,爹,我一到矿上就找邢管事,等他把晚上的住处安顿好,然后再去看道阳。”
楚秋雨信誓旦旦同老爹保证,之后在官差们上路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跳上了马车。
楚富贵站在门前,心头滋味很是复杂。闺女方才一口就叫出了道阳的名字,想必铜矿山一行也不全是为了成全莲生吧……
不知道是今年第几场风雪了,在车队重新上路不到半个时辰又落了下来。
因为楚富贵塞给车队管事一皮袋烧刀子,这红脸管事待楚秋雨和莲生两个小泵娘还算客气,安排两人坐了自己的马车。
许是路途枯燥,他喝得半醉就询问她们去矿上所为何事?
莲生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楚秋雨抢过话去——
“我爹有个当兵时候的好兄弟,我叫他邢叔叔,在矿上当管事。我爹惦记天寒,让我们去送些吃食酒水。”
“呀,我倒是没看出来,楚掌柜还是退伍老兵呢,真是失敬。”
大梁皇朝重军功,只要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回到故里都很受人尊敬,特别是伤残兵卒,每月还能拿到朝廷的钱粮,尽避不多,但也代表了朝廷不忘为国犠牲的英雄们。
“大叔客气了,我爹都下了战场二十年,倒是大叔们还要顶风冒雪为朝廷办差,实在辛苦,让人佩服。”
楚秋雨若当真是普通的十六岁小丫头,也许还真不会应付,但前世怎么说也活了三十年,又开了手工挂面作坊,在社会上模爬滚打,见到的人多了,也就历练出来了。
丙然,官差听了这话很觉受用,对两个小丫头更是关照起来。
一路无话,压着越来越厚的积雪,车队终于到了矿上。
远远就有矿上的大小避事们迎了出来,眼见他们寒暄得热闹,楚秋雨就扯了莲生跳下马车,寻个兵卒塞了几十文钱,托他去找人。
很快,那兵卒就带了消息回来,说邢管事走不开,请她们到排房那里去见面。
楚秋雨又请那兵卒帮忙拿了东西,然后牵着莲生,深一脚浅一脚往排房的方向走。
先前在外边还不觉得,这会儿越走越近才发现,这矿山实在比她们想象中要大得多,也……简陋得多。
接连三座大山,远远看着就像笔架一般,高高耸立云端之下。半山腰上,隐约能看见有座山洞,洞口黑黝黝的,不知下边有多深。洞口外停了些独轮手推车,想必是平日用来运铜矿石的。
山脚左侧是一座座作坊,里面许是火炉之类的东西在炼铜,作坊边上呼呼冒着黑烟;右侧山脚则简单又干净许多,最前一排是石头堆砌的房子,足有四、五十间。
这样的暮色里,有些屋里已经亮起了油灯,有的则还是暗沉,至于石头房子后边,那些看不出形状的帐篷,和用粗树干杂乱堆成的棚子就更是黑漆漆一片了。
楚秋雨看得心头髙高提起,握着的莲生的小手也是冰凉。
好不容易走到排房前,邢管事也迎了出来,一见楚秋雨的模样他就笑道:“雨丫头怎么来了?你家老爹整日把你当眼珠子一样藏着,居然还会放你到这里来?”
楚秋雨笑着指了指那兵卒手里的酒坛子和烧鸡等物道:“邢大叔可是说错了,闺女再重要也没兄弟重要啊,这不,我家老爹见到今日有顺路的马车,就让我给您送好酒和下酒菜来了。”
“哈哈,你这丫头好一张巧嘴。”邢管事被哄得笑声朗朗,随后引着她们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