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江天舒奔到铁闸门前,运足了力气,努力往上一提,铁闸门发出尖锐剌耳的声响,下面那个牢牢扣着的铁索被江天舒这么一提,竟然就扯断了。
江天舒的身形一个趔趄,无瑕急忙扶着,急速问道:“要不要紧?”
江天舒龇牙咧嘴的笑道:“没事,只是用力太猛。我们快过去!”
无瑕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江天舒和身后的侍卫说道:“还有一些要紧东西,你们等一会。”说完就飞奔回去。
江天舒急切说道:“逃命要紧,那些不要紧的东西就别收拾了!”
无瑕边跑边说:“不是不要紧的东西!”
江天舒踩脚,先指挥几个侍卫过了铁闸门,看着无瑕穿越一道火线冲进小院子,不由得更是着急,当下什么也不管了连忙跟着跑回去。
此时天牢底部周围一圈都燃起了火焰,但是中间部分,尤其是小院子那里还没有着火,因为小院子距离岩壁有相当的距离,那些士兵泼油的时候不曾泼到,但饶是没有大火也是热浪袭人,加上浓烟密布,此时进院子去也是一番凶险。
江天舒才走了几步,就看见无瑕抱着一个大箱子冲过来,忙接过箱子,边问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东西?”
无瑕厉声道:“衣服!浸水后先捂着口鼻!我箱子里藏了很多药,这么些年也不知失效了没有。”
江天舒这才恍然大悟,忙打开箱子抓了几件衣服,在院子前的小溪里浸了水,两人奔回铁闸门前,将湿衣服分给众人,又将铁闸门放下,隔住天牢的热浪,这才稍稍好一点。
一行人模黑上前,很快就到了倒数第二道铁闸门,江天舒运足了力气,想要挣断铁闸门下面的大铁索,却不想这个铁索比第一道门的铁索要坚固得多,一时弄不断。
浓烟已经从后面的铁闸门缝隙里钻进来,呛得人连连咳嗽,有侍卫忙拿了湿衣服塞住下面的缝隙,但是甬道的上方还有大片的空隙,用湿衣服根本无法阻挡,再这样下去,众人会被活活呛死在这两道闸门之间。
也许是谢晓峰那句“洞房花烛”说动了秋海棠心中某个柔软之处,她竟然停止了挣扎,注视着谢晓峰,目光转向温和,然后渐渐悲凉。
“师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都等了半辈子了……”
谢晓峰已经须发皆白,秋海棠却依然风韵犹存,此时天牢已经烧起熊熊大火,底下的房子、树木,在烈焰之中发出爆裂的声响,尤其是那一丛翠竹,竹竿爆裂,那声音就像是放鞭炮似的。
天牢的火光和热气透了上来,在秋海棠的脸上留下两朵红晕。
谢晓峰也有些恍惚,轻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耽误你,但是这些年,我的琐事着实繁多。你的心意我也知道,我不是江珏那样的负心人,我只是担心我的事情失败后,若泄露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会连累你,不如不要洞房……”
秋海棠的声音有些惘然,“我知道你不想耽误我……但是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最好的光阴,就浪费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里……”说着,她将自己温暖的唇,覆上了谢晓峰的面颊。
秋海棠的双唇依然鲜艳红润,温软如同少女,但谢晓峰的脸颊却已经出现了皱纹,还有些微的老人斑。
谢晓峰闭上眼睛,默默享受着这来自妻子的温润,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陡生!
秋海棠的身子竟然往后倒了下去,而秋海棠的后面就是天坑!
谢晓峰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搂住秋海棠,事实上也不容他不搂住她,因为秋海棠的手正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两人一起往天坑倒去,谢晓峰的脚死死扣住了边上一个凸起的石棱,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只是直觉防止继续往下摔的动作,而且凭藉着他脚上的功夫,他完全可以将失去平衡的秋海棠给拖回来。
他正要动作,没有想到他的耳垂却被秋海棠重重咬了一记,而他勾住石棱的小腿,也被重重的踢了一下。
脚一松,他整个人登时失去了平衡……
江天舒和几个护卫想要弄断铁索,却听见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竟然是无瑕在那个箱子里摆弄什么。片刻之后,江天舒手上多了一双手套。
“先戴上!”
边上一个侍卫点起了火摺子,江天舒依言将手套戴上,依稀觉得这手套有些眼熟,无瑕又拿出一个瓶子往手套上抹药水,江天舒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你当年帮我作弊配的药水?”
无瑕点点头道:“这药水有极强的腐蚀作用,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用,你来试试看。”
江天舒用手握住铁索,略一用力,那铁索果然“铮”的一声就断了。
侍卫立即拉起铁闸门,众人连忙往前走。
江天舒笑道:“这叫好人有好报,如果不是我小心保存着你的东西,今天就不会这么省力了。”
无瑕嗤笑了一声,“这东西是银杏她们帮我保管的,我可不承你的情。”
江天舒无奈地说:“这东西是银杏保管的不假,但这东西是银杏为我保管的,你看银杏进天牢来陪着我,还特地将这口箱子带进来,就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
无瑕哼了一声才道:“药水有些少,咱们节省一点,顶多再打开四、五道门。唉……当年你拉弓的时候太浪费了!”
