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凌接着转身看着江天舒,“我曾经见过江天舒身上贴身戴着一块这样的玉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块玉石,现在还在他的身上。”
江天凌一句话落下,四周又全化作寂静,整个金殿弥漫着压死人的静默。他冷笑看着江天舒,“我的兄长,你是敢作敢当的,你告诉我,你身上有没有这样一块玉佩?这关系到你父母的尊严,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认!”
江天舒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连长安上前一步说道:“江天舒,你身上没有这样的玉佩,是不是?你是雍王江珏的遗孤,江珏一生光明磊落,他不应该无后!”
江天凌冷笑的表情在无瑕面前不断扩大,渐渐成了一张极其嚣张可恶的脸,她转头看着江天舒,江天舒那苍白的脸色让无瑕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沉落水底,然后完全窒息。
江天舒突然展顔笑道:“你说的没错。人如果为了活命,连父母尊严都不要,那还是人吗?我身上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
一旁的侍卫很快就从江天舒身上搜出一块玉佩并呈给江瑾。
无瑕的身子摇摇欲坠,江天舒的笑容也渐渐模糊成一团——那块玉佩,她认识!就在前几日,江天舒用无赖射箭法战胜了江天啸,在宣布将她许配给江天舒的时候,莲贵妃送了她一个盒子作为贺礼,又给了江天舒一块玉佩,江天舒便直接戴在身上。
之后江天舒被江天凌带走,音讯全无,直到今天两人才重新见面,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陷阱!江天舒非常信任的莲贵妃,江天舒特意请来为自己主持人生大事的莲贵妃,竟然也是陷阱中的一环!
江天舒被囚禁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时间洗澡换衣,他又重视莲贵妃的情意,所以根本不曾想过要将这块玉佩给取下来,然后就变成了证据。
请来一个仵作作伪证,又请来四十五名士兵作伪证,最重要的检举人因为关系到身家性命,所以干脆不请人了,直接用“匿名信”代替,最后更请了莲贵妃执行最重要的一环……连环计谋,就是为了今天将江天舒的身分给扣死。
江天舒突然对江天凌笑道:“多谢你为我解惑,我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雍王江珏的儿子,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分比雍王世子要高贵得多。昭明皇帝,看在我在峻崎国京师做了这么长时间人质的分上,您是不是可以与您的臣下讨论一下什么时候放我回国、继承皇位?”
“江天舒!”现在大声呵斥江天舒的人是南名山,他神色惨痛,厉声道,“有你这样与皇上说话的吗?”
江天舒耸了耸肩膀,“在三十年前,云湘国与峻崎国约定为兄弟之国,两国君王平辈论交。我母亲金晴星既然已经去世,按照规矩应该由我继承皇位,现在云湘国的国家大事虽然被我那不成材的叔父管着,但那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只要等我一回国,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既然云湘国与峻崎国曾是兄弟关系,我这般说话又有何不对?”
连长安气得发抖,“妄为人子,妄为人子!”其他反驳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有大臣上前说道:“皇上,江天舒此言也是有理。既然已经确定江天舒的身分,我们就可以以此作为条件,向云湘国要回龙泉关下面的龙泉原。”
又有人道:“皇上,江天舒此人对皇上如此不敬,绝对不能放他回云湘国!秋收在即,不如让江天舒祭天,将消息送回云湘国,云湘国肯定内乱,到时候我们就有利可图!”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无瑕的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
登时又有人表示反对,“此言差矣!虽然说杀云湘国的皇子祭天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传出去的确也能振奋人心,但是除了使自己高兴一下外还能剩下什么?云湘国金天尚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称帝,那是因为没有找到金晴星的孩子。现在知道金晴星的孩子找到了,而且被我们杀了,他们第一时间会做什么?就是打起复仇的旗号与我们不痛不痒的打上一仗,然后就是正式登基。
“云湘国有一群金晴星的老部下在密谋推翻金天尚,如果得知女王的孩子被峻崎国杀了,他们又会做什么?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与金天尚统一战线,云湘国从此之后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对我国而言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杀江天舒。相反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江天舒放回云湘国,并且还要给他配备一定的力量,只有让江天舒回去夺权,才能让云湘国陷入真正的内乱之中,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如此。”
这话说得阴险无比,却给无瑕指出一条明路,但在这等讨论国家大事的场合,她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当下只能点头附和。
不料此时江琥开口了,今天江天凌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作为江天凌的父亲、江天舒的叔父、江珏的弟弟,方才的争论中江琥完全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现在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他的语调不容人辩驳,“若是任由江天舒返回云湘国与金天尚争夺帝位,甚至还给予他援助,那如何对得起我兄长的在天之灵?峻崎国将云湘国女王之子当作峻崎皇室血脉还养了十余年,已经成为天下笑话,如果再任由江天舒登上云湘国帝位,那么这个笑话就无法收场,峻崎国在各国从此就是个笑话!”
