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算找出答案了!
她欣喜欲狂地起身,抬眼看了下,确定四处无人,放轻脚步地沿着围墙欲离开朝阳殿,然却在经过西配殿时,瞥见柳葳和巩贵妃正在低声交谈着。
她紧张得双手发汗,吸了口气静心听两人对话,隐约中听见她们提到说动作得快,否则一旦起疑之后她们就无法行动。
虽然说的不仔细,但她大抵猜到她们想做什么,而现在她必须赶紧将第一手消息告诉他,如此一来就来得及阻止……
“柳九姑娘?”
一道唤声教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回头望去见是巩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几乎没有细想的拔腿就跑。
“抓住她!”
她听见柳葳冷声下令,她的心寒透了。不,不需要寒心,她早就知道柳葳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要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她早就除去她了。
可是,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她把她刚查到的答案告诉花世泽!
然而,她哪有本事跑得比宫人还要快,几个太监动作飞快地将她压倒在地,她抬脸欲语,一个巴掌火辣辣地落下,打得她头晕脑胀,嘴里满是血腥味。
“去哪呢,柳九?”柳葳绝艳的面容上噙着一丝冷冷的笑。
“昭仪……”
“要是你乖乖的,我还可以放过你,但你无故跑进朝阳殿,必定是察觉什么了吧,要我怎能放你走。”柳葳一个眼色,一名太监随即拿出手巾往她嘴里一塞,剩余两名则绑缚住她的四肢并抬起她。
“你怕水,对不,你以为没人发现吗?我发观了喔。”柳葳笑嘻嘻地跟在她身旁。“姊姊舍不得你身上有伤,所以……沉塘,好不?”
她瞠圆了眼,不住地摇着头,恐惧的泪水噙在眸底,倔强地不肯滑落。
“你不要?我偏要!就要你死在你最怕的水里头。”
当她被抛进湖水里时,她几次挣扎着浮出水面,但站在湖畔边那一双双带着兴味的歹毒目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湖水冰寒刺骨,湖底阗暗无光,她的胸口像要胀开了一样,她好怕、好怕!
救我……救我……花世泽……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突然,她好像从冰冷的湖底浮起,张眼瞪着眼前的人。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双眼圆瞠得快要暴裂,恐惧还蛰伏在她心里,她甚至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这是哪里?脑袋混乱成一片,她头痛欲裂,浑身发烫,身体挣扎着往内墙退,豆大的泪水噙在眸底打转。
面对她陌生的神情,花世泽愣怔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她像是不识得他?恐惧在他心里盘旋着,他担忧柳九只是暂时占住了一副躯体,要是受到惊吓离开了,那他还能上哪去寻她?
他宁可她骗他,她只是生气了假装不识得他,千万别告诉他,她已经不存在。
“侯爷,柳院使到了。”外头响起易水的声音。
花世泽黑眸不动,哑声道:“让柳院使入内。”
易水应了声,请柳至衍入房。
门板一开,她随即戒备地瞪向进门的人,刹那间,原本饱受惊吓恐惧折磨的神情安稳了下来。
爹……她定定地看着徐步来到面前的柳至衍,看着他不知何时花白的发鬓,看着他眉眼间的疲惫。
花世泽专注地观察她,直到柳至衍走到他身后,朝他喊了声侯爷。
她目光僵硬地移到花世泽脸上,与他对视着,他的眸里有诉不尽的祈求,望不尽的期盼,终教她倔强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花世泽……绕了一圈,他俩还是相遇了。
那一回,他没救着她,这一回,倒是将她捞上岸了。
“这位姑娘……”柳至衍低问着。
“柳院使正是忙乱之时,照理我不该再让你烦心,但她就是替家母诊治的裘姑娘,是家母的救命恩人,然而几日前却教柳芙给推进湖里,如今好不容易才清醒。”花世泽话是对着柳至衍说,但目光仍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柳院使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想起他了吗,柳九?
他抬手欲抹去她的泪,她却闪避开去,少了分戒备的神情多了憎很。
为什么?
柳至衍闻言,掀袍欲跪下,却被床上的姑娘给拉住了手,不禁疑惑地看着她。
她气息微乱,想喊爹,却不知该如何喊出口,她已经不是柳九了,至少不是柳九的躯体,这一声爹要她怎么喊?
花世泽直睇着她的举措,心头狠狠一刺,隐约明白了。
“小事……柳院使大人不需愧疚。”半晌,她才哑着声道。
她的爹,他的岳丈,他怎能让岳丈跪他?!
“柳院使起身吧。”花世径压抑着嗓音。
“小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请让下官将小女带回管教吧。”柳至衍沉痛地道。
花世泽没应声,只道:“先替裘姑娘诊脉吧,她一直高烧不退。”见她对自己拒于千里之外,他心痛却又欢喜着。
柳至衍闻言随即上前诊脉。
她直瞅着他,泪水不断地滑落。
怎么才一眨眼,已是人事已非。
“裘姑娘是风邪入体,引发高烧。”柳至衍说,“姑娘切记思虑勿过重,勿大喜大悲,如此汤药才见成效。”
她轻点着头,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滑落床褥间,意识飘离前,她隐约听见花世泽的惊吼声,她不禁笑了。
他怕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横竖,没了柳九,还有个柳十一呢。
他可以妻妾成群,甚至养男宠也可以,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迎娶了柳芙!不能原谅,无法原谅!
几次清醒几次昏迷,蒙蒙胧胧中总见他守在床榻,她的心却像是那年的湖底,冰冷得任谁也暖不了。
她这一辈子被嫡母和柳葳、柳芙这对嫡姊妹整治得抬不起头,偏偏他却挑了柳芙为妻,他怎能如此待她!
