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聿自认为如今是闲人一枚,可是真教他游手好闲,只有两个字——难啊!所以,每隔两、三日他就要进城一趟,挑间不起眼的饭馆酒楼吃饭,听人家闲话家常。
这可以说是他在西北养成的危机意识,无论身在何处总要耳听八方,掌握当地局势,即便未来这儿之前,他已经派人细查一番,可是世事多变,当然要时时更新他所掌握的情势。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随便听听,可是很快就听出意思了。
市井小民间的言谈有夸大之嫌,也多有揣测之疑,然而细细品味,却可以从其中挖掘出许多秘辛,窥探出这儿的官商动态。
“你们听说了吗?林家的商队又遭劫了。”
“近来在祈州混得风生水起的林家吗?”
“对,这林家可真是倒霉,今年第二次了。”
“错了,是这林家太不识相了,以为给祈州知府当妾的庶女很得宠,盗匪就会给面子,殊不知盗匪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说话的男子伸出右手食指比了比上面,“我看啊,林家是得罪那个……”
旁边的人恍然一悟,可是又心存怀疑,“那一位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这你就不懂了,还不是因为怕人家派兵。”
“这些盗匪就不怕祈州知府派兵吗?”
“九华山可不是全在祈州的地界,祈州知府难道还能管到人家的地盘上?”
“这些盗匪不会专劫祈州的商队吧?”
“这倒没有,从南吴来的商队也经常遭劫。”
“南吴的商队倒是无妨。”
“好啦,少说几句。”
其实,他们的声音很小,又是坐在最角落,寻常人无法听清楚他们谈话内容,可齐明聿是习武之人,更有在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耳力,倒也听得明明白白,而坐在他对面的齐白也一样,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爷,我去一下十味铺,顺道去干果铺。”
“六婶喜欢藕粉桂糖糕,记得多买一些。”
齐白点头应是,便起身离开饭馆。
齐明聿状似随意的瞄一眼对街的茶棚,两个跟踪者对齐白显然没有兴趣,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馄饨,待那一桌八卦的人离开,他又待了片刻,方才扔下几个铜钱走人。
他带着两个跟踪者绕了一圈,再到干果铺跟齐白会合,一起回庄子。
“那三个是湘州来这儿收购药材的商人。”
齐明聿对于有兴趣的闲言闲语首要之务是确认可信度,若是寻常老百姓,搁在心上就好了,不必太计较,若是相关之人,就得好好琢磨了。
“以后,让齐凛和齐越闲着没事就四处吃吃喝喝,有意思的消息就呈给我,特别是知府家的事。”
回到庄子,齐明聿什么事也不干,状似惬意的窝在树下乘凉,实则是陷入苦思。
即便不是乱世,还是会有亡命之徒占山为王,只是祸害不大,朝廷当然没必要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盗匪大动干戈,而这些盗匪就专门靠打劫小商人,或是接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营生,总之,他们不会不知死活对上势力庞大、有护卫的商队。
林家是祈州的大商户,如今生意已经遍及整个大周,他们有自个儿的护卫,这些盗匪不会对他们下手,就怕财物没劫成,反而搭上生命,除非他们不是普通盗匪。
“闲人在琢磨什么?从城里回来就一直闷不吭声。”周皓平命人搬了一张交椅和几案出来,再泡上一壶茶,配上齐明聿从城里带回来的糕点,这才是真正的惬意。
“我觉得很奇怪,知府的儿子是庆丰一恶,可是他的官声倒是不坏。”齐明聿也不拐弯抹角,六爷在庆丰府经营好多年了,想必挖掘出来的秘辛不少。
喝了一盏茶,周皓平稀奇的道:“你不是闲人一个,何必关心这种事?”
“我不能好奇吗?”
周皓平别有含意的一笑,并不戳破他的谎言,“庆丰知府张毅山算得上行事公正,谁也别妄想用银子从他手上买下人命,而且百姓受了冤屈递状纸,他绝不会置之不理,还有,他也是个能干的,庆丰几次遇到水患,百姓总能得到妥善安置,朝廷拨款赈灾,银子也会很实在的用在百姓身上,他的官声岂会不好?至于小霸王,最大的毛病就是了点,倒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若是那日你在茶馆瞧仔细了,会发现他不赊账,可见不是贪小便宜之人。若有机会你去知府府邸前转一圈,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知府痛打不成材儿子的戏码。”
齐明聿明白的点点头,“他这个官很懂得表面功夫。”
“你以为容易吗?”
不容易,但是齐明聿有不同的见解,“除非不想升官发财,当官的岂能不懂得表面功夫?”换言之,不是容易与否,而是愿意与否。
略微一顿,周皓平点头道:“此言不假,不过凭此人的才干,只要寻几个老友推荐,早该高升当京官了,不应该一直被压在这儿。”
“六爷是说有人压着他?”
“我看确是如此,当然,他好像也不是非当京官不可。”
齐明聿想了想,道:“庆丰掌控与南吴的边贸,这儿的官一个个吃得满月复肥油。”
“你有所不知,张毅山的曾祖父经商致富,张家的家底比我还厚,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要不朝廷拨款赈灾时,他岂能对那些银子不动心?”
“银子再多也不嫌弃。”
“银子再多也不嫌弃,那是因为权势也不缺。”
必于这一点,齐明聿倒是无话可说,有了银子,就想要权势,有钱有权之后,才会更贪,换言之张毅山此时位于渴望权势的阶段,升去当京官该是他的首要之务。
“你应该不知道,张毅山是皇兄代父皇主持科举亲定的探花郎,若能升去当京官,早晚会入了皇兄的眼,得到皇兄重用。”
“难道他胸无大志?”
周皓平没好气的送他一个白眼,“胸无大志索性承继祖业就好了,何必十年寒窗苦读,一心出仕?”