听完江琥的话,龙椅上的江瑾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正色问道:“在你看来,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江琥缓缓说道:“秘密鸩杀!只说是暴病而亡,在场之人都签下契约,此事绝对不得外传,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峻崎国的名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隐藏其中的暴虐残忍却使听到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南名山质问道:“如此,万一出错,又当如何?”
江琥说道:“与一国名声相比,不过,条人命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南名山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所谓的一国名声,所谓的国家大义,不过就是你用来诛杀异已的手段!江天舒碍着你的路,所以你必须置他于死地!”仰天长笑,悲愤之极。
江琥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是皇室子弟,自然一心为国。你要认为我是这等自私自利的人物,那我也没有办法。
群臣都没有说话,今天的事已经盖棺论定,皇帝的态度也非常明了,虽然没有传所谓的证人上来查问,但是群臣都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些浑浑噩噩的官员就罢了,只要有些脑子的官员都知道皇帝这样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根本不是对江天舒的身分存疑,而是皇帝觉得自己不能再让江天舒活下去了。虽然不知道江天舒为何如此被皇帝忌讳,但是众人明白,求情说理都已经没有用处。
好在江珏已经死了多年,当初与江珏有人情往来的官员绝大部分也被清出朝廷,虽然还剩下一两个,但数量绝对不多,不会牵连太多人。
南名山不死心的道:“至少也要将一干人证物证交付大理寺重新审理后再说。”
江瑾点点头,看着群臣沉声说道:“好,就如此处置。南名山,我特准你听审,此案朕也要问个详细!等两天之后,将所有的卷宗都整理清楚,如果对案件真相确定没有疑义,就按照雍王说的做!”
江天舒看着江瑾,面上没有多少表情,腰杆挺得笔直,就像一根不肯折腰的翠竹。
这时众人突然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皇上,有物证其实还不算,我知道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证据,您不先查明白就急匆匆定下江天舒的罪名,传扬出去,只恐峻崎国真会成为各国的笑话!”
江天舒面色一变,喝道:“无瑕,不要说!”
无瑕却不理他,江天舒还要说话,旁边的侍卫却在江瑾示意下将他的嘴巴堵上,江天舒额头青筋暴起,呜呜地挣扎,但是一个清晰的字也发不出来。
江瑾饶有兴趣地看着无瑕,“还有什么证据?朕倒是忘记了,你曾经是江天舒的贴身侍女,对江天舒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你告诉朕,江天舒身上还有什么证据?”
无瑕道:“皇上只要去翻翻云湘国的档案,肯定能发现一件事。云湘国正统继承人身上都会有一个胎记,至今十余代过去,那胎记的位置形状一直都不曾变过。方才江天凌指出的物证是一个可以挂上去也可以摘下来的玉佩,只凭着这块玉佩就断定江天舒的身分,此事未免太荒唐。江天凌,你既然看过云湘国的相关资料,肯定知道这个胎记的事,刚才为何不提?为何不当场将江天舒的衣服月兑下来,当众查证?”
江天凌神色略略有些尴尬,“虽然云湘国皇室继承人身上都有那个胎记,但是如果有他系血脉强大一些,身上没有胎记亦未可知。”
无瑕冰冷的看了江天凌片刻,才转身对皇帝说道:“云湘国正统继承人身上有胎记,那不是传言,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我见过这个胎记,我也知道谁身上有这个胎记。”
江天舒猛然挣开了挟持住他的侍卫,捆着他的绳子也被他给挣断,他一把掏出口中的东西,冲上前抓住无瑕的手道:“无瑕,不能说,咱们走!”
就听江瑾轻轻击了两下掌,外面瞬间传来吱吱的弓弦声,大殿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大殿顶上的天窗也都开启,外头满是冰冷的箭镞!
