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武费力地指向窗边榻位。“那位公子。”
裘化真僵硬地回头,看着正慵懒抬眼的书生,她眉头都快要打结了,却见书生突地笑得万分愉悦,还向方爷打了声招呼,教她脑袋都快懵了。
“姑娘家上官府,怕是官爷不受理,倒不如烦请公子替我走一趟。”方武凝重的神色里藏着一丝恐惧。“这得要快,毕意温二已经来探过我了,要是不赶紧报官,我怕晚一点他就会动手了。”
裘化真直睇着他,确定他的视线是落在书生身上,这点固然教她难以理解,但眼前重要的确实是方爷所提之事。
“方爷尽避放心,我现在就托客栈掌柜的报官。”要是知道方爷的来头,她相倌掌柜的会很乐意帮忙。
“那就麻烦裘姑娘了。”
裘化真轻点着头,随即拿着要给方武服用的药材下楼,让小二帮忙煎药,顺便找来掌柜的把事情经过大略告知,烦请他报官,带官爷过来。
“真是温二爷所为吗?”掌柜的压低声音问。
“方爷是这么说的,方爷家底丰厚,温二爷分时也是看上人家家底才会痛下杀手,要是掌柜的帮了方爷,事后礼金肯定不少。”就怕掌柜的不动心,她很肉疼地把从温二那里收的金锭递了出去。
掌柜的立刻收了金锭,一脸为难地答允了。
裘化真略松口气地上楼,见方武正闭目休养着,她不禁睨向又窝回榻上的书生。
“化真,依我看,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小清走到她身旁低语。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离开?”裘化真瞧了她一眼,回到桌边继续提笔,完成了画作后顺便再添朵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
小清似有忌惮地看了眼书生。“那个人看得见书生,他……就快死了。”
裘化真蓦地收笔,回头看着书生。“为什么?方爷不是纯粹能观阴阳吗?”虽然一开始有些锴愕,但仔细想想,能看见鬼神没什么太不了。
“化真,问题是他看得见书生,看不见我。”
“他没指到你不代表他看不见你。”方武指到男子报官较女子有效率,所以没提到小清也是自然。
“化真,他是真的看不见我。”
“为什么他看得见书生却看不见你?”她好笑的反问。
“因为——”
“裘姑娘在与谁说话?”
裘化真一顿,看向床上的方武,他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瞧也不瞧她身旁的小清,彷佛小清不存在。
可是,他明明看见了书生……
“裘姑娘,汤药来了。”外头突地传来小二的声响。
裘化真收回心神,开门接过了药和一壶茶。“掌柜的出门了吗?”她问。
“一刻钟前出门了。”小二必恭必敬地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又道:“上房的花爷主从也出门了。”
裘化真心头跳了下,问:“退房了吗?”
“倒不是,听说是知府大人亲自来请的。”
裘化真轻点着头,给了小二碎银,内心细忖着,集富贵权势于一身的威镇侯让知府大人都亲自来请,要是这事能请威镇侯相助,就不必担心温使阴招了。
只要她把画交给那个叫颜奎的,证实她具能观阴阳,威镇侯必宝会信了她,哪怕无法信个十成十,那也够用了。
裘化真来到床边,为了让方武宽心,将掌柜的去报官一事道出,一口口慢慢她喂着他喝药。
“这药喝了会发汗,教你睡得沉,如此伤会收得快些。”
裘化真注视着他,确定他压根没瞧见自己身边的小清。
“不用客气,倦了就睡吧。”话落,她帮他收起了身上的银针,将被子盖得妥贴才回到桌边。
将银针擦拭过收妥,刚倒了杯茶浅啜,就见书生晃到了床边。
“书生。”她轻唤着。
书生看她一眼,黝亮的眸噙着说不出快意的笑,朝她施施然而来。
“疑惑他为何看得见我?”书生走来,瞧她轻点着头,他笑得有丝坏心眼,道:“因为他快死了。”
裘化真顿了下,怒意迸生。“你在胡说什么?我刚给他诊了脉,血气是虚了些,但脉息已稳,怎么可能会……”那晦气的字,她连说都不愿说。
“骗你做什么呢,真的只有快死的人才看得见我。”书生贴近她,不住地看着她的眼。
“可你也一直都看得见我,所以我搞不请楚你是不是……”
蓦地,她整个人晕眩了下,双手紧抓住桌缘,耳边听见小清的惊呼声,像是不住地质面书生什么,然她却已经听不要清楚,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当小清细微的声音划破宁静、钻入耳里时,她蓦地张开眼,见房里出现了官爷,她正疑惑着,官爷随即一把抓起了她。
“将她带走!”那官爷吼道。
裘化真怔了下,被蛮劲扯痛,疑惑地道:“官爷,就算要我上是衙作证,也犯不着这般粗鲁吧!”
