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枝头的蝉儿唧唧的叫喊着,就连翠绿的枝叶也在强烈的艳阳攻击下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可是易穆德纵使汗流浃背,却始终不舍得移开目光。
或许不是不舍,而是不敢,深怕眨眼的瞬间,那个站在放生池前的身影,会如同幻影一般消散在眼前。
易穆德今日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出门走走,正好碰上了山上的小庙办法会讲经,他觉得无聊就往后头逛逛,却没想到会见着一个穿着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侧着脸站在放生池前。
那女子很美,不是那种空有外表的美人,而是打从骨子里的美,一身柔弱身姿即使穿着粗布素衣,也遮掩不住一身清丽月兑俗。
她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被随意用一条素色发带给扎成了一把束在身后,脸上未施脂粉,但是肌肤在灼热的艳阳下却透得像是在发光,红艳艳的唇搭上一双水眸,眼神轻扫而过都是风华,也让易穆德在那一刹那之间,以为自己的心跳瞬间停了几拍。
“一眼动情”四个字,以前只以为是文人空想出来的情思,现在他却是真真实实的体会了一把。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整个人的魂像是都让她给勾住了一般,她长长的睫毛像把小刷子刷呀刷的,就像刷在他的心上,痒痒的让人浑身都不对劲,尤其是当她看过来的时候……易穆德只觉得世界都没了声响,像是只有眼前那个人的存在一样。
他当看风景一样看着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阮芝盈刚刚也是因为法会无趣,所以才走往放生池这里散散心的,却没想到有人也抱着跟她一样的想法,她才一转头,就看见了那穿着一袭青衫的男子,她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男子瞧,直到惊觉这样的窥视太过失礼,才收回了眼神,低低的垂下头去,可那一道青衫却仍是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咬咬唇,心头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悸动,心下忐忑又有些后悔,自个儿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收拾齐整了,深怕在他眼里自己有半点的不好。
靶觉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是脸上都不显。
直到易穆德忍不住心中的渴望,打算直接上前问问佳人的名字,才刚踏出一步,那姑娘却像是被猛地吓了一跳般,连连退了两步,他正想提醒她小心脚步,后头就是放生池的时候,那姑娘已经踩上池边的青苔,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易穆德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几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她刚落水的瞬间就拦腰将她搂住,只是最后也没能够扭身顺利回了岸上,只能将她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前,下一刻两人双双摔进池子里。
一般寺庙后头的放生池多是后来再开挖的小池子,池面不广且浅,只是这山上的小庙却是不同,是一位僧人特意在这池边盖立的庙宇,别的不说,这池子看起来虽然也不大,深度却是不浅。
这也是他上山前才从他人口中听说的,却没想到现在就能够直接试验看看这水有多深了。
只能说幸好他们是摔落在池子的周边,即使水有点深度,也不过就是他一个大男人的高度而已,他站直了身子,还是可以从水中探出头来。
他也顾不得检查自己现在是不是满身的狼狈,连忙低头看着刚刚被他压进怀中的女子,有些急促又担忧地问着,“姑娘,你没事吧?”
罢刚被猛地一压,直接撞上了某人结实胸膛的阮芝盈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不争气地红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受惊过度而惶惶不安的样子。
见那水盈盈的眸子里染上湿意,易穆德忍不住心疼了起来,恨不得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就这么抱在怀里不松手,可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这放生池畔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使现在四下无人,他也不能就这么唐突了她。
他看她像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手一托把人送上了岸,自己走出放生池,若是不看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倒是一副才子佳人偶然相遇的美好景象。
“谢……谢公子。”阮芝盈细柔的声音颤抖地说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
易穆德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淹没在那一汪深潭里,哑着声音道:“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吓到姑娘了,还望姑娘不介意我的唐突才是。”
阮芝盈没说话,只是轻轻抿了抿唇,看着眼前这穿着青衫的男人却是越发的顺眼了。
两人相对无言,易穆德倒是有心想要打破这沉默,只是又想着一上来就直接问她的芳名还有住处,是不是太过唐突了点?
可要是不如此,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好不容易勾动他心魂的小娘子离去?那跟让咬到嘴巴里的鸭子飞了有什么两样?
只可惜话还没问出口,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就喳喳呼呼的从前头那里传了过来。
“主子,您还好吧?主子!您衣裳怎么都湿透了?”一个不过十来岁左右的少年冲过来,围着易穆德团团转,明明不大的年岁,却像个老妈子一样,出口就是一连串的关心叮嘱。
易穆德现下可无法体会这臭小子的一片护主之心,这死小子横插进来,让对面那本就害羞柔弱的姑娘一下子又吓得连退了两步,让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就怕她又滑进池子里。
虽然现在日头正炽,可那池子里阴凉不说,就是这一身衣裳湿答答的,也容易染上风寒,就她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身子,要是就这么病了那可怎么好?