哪怕他寻找着她,哪怕他不忘到她坟前祭拜,哪怕他的情意不遮掩,哪怕他可以凭着蛛丝马迹认出她又如何?
男人薄幸,纵然有情,情爱转眼就过,否则爹不会不睬后院女子争斗,她的姨娘死时,她没有记忆,爹又何曾在意。
不会在意的,女人如衣,谁会眷恋旧衣。
就当她死了吧,她也不要柳九这个身分了,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柳九。
“化真,起来喝药了。”
在她张开眼的瞬间,她骗着他骗着自己,把自己变成裘化真。
“……我怎么了?”
花世泽怔愕的神情转眼即逝,轻柔的将她袪起。“你掉进湖里了,适巧我回府,将你救起。”
骗他吧,只要她肯留下,他可以陪她演一辈子的戏。
“这样算来,我倒欠了侯爷一回。”她虑弱地说着,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臂弯,接过了汤药喝下。
“怕吗?”
裘化真瑟缩了下。“怕,很怕,非常怕。”她作梦也想不到,她一生可以两次都死在水里真的只差那么一点,她这重来的命就要断在柳芙手中了。
花世泽一把将她楼进怀里。“别怕,我会严惩她们,绝不会让她们再进主屋一步。”
她垂敛长睫,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两下,他随即松开她。
“是说,侯爷,你好歹也稍稍整管一下后宅吧。”她将药碗递给他,随即又躺在被褥间。
“我会的。”
“那就好,我困了。”她噙笑道。
花世泽勾出浅淡笑意。“睡吧,柳院使说了,你睡得多恢复得快。”
“是啊,我很快就会恢复。”她会忘记,她差那么一点就爱上这个男人,差那么一点就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他起身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我帮你介绍一个人。”
她微扬起眉,见他走到外头带了个人进来,待她一瞧清楚,不禁张大水眸。
“她虽也是柳家人,但她性情温和,又擅长药膳炖品,两年前她也曾特地进府替母亲备膳,所以我差人将她请进府,替你和母亲备膳。”
柳芫上前一步袅袅婷婷欠身。“裘姑娘好,唤我柳十三即可。”
她勉强自己扯出浅淡的笑。“不用多礼,往后就麻烦你了。”而后看着花世泽带着柳芫离开,她才愤怒地捶了下床褥。
以为把十三绑在这里,她就非得待在这里吗?
她恨恨地想着,又忖着十三如今已长得亭亭玉立,算算年纪也要及笄了,嫡母又会如何对待“小清。”她虚弱地对空喊着。
小清随即出现在她的面前,苦着脸垂着唇角。“化真……”
“小清,外头可有人守着?”
“有,易水和颜奎,房侧还有侍卫轮班值夜。”
她不禁苦笑。看来他已经察觉她恢复记忆了,所以早就事先做好准备。可他怎么蠢得以为她还原意与他厮守呢?在他迎娶柳芙之后,他和她之间再无可能了。
慢慢拖着时间,总有机会的,没有逃不了,只有逃不逃。
药膳香味弥漫整间寝房,裘化真浅啜着汤,意外柳芫的炖品是更上层楼了。
“裘姑娘觉得如何呢?”柳芫站在一旁问着,手上正忙着给她布菜。
“这鱼汤极鲜,但当归放多了点,味道浓了些。”说完见到柳完偷觑她一眼,她不禁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家姊。”
“令姊?”她吗?
柳芫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我有个行九的姊姊,她自个儿是大夫,针灸汤药都难不倒她,以往也曾入府医治长公主。她虽然老是模着药材,甚至每样都亲自吃过含过,可她最讨厌当归的味道了,以往我做这道药膳时,她也老嫌弃我当归放多了,可我放的是适当的量,不多不少的。”
裘化真看她回忆过往,眸底显露的惆伥,不禁有些内疚自己无法与她相认。“我听说过柳九,不过柳九去后,你也时常进侯府吗?”
“没有,这是两年来第一回,侯爷上门时我还吓一跳,就像我九姊去世时,他突然造访一样。”
“喔。”轻应了声,她不追问,不想得知太多关于他的事。
“我九姊曾是要给侯爷当妾的,九姊去世的那天,他待在九姊的小院落里一整天……我听见他哭了。”
裘化真别开眼,不去回想在客栈里他蓦然落泪的神情。
“侯爷亲自送着九姊的骨灰回葬在柳家宗祠,我想,他对九姊是真心真意的,可没想到才过一个月,他就上门求亲,求娶我十一姊。”柳芫叹了口气。“那时,我真怨侯爷,真是替九姊不值,后来十一姊常回府,每回皆抱怨过得不好。”
裘化真无声哼笑着。柳芙骄纵蛮横,不如她的意自然觉得过得不好。
“话说回来,裘姑娘吃东西的习惯和我九姊真像。”她突道。
“有吗?”她吃东西有什么习性吗?
“我九姊向来不尝汤水之食,唯有我炖煮的她才愿意尝,而她最爱吃鱼,她筷子拿得好,将鱼肉剔得干干净净,一根鱼刺都没掉。”说着,不禁看向她盘子里那条整齐的鱼刺。
“其实我也喜欢喝汤。”她斟了碗五彩羹,尝了口,是记忆中的味道,枸杞的甜,鱼柳的鲜……这是她要离开侯府回柳府时,他要厨房备的一道羹汤,他亲自尝了一口才交给她的。
那时,她便知道他已识破自己防备的心,所以他自愿为她试毒……忖着,不禁搁下了碗。
怎么当她一回想,记忆里的每桩事都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