“作证?你这个杀人犯还作什么证?”
“……嗄?”裘化真眨着眼,感觉脑袋恍惚着,一时听不明白。
“化真,方爷死了,那药里有毒!”
小清声泪俱下的话,教她慢动作地朝床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见方爷面露死相,似是已死亡多时。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一时想不透,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余光瞥过桌面上搁的画和香包,她赶忙道:“官爷、官爷,哪怕是要判我个死罪,好歹也让我在死前将该还给人家的东西交出去吧。”
只要把这两样交给威镇侯,不管发生再天大的事,他一定会救她的!
押人的差役见她指着桌面上的东西,随口道:“咱们可不会替你送东西。”
“不劳几位官爷,他人就在客栈上房里,顺路交给他便成了,只耽搁官爷们一丁点时间,绝不会让官爷们难为。”裘化真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几位官爷对看一眼,押着她的那人发话道:“你们把尸体运回殓房,你们两个跟我走。”
裘化真便指引着押她的官爷去了上房,糟的是,威镇侯并不在上房里,她才想起小二说过,知府大人接威镇侯洗尘去了……这下真是糟了!
既然人不在房里,官爷便直接押着她下楼,到了一楼食堂,食堂里的客人一个个对她议论纷纷,她不羞不愧,挺直背脊走,瞧见掌柜的就站在柜台后,便赶忙将怀里的东西给塞到掌柜的那儿。
“裘姑娘,不关我的事,我刚到衙门时,正巧遇到官爷们说要逮你,这事我仕么都不知道。”掌要柜的很想喊冤,怎知想报官的人莫名成杀人犯。
“掌柜的,这事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拜托你,要是花爷回来了,帮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务必要交给他,告诉他我被押进县衙了,烦请他走一趟。”裘化真急切地说着,俨然将这两件视为她救命的浮木。
“我知道了,可我也不知道花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瞧她急的掌柜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彷佛刽子手的大刀是按在自个儿脖子上。
“不管怎样,先谢过掌柜的,”裘化真露出虚弱的笑。
眼前事态不明朗,但她再傻也猜得出必定是与温二爷有关!方爷的死,八成是有人在汤药里下了毒,而她的茶里被下了迷药,这分明是要栽赃她,就她傻,防人防到自己遭殃。
她要真这么简单被人给弄死,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温二爷!