他想了许多,可是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此时正逢前头的法会告一段落了,不断有嘈杂的人声往放生池这里靠近。
那姑娘就像是受惊的粉蝶,咬咬唇,微微蹲低了身子行了个礼,接着就头也不回往山下的方向跑了。
易穆德正想追上去,可身边的小厮一边叨念着他得赶紧换了衣裳免得着凉,一边拽着他的手不肯放,让他是又急又气。
“行了,快放手,你主子我有正事要办呢!”
明月跟在易穆德身边也有两、三年了,哪里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要真的有什么正经事可办,哪还会流落到这等地方来,所以半点也不信他的话,手还是扯得紧紧的。
“主子先把这身湿衣裳换了才是正经事呢!”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等易穆德使了劲头,把明月一起往前拉,想找寻那姑娘的踪影时,哪里还见得到人。
他心中一片怅然,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弥漫在心间,俊秀的脸上泛起微微的失落。
明月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么有“文人作派”,心中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自己该不会真的误了主子什么事吧?
可刚刚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好吧,硬要说的话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但自家主子可是不爱出了名的,难不成还真能让一个乡下姑娘给迷了心魂不成?
“主子……要不我让方大哥他们去打听打听刚刚那姑娘的消息?”
易穆德瞪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心虚地垂下头去,才淡淡道:“罢了,不过就是一面之缘。”
他知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能够随他心意的,即使他的确动了心也不成。
但……如果两人真的有缘,能再见面呢?他在心中反问自己一句。
若是如此,他就会将这当成是上天所赐的姻缘,就是强求也要争上这一次,再也不放手!
或许真是老天听见了他的愿望,在易穆德以为那个纤弱的身影只能成为心中一段美好回忆的时候,两人再度相遇了。
与上回隔了不过十来日,易穆德牵着马走在河畔,抬头一望,她怔怔的站在河畔不知道在望着什么,两人的眼神就这么隔着一条轻浅的河水遥遥相望。
他只见着她浅浅抿唇一笑,压抑了十来天的想念瞬间蜂拥而上。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活了二十年,何曾尝过这般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的滋味,却没想到一朝栽在这只见过一面的姑娘身上,就这般轻易的懂了什么叫做相思。
易穆德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草率决定要跟她携手白头有多么冲动,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也让他用唯一一点理智给压下了,殊不知这一次次的说服,更加证明了他对她始终无法放下。
思及此,之前曾说过若是能够再相见,他可不会再轻易放手的誓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明月。”他轻轻唤着跟在身后的小厮,眼里闪耀着光芒。
明月自然也看见了站在对岸的那位姑娘,自打上回扰了主子的“正经事”后,他哪里还敢擅作主张替主子作主,今日自始至终嘴巴都闭得紧紧的,不敢多哼一句,只是心中的好奇让他忍不住,也跟着主子的目光多看了那姑娘一眼。
上回他就觉得这姑娘算是好看,可想着再好看也不过就那样吧,他家主子也挺好看的。可也不知怎么着,这姑娘是越瞧越好看,他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那种看了第一眼,就会忍不住想继续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还想再仔细瞅瞅细节的那种好看。
这一看就忍不住出了神,直到听见易穆德唤他,他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主子,有什么吩咐?”
他那一时的恍神易穆德没有注意,而是用种志在必得的口气吩咐着,“你主子想要成亲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闻言,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神情满是惊恐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喂,总共就见了两次面,连人家姑娘姓啥名谁都还不知道,就说要成亲,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最要紧的还不是那姑娘,而是京城里还有夫人在呢,若随随便便的成了亲,回了京里头要怎么跟夫人解释?
他心里一串儿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着易穆德斜转过头,睨了他一眼,那双眉尾微挑的丹凤眼看似含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玩笑味道。
明月只觉得心重重一跳,连忙垂下头应道:“明白了,小的立刻就去处理。”
现在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自家主子看上的是一个还梳着少女发式的姑娘家,而不是已婚妇人这点了。他在心中苦笑暗忖着。
只是看着主子像疯魔一样要跟一个乡下姑娘成亲,他已经不敢想等他们回京之后,夫人会是什么脸色了。
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默默地退了下去。
呜呜,明明夏日还没过去,怎么他现在就已经感觉到冬日的冷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