江天舒嘿嘿一笑,“能开几道是几道,到时候抱着你一起死,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瑕怒道:“闭嘴,我还有下属在场!”
一群侍卫忙装出没听见的模样,努力往前一道闸门迈步。
江天舒也小心翼翼牵着无瑕的手,小心前行。
只是虽然奋力求生,众人却是心如明镜,即便隔了几道闸门,甬道里的烟雾味道还是越来越重。众人已经用湿衣服捂住口鼻,但却不可能长时间捂着它……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因为窒息而死在这里……
虽然努力向前模索,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铁闸门,唐棣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他们的人走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受不了烟雾和高温了……那里面的人呢?
“无论如何,云湘国女王和定南王都不能死在这里!”唐棣恶狠狠的告诉自己,举着火把,模索着往前。
甬道里的烟雾越来越重,即便举着火把,众人也已经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领队的士兵摔了一跤,身上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众人慌忙地扶他起来,然后在地上模索着,将东西捡回来后继续前行。
前面是第七道铁闸门了,领队的士兵模索着钥匙,片刻之后才颓然告诉唐棣,“大人,钥匙……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领队士兵的一句话就像炸雷一般,在唐棣的头中轰隆巨响,他咬牙吩咐道:“你们这几个人,赶紧回去找!我……在这里,试试看!”
唐棣练过武功,但是他那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而已,但是,现在他身边有刀剑,而且不止一把。
他提刀先斩铁索,溅起老大的火星,在铁索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他继续斩!
劈!
砍!
斩了几刀之后,唐棣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手足酸软,在这样到处都是毒烟的地方,自己用力过猛导致的结果就是吸入过多的毒烟。
而且拿刀砍虽然能在铁索上留下较深的印痕,但是因为烟雾的关系,他根本看不清之前砍的痕迹,每次砍的位置都不一样,当然没有效果。
想明白这一点,唐棣反而平静下来,他坐在地上,拿了一把剑,将剑当作钢丝锯,慢慢锯起铁索。
心中的绝望却不由得慢慢升起——里面的两个人,难道真不能同生,只能共死……
药已经用光,而几个人的内力也接近枯竭,无瑕和几个侍卫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而江天舒之前曾经与谢晓峰战斗一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谢晓峰的压迫之下,江天舒也早已竭尽全力,后来又从山顶直接跳下来,他其实也没多少力气了。
虽然有药水相助,但是这么粗大的铁索毕竟不是黄杨木弓身,黄杨木腐蚀之后一拉就断,但是这么粗大的铁索,即便涂抹了药水,也依然需要内力相助。
烟雾越来越重,受重伤的侍卫已经抵受不住而昏迷,甚至死亡。
无瑕只能吩咐剩下的侍卫放弃死亡的同伴,活着的人继续向前。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另一道铁闸门前,相较起来还有点力气的江天舒和无瑕,两人上前合力将铁闸门抬起,然后想办法将铁索弄断,但是两人奋力了一番,这才发觉即便他们合力,也不能动那铁闸门分毫了。
绝望渐渐弥漫开来,无瑕却微笑说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候救援了,希望那些守卫也有点人情,能帮忙将铁闸门打开。”
江天舒笑着说:“他们一定会来救援的,别人我不知道,但唐棣那个家伙,肯定会连蹦带跳的过来开门。”
无瑕笑道:“连蹦带跳,你形容的是猴子还是宰相?”
江天舒嘿嘿一笑,“我形容的是宰相。那家伙,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个急性子……”
无瑕忍不住打断他,“我看你才是一个急性子。”
江天舒点点头,“是的,我是一个急性子,面对你这样的美人,我一定要急,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无瑕怒道:“我还有下属在场!”
江天舒闭上嘴巴,片刻之后才委屈说道:“我是实话实说……”
无瑕板着脸不说话。
江天舒听着无瑕的呼吸声,轻轻低喃,“我很欢喜。”
那温柔的话语让无瑕心中怒意立刻烟消云散,她同样轻轻说道:“我也很欢喜。”
江天舒将无瑕抱在怀里,“与你死在一起,比怎样的死法都要欢喜。”
无瑕的神智渐渐有些迷糊,低低“嗯”了一声。
江天舒想了想又说:“等我们死了之后,人家看见我们的尸体,肯定要大加赞美,那些文人墨客说不定还要写两首诗吊唁一下。嗯,其他青楼姑娘也罢了,我想萧素素是肯定会来吊唁的,她想必还会为我落泪……”
无瑕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狠狠拧了江天舒一把,喝道:“你想得美!”
江天舒吃痛,伸手按住了无瑕的手,轻声道:“听。”
无瑕依旧微恼,“听什么听……”却也安静下来。
两人的确听见了,隔着一道铁闸门,有人在用兵器砍那道铁索。
江天舒招呼着无瑕,也招呼着后面的侍卫,“我们一起来!”