“也许,他只是想摆月兑商人的身分。”
周皓平的眼神变得又冷又硬,口气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不说了。”
齐明聿唇角一抽,皇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任性啊。其实他很清楚安王的意思,不过,他不会任意揣测、预设立场,这很容易使自个儿在观察局势之时存有偏见。
这时,阵阵香味越过围墙飘来,热辣之中有药香,也有肉香,挑逗人的味蕾。
周皓平最难以抗拒的就是美食,两眼瞬间发亮,垂涎的咽了口口水,连忙推着身边伺候的内侍何升,“老何,去瞧瞧是什么香味如此诱人。”
“我去。”齐明聿对隔壁的反应真是着魔了。
转眼之间,齐明聿已经跃上围墙,一眼就见到在墙边摆案吃暖锅的主仆。
“姑娘,可以吃了吗?”紫燕不是没吃过暖锅,只是没见过这种一边红汤、一边白汤的暖锅,最重要的是散发出来的香气前所未闻,还未入口,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吃吧,保证你一次就爱上只属于你家姑娘的鸳鸯锅。”沈云锦最喜欢吃火锅,尤其是麻辣火锅,上辈子因为好友要开火锅店,她帮忙研发锅底,可惜还没等到好友的火锅店开成,她就穿越来到这儿。
举箸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口中,热辣的滋味瞬间攫住所有的感官,紫燕下意识的举手为嘴巴搧风,急呼呼的喊道:“好烫……好好吃……”
“别急,慢慢吃。”沈云锦眼角往墙上瞄一眼——YA!真的将人引来了!
紫燕又连塞两片羊肉入口,好满足的问:“姑娘如何想到这么奇特的吃食?”
“奇特的不是这种吃食,而是锅底,你家姑娘苦心研发的口味,独一无二。”沈云锦也夹了一片羊肉入口,这滋味美味得让她想流泪。
紫燕用勺子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凑到嘴边喝下,又麻又辣,感觉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人间美味啊!“这个味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原来可以这么用啊……我喜欢!”沈云锦给紫燕竖起大拇指。
“不过,这个鸳鸯锅真的可以跟隔壁那位公子交换树上的桃子吗?”
“若是我,当然愿意交换。”
“姑娘又不是那位公子。”
“我不是那位公子,但相信他跟我一样聪明。”
顿了一下,紫燕明白的点点头,“姑娘的意思是说,那位公子若是个聪明人就会跟姑娘交换,是吗?”
“若非舍不得好好的桃子烂了,你家姑娘干么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拿这鸳鸯锅开铺子挣银子就是。”
“我真搞不懂姑娘,别的庄子也有桃子,为何非要隔壁的?”
“眼不见为净,但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有时候她也不太能理解自个儿的想法,就好比明知这是一个权力至上的时代,可是往往又控制不住自己好管闲事。
“我觉得姑娘就是喜欢自找麻烦。”
静默了半晌,沈云锦幽幽的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确实是自找麻烦,可是明知不可为就不为,很容易失去本性。”每个人都有一种忠于自我的坚持,那是一种纯粹,但是越深入社会之后,不得不学习放下自我去适应这个社会,那原本的纯粹就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
明知不可为就不为,很容易失去本性……齐明聿细细品味,唇角微微一翘,这句话真有意思。
紫燕听得胡里胡涂,摇了摇头,“不懂。”
“你知道吗?人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傻劲。”
紫燕豁然开朗,“这个我懂,就好比我明知无法阻止姑娘爬到墙上偷摘桃子,我还是苦口婆心地试图阻止,这就是一种傻劲。”
脸一僵,沈云锦咬着牙道:“我没有偷摘桃子,而是采摘落在我家的桃子。”
紫燕一脸的鄙视,姑娘敢做不敢当。
见状,沈云锦不悦的嘟着嘴,“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的丫鬟是在说,你敢做不敢当。”齐明聿终于出声了。
吓了一跳,紫燕惊慌的扔下手上的筷子,转头看着墙上的齐明聿,“那个……隔壁的公子……姑娘……”
“别紧张,他又不是凶神恶煞。”沈云锦继续享受她的鸳鸯锅。偷听了那么久,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除非他一点度量也没有,非要跟她过不去。
齐明聿突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是啊,明明不是凶神恶煞,但是老被当成凶神恶煞,见到他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真是令人不爽!
“你舍得将这鸳鸯锅的食谱给我吗?”从她的反应,他相信她早就察觉到他。
“不是舍不得,只是你若拿我的食谱去卖钱,我岂不是划不来?”
“这份食谱我们只是自家食用,不会流传出去,如何?”
“这还算公道。”
“不过,你们说好吃,我可还没尝到滋味。”言下之意先尝过再来交易,方才公道。
沈云锦很爽快的点头应了,“晚膳前我会准备好送过去。”
“好,从后门。”齐明聿对她生出一股赞赏,虽然嘴巴刁钻,可是性情豪爽,而且能够在三日不到就找到法子说动他改变心意,不能不教人另眼相看。
“行,可是你得派人帮我摘桃子。”
“成交,我明日一早就派人摘桃子送过去给你。”齐明聿转身跃下围墙,从容悠闲的走回树下乘凉。
周皓平直勾勾的瞅着齐明聿。虽然听得够明白了,但还是等着他交代清楚,可是人家看也不看他一眼,教他忍不住想哇哇大叫。“你将我庄子上的桃子卖了,难道不应该先跟我打一声招呼吗?”
“换成六爷,这会儿已经命人摘桃子送过去了。”
周皓平顿时闭上嘴巴。难怪皇兄要让齐明聿来这儿,换成别人,肯定会按着他的意思行事,哪会理直气壮的将他这个王爷,而且还是主人踩在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