一走进衙堂里,裘化真随即被拽在地上,疼得她嘶叫了声。
“给我在这儿安分待着,敢耍心眼有得你受的。”押她的官爷啐了声,随即朝内堂里走去,其余的站在衙堂两侧,看来真要开堂。
裘化真抚着被摔痛的膝头,瞧着小清半透明的手想帮忙,却穿透过去。
她没好气地抬眼,如她所料,小清一脸比她还痛的神情。
“没事,要是真怎样,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反正她早就死了,是偷了别人的躯体多活了几个月,她也没蚀本。
“话不是这么说的,好不容易话着了……”小清抽抽噎噎地道。
“横竖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老天执意要收我,我也不能如何。”也许,借尸还魂本就是逆天之事,老天不过是要她顺天而行,才给了她这个教训。
“化真……”
“别哭了。”
“你这个假仙姑,在衙堂上自言自语,想装神弄鬼吓人吗?”内堂里传出哂笑声,裘化真抬眼望去,竟见是温二爷,而他的后头应该就是县令了。
想来真是呕!辟商勾结是普世里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心底也明白,可怎么也没猜到自己竟成了棋子代死,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这有什么法子呢?我一进衙堂,这满衙堂的鬼魂找我申冤呢,又哭又嘶叫的,说的全都是你这人是怎么将这些孩子给玩死的。”裘化真说着,煞有其事地抚着小清的头,这一幕落在衙堂内的人眼里,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嗤之以鼻。
然而,温二爷的脸色却变了下,回头朝县令使了个眼色。
县令坐到了堂案后,重拍了惊堂木,斥道:“衙堂上装神弄鬼,给本官掌嘴!”
裘化真心里抖了下,还没来得及咬紧牙根,一名衙役上前就赏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往后倒去,耳边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味。
“裘氏,你寻常在坊间装神弄鬼,本官念你未讹财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如今你竟然为了五千两毒杀华阳人氏方武,本官断不能再容你!”
眼见惊堂木又要拍下,裘化真忍着痛,吼道:“大人,民女何罪之有?!大人问审,为何不唤证人?假如民女下毒,敢问是何种毒,又是购自何处,何时将毒加入?客栈掌柜的是当初协助我救方爷的证人,大人为何他?”
面对裘化真连珠炮似的问话,县令不禁楞了下。
“大人,当初民女救方爷时,他身上并无分文,掌柜的可以作证!况且方爷当时身重两刀,深可见骨,要不是民女施针止血再熬药救治,他岂能活到今日?民女拼死拼活地救,又是为何原因杀他?大人明察。”
县令一双眼直瞪着她,没想到她都被打破了嘴还如此伶牙俐齿。这些事他心里自然明白,可这案子他是非要速审速决不可,哪里有功夫任她拖延。
“大人未审即判,可就对不起这衙堂上高悬的明镜了!裘化真气得都忘了痛,直指着他身后的镜子,“方爷曾说过,那日与温二爷交易,一批玉石以五千两卖出,当晚在温府借宿,可谁知半夜撞见温二爷在主屋后院埋尸,吓得连夜离开却惨遭追杀……大人,这案子里死的可不只有方爷一人,温府主屋那后院里是一个个孩子的尸骨,这衙堂上是一个个孩子的冤魂,大人啊……你听不见孩子们的哭声,我可是听得心都快碎了!”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其中尤以县令之最,只因他是清楚温二爷癖好的,如今遭她点出满衙堂的冤魂,哪怕可能是假的,就是教人不自在。
“你倒是说说,冤魂在哪?”
往内堂的要道突地传来熟悉的声响,裘化真转头望去,欣喜若狂地喊道:“侯爷!”
花世泽徐徐走出通道,重阳城知府必恭必敬地地跟在他身后,县令赶忙走到他面前作揖。
温二爷见这情势,眉头不禁微锁,不住地朝县令使眼色,可惜,县令将心思全都搁在威镇侯身上。
“你说,冤魂在哪?”花世泽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微弯的唇角满是带着邪味的欢快笑意。
裘化真怔住,定定睇着他。
不对,他还没看见画作——
“侯爷,我将颜奎身边要我捎话的姑娘给画出了,画像在掌柜的那儿,你要是瞧见了——”
“又如何呢?”他口吻淡淡的,透着鄙夷。
“侯爷,我确实能看见鬼魂。”
“谁能证明?画像又如何,似是而非的画太多,不过是猜人心理,而你最不该的是打算欺骗我……我呢,绝不允许任何人再骗我。”
“侯爷……”裘化真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原以为抓住啊木了,可谁知那是一条随时会反身咬她一口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