当一群人终于走出甬道,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无瑕手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如果不是几个人武功高强,有一定的内力,知道如何调节呼吸;如果不是唐棣在外面拚命砸,那响动激起了众人的求生慾望,他们几个也许根本走不出这条甬道。
而随后赶来的曾晗及几位大臣也带着侍卫到了。
就在这时,山坡上冲下来两个人,一边叫道:“师父!我们师父也跳下去了!只想办法……”
无瑕瞬间站起来,叫道:“春桃!香菊!”
江天舒也吃了一惊,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回去报信后,秋海棠先行一步赶到天牢,春桃几个人放心不下,当下也全都赶了过来。三个女子不认识路,就沿着天牢守卫上山的台阶往上狂奔,刚刚跑到山顶,就看见一幅终身难忘的场景——
师父秋海棠抱着谢晓峰,从山顶摔进了天坑,而坑洞里隐隐冒着火光与浓烟!
三人顿时心胆倶裂,银杏跑到天坑旁去看情况,而春桃、香菊两人则跑下来报信。听闻这句话,几个人都脸色铁青,无瑕不由分说就往甬道里跑,江天舒也急忙跟上。
唐棣在后面叫道:“先将身上的衣服泼湿!捂着口鼻!”
其实此时,天牢里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了。
天牢里的燃烧并不十分完全,连那个小院子也未曾完全坍塌,一群人很快就找到了谢晓峰和秋海棠,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依稀还能分辨。
秋海棠死死地抱着谢晓峰,抱得极紧极紧,一直到咽气的那一刹那她也没有想过松手。有侍卫试图将两人分开,但是稍一用力,就几乎要将秋海棠的胳膊掰断了,当下不敢再动。
无瑕注视着那两具纠结在一起的身子,安静了好久才对江天舒说:“将他们合葬……好不好?”
江天舒先是摇摇头,安静了半晌,后来又点点头。
他突然感到头顶一阵冰凉,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冰冰凉凉。
无瑕握着江天舒的手,低声说道:“我毕竟比师父幸运。”
隐隐听见外面轰隆作响,似乎有大队人马聚集,江天舒拉着无瑕的手,“我们去外面看看。”
再度走出外面,一群人都吃了一惊——山脚下密密麻麻,全都是士兵!
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端坐在马背上,对着这边大声呼喊道:“云湘国女王,为何不通国书就御驾亲临此地?既然亲临我国,就请女王从此居留我朝吧!我朝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为女王建造王府,定然能令女王满意!”
那穿着盔甲的将军名叫雷动天,是成名已久的大将,一直都在东疆担任统帅,估计是朝廷将江天舒关进天牢之后,才下诏将雷动天召回京师,今天早上才赶到的。
江天舒还在当纨绔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这名将军回朝的情景,十多年过去,雷动天的面目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不过无瑕与江天舒都因雷动天的这番话吃了一惊。
江天舒拉着无瑕的手,大声质问:“雷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动天对江天舒拱手,笑着说道:“定南王明鉴。昨天一事,皇后娘娘已经全都知道了,非常感念定南王的赤胆忠心,只是现在云湘国女王私自进入峻崎国土,甚至大闹天牢,若是这样任凭云湘国女王离去,岂不是让天下之人都要当峻崎国无人?为了国家威望考虑,皇后娘娘命末将带人一定要留下女王,还请定南王为国家考虑,不要为难末将。”
江天舒冷笑道:“十年前我就敢孤身一人护着我妻子离开峻崎国,今天我妻子为救我而来,我又怎么可能任凭你们留下我的妻子?”
雷动天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底下的士兵,齐刷刷举起了弓箭,不过却蓄而不发。
雷动天大声说道:“定南王虽然身分存疑,但是您的赤胆忠心皇后娘娘是知道的,所以皇后娘娘也曾交代,说不需要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动手,以免伤了忠臣之心!还请定南王快快离开云湘国女王,到末将这边来,以免被误伤!”
江天舒看了看在重兵护卫下的雷动天,轻蔑地笑了笑,转身搂住自己的妻子,轻轻转过妻子的脸。
直到现在,江天舒才看清了无瑕的脸,十年过去,她似乎未曾变老,眉梢眼角,依然是当初对他的温柔笑意。
无瑕也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十年过去,江天舒的脸上已经多了很多沧桑的痕迹,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江天舒不回答,很直接很粗暴的将自己的双唇覆盖在无瑕的唇上,在场众人纷纷陷入石化一般的呆滞中,无瑕也不理会,她只是很温柔地回应着自己的丈夫。
十年了,两人之间只有春宵一度。
今日久别重逢,区区一个吻而已,又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思念,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欢喜,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悲凉与沧桑?
命运对我们是残酷的,多年的爱恋,竟然聚少离多。命运对我们又是仁慈的,在种种劫难之后,终于让我们的手,能够紧握在一起。
有人在威胁我们——谁管那么多!
有人要拆散我们——谁有那个能耐?
不管接下来有多少时光,至少在这一刻,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你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