金殿之上,众人噤声,下意识地后退,距离两人越远越好,于是金殿正中央只剩下紧紧抓着无瑕的江天舒。
无瑕的目光在江天舒身上扫过,江天舒一个激灵,抓着无瑕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一些。
无瑕一把甩开江天舒,淡淡说道:“江天舒,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愿意嫁给江天啸,没奈何下帮你作弊,让你取胜罢了。我和你之间有杀父之恨、有杀母之仇,即便不说出来,它依然横亘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大山,无法跨越。”
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是依然不敢确定,全躲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金殿中央的两个人,等着他们继续对话。
江天舒沙哑的道:“无论如何,不能说!”
无瑕的目光沉稳而宁静,她一字一顿的说:“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承认的懦夫。”
江天舒蓦然笑了起来,“好好好,你既然要承认,那就承认吧!大不了,我陪着你打出去,我们一起亡命天涯!”
无瑕没理他,抬头对江瑾缓缓说道:“皇上,请您下令将这个疯子扯开,他的脑子虽然不大灵光,但到底是皇室子弟、是江珏遗孤,今天若莫名其妙死在金殿上,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扬出去,虽然不至于影响皇上的江山,但是民间风评到底不好听。再说了,这等人也不过就是一个纨绔而已,虽然这些日子被我教得略略正常一些,但仍成不了大器,皇上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江瑾看着水无瑕,呼吸不由得略略粗重起来,沉声问道:“你说,云湘国女王的儿子到底是谁?谁身上有这个胎记?”
无瑕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顿了顿,她又说道:“云湘国女王之女就是我。你们想要让江天舒冒充我的身分,送他回云湘国争夺帝位,我不答应。”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大臣上前,沉声说道:“郡主,口说无凭。”正是方才力主要将江天舒杀了祭天的。
无瑕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被扫过的人无不发寒。
有大臣不由得感叹,一个小小的侍女,眼神竟然也有这等上位者的威仪,难道真是云湘国公主?
此时无瑕伸手,缓缓解开自己的上衣,她拉开衣襟,一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一朵粉红色的祥云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瑕微微扬着头,就像是一个高傲的女神,而她冰冷的声音在金殿上回响,“云湘国皇室,只要是嫡长,必定能得到云湘国大巫师的祝福,身上必定会有胎记。所以我才是云湘国的正统继承人!峻崎国皇室的血脉不容混淆,我云湘国的血脉又岂容混淆?”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骄傲,一双美阵如盈盈秋水,顾盼生辉,一时之间,整个金殿除无瑕之外的其余人等都变成了这个少女的背景。
就在此刻,现场众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云湘国皇室子弟的真正风仪,这就是云湘国未来女王的真正风度……
有人想起无瑕不同一般之处,虽然是个侍女,但身上尽显大家风范,原来这不是琅琊牙行教育之功,而是来自血脉的骄傲传承。
有人想起云湘国女王御驾亲征与江珏相抗衡的过去,又想起无瑕临危受命成为崤山关指挥的事情,一介女子能懂多少兵法,却能力保崤山关不失,这种胆识绝对来自云湘国女王。
还有当日皇帝做主开口将无瑕赐婚于四皇子的场景,那时无瑕的表现真正是宠辱不惊。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高贵,她从来不曾将自己看做是一个侍女!
然而金殿上针落可闻的安静却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不,无瑕,你不可能是云湘国的余孽!”
无瑕转头看向江天凌,冷冷的道:“江天凌,你费尽心机,买通人手,制造口供,捕风捉影,终于逼得我暴露身分,对于这样的结局,你可还满意?”
江天凌脸色惨白的说道:“你不可能是云湘国余孽……你如果是云湘国的人,你不可能帮助我国守住崤山关!”似乎找到证据,他的声音蓦然尖锐起来,“你如果在那时趁机断送了崤山关将士的性命,说不定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我当时就在崤山关,我的武功不算是最强的,既然黄主帅将任务交给我,我就得保住自己的性命。你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敢在金殿之上妄加议论,试图扮演什么正义之士?”无瑕嗤笑了一声,缓缓伸手将自己的衣襟阖上。
江天凌蓦然想起什么事,他大声说道:“你身上有胎记,可是你没有玉佩!江天舒身上有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啊,就算是我送给江天舒的,成不成?”无瑕发出一声脆笑打断他,之后不再理睬江天凌,转头对江瑾道:“昭明皇帝,此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