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渺渺终于有了反应,但不表示她展现了对他的感情,反而被她压抑在心湖最深处。
“从小,袓父就叫我不要和你太靠近,因为你们屠家的水太深,不是我可以触碰的,但我不懂他的意思,我只觉得和你一起玩很有趣,明明是个男人,却任我揍任我骂,也从来不会向我袓父告状,没有让我受过一次伤。”
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没有起伏,面无表情,只有认识她的人才知道,她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看着他,目光很复杂,但显然以往那澎湃的爱意已经化成了失望与遗憾。
“所以我选择相信自己、相信你,不顾袓父的阻止也要来找你。我知道太子很喜欢我,但我宁可他生气不高兴,也要向着你。”
其实她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自己被他一再玩弄,是因为他要对付的目标就是太子吧?
要是他大大方方的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会配合的,偏偏他却选择了隐瞒她、利用她,那么她就成了他的一枚棋子,他对她的心,不管初衷如何,现在看来也全都是虚情假意了。
“太子陷害你,在春猎时要取你性命,我拚了命的救你,即使后来知道你早有准备,我也不怪你;之后你被皇上指派剿灭长生教,我也不顾一切的站在你这边,即使你后来接管了小王爷的兵权,打着剿灭邪教的旗号,却尽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也全心全意的帮你,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我也很高兴能够帮到你……”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顿,心再次揪痛。“结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没有害我,你只是出卖了我。”
他出卖了她对他的真心,出卖了她对他的信任。
童渺渺深深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不经意的落下,但她平淡的表情却没有变,只是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听起来让人更不舍、更揪心。
“你知道吗,你买给我的糖葫芦,棍子我都还留着,还有那件围领,我舍不得用,我把它装在盒子里,收在床头,日日夜夜的看,只要看着就觉得心甜……”
屠深的身躯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瞅着她。他一直知道她对他有感情,但本以为只是小丫头的迷恋,然而光是这样的迷恋,就让利用她的他自责、迟疑了好久,想不到这份感情不仅仅是他想的那么肤浅。
这是真真切切的爱恋,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心,她为他不顾一切的付出,明知道他别有企图、心怀不轨,也坚定地帮他,但支持着她付出的,却只是他不经意时施舍的一点小惠,他不以为意的东西,她视若珍宝。
现在明白了她的心意,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切切实实的混帐,他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她这么纯真无瑕的爱,他是个浑身充满缺点、下流无耻又不择手段的人,压根配不上她的美好。
他一手摧毁了可能是此生能得到最纯洁的感情。
“你要我说,那我就问你,现在我发现你的手段了,你会为了我,停止你的计划吗?”童渺渺幽幽地问。
屠深不语,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计划已来到最后一步,他的对手是个狡猾无比的人,要是在这里停下来,很容易打草惊蛇,那他过去几年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她不晓得,从她在外头听到他的手段开始,这个想法就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只差在一个决心。
他只能狼狈又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头,痛苦的闭上眼,回避这一切。
他这下真的混帐到底了,即将失去她的心痛是这么真实,和失去父母时不相上下。他曾立誓他绝不再让自己受这种痛,但最后他仍然遭受了同样的苦果,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却掌握不了人性。
他的沉默让童渺渺沉痛的闭上了双眼,她不再多说什么,再次睁开眼的同时,她旋转脚跟,离开了小房间,毫不留恋。
她走了,带着她的爱情走了,直到完全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屠深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充满了悲愤及伤痛,却无法发泄他心中郁闷的万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终于失控了,他打翻了房内的桌子,还留在桌面上的一些黄金及筹码散落一地。他砸了柜子,砸了花瓶,劈断了椅子,整个房间可说是一片狼藉。他不断的用这种手段试图减轻内心的痛苦,即使被外头的人——尤其是刘掌柜听到了可能会影响他的计划,但他受不了,只要想到她临走前那失望又哀怨的眼神,他就无法自持。
这么破坏,手会痛,却痛不过他的心。
“老天爷,祢一定要这样玩我吗?”他难受的抓住自己的头发。“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声名,现在又…………到底还要我失去多少东西?”
他哭不出来,因为眼泪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流干了,他只能用着嘶哑的声音问,虽然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但今天的意外,却让他有了沉重到快走不下去的感觉。
可惜,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门外突然传来了细小的敲门声。
“侯爷……你没事吧?”自外面传来刘掌柜关心的探询。
屠深突然像是醒了过来,敲门声如冰水淋在他头顶上,那疯狂的意志在这瞬间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不能回头了,即使童渺渺险些令他失控,他也回不了头了。
“没事,只是刚才和童家兄弟干了一架。”他敞开了门,让刘掌柜看到里头的一片混乱,以及自己身上的狼狈。
刘掌柜面有难色地问道:“今天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咱们要先关起门休息一天吗?”
“为什么要关门?咱们这可是赌场,要知道关门一天,损失的银两卖了你这老头都补不回来。”屠深莫测高深地撇了撇唇,状似自然地走了出去,脸上的表情竟没有一丝异状。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这几步路,却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走的一段。
一切就如屠深所料,童家五兄弟回府后根本不敢说把妹妹输掉了,只是一个个默默交代好了家里的事,然后想尽办法告假的告假、逃走的逃走、归队的归队,在三天内跑得不见踪影。
然而纸包不住火,童渺渺被当成赌注输给逍遥赌场的事,最终还是被李莫然知道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逍遥赌场的前身天马赌场是他的事业,里头一些赌客及伙计都与皇室有所关联,更别说总管都还是原本那个刘总管,他更知道逍遥赌场背后的老板就是逍遥侯屠深,取这个名字显然根本不怕他的报复。
至于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屠深刻意的安排,无从可知,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平白抓住了屠深的一个把柄,可以在朝中大书特书,不仅打击敌人,同时若能解决这事,也可以讨好美人,增添童渺渺对他的好感。
饼去屠深只是一个平民,不能用治官的方法治他,现在屠深可是结结实实的侯爷,一举一动都要受朝廷监督,他迫不及待的命谋士起草奏折,准备将屠深往死里打!
棒日一上朝,皇帝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一种诡谲的气氛在整个大殿弥漫着,许多大臣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唯独一向置身事外的屠大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甚至还闭目养神。
一连串繁琐的仪式过去后,早朝开始,皇帝的嗓音犹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朕听闻逍遥侯屠深上任后无所作为,屡屡扰乱京城秩序,最近更是恃宠而骄,闯下了天大祸事。
“昨日朕接获密奏,逍遥侯于京城中开设逍遥赌场,诱骗童大将军之孙,也就是荣华城外城的五个将领童必知、童必尺、童必近、童必乎、童必勇五兄弟入内聚赌,一夜之间输了数百万两黄金,别无他法,以其妹童渺渺为筹,最后竟将妹妹也输了,签下了卖身契。身为国之重臣,竟设计了此事,太过分、太荒谬了,谁能来向朕解释一下?”
殿堂上所有官员面面相觑,或许是同时关系到童、屠两家,随便出来一个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并没有人敢说什么,连太子的党羽也不例外。
皇帝不太高兴,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侵犯了,索性把目光放在屠大庆与童涛山身上。
“屠老将军、童老将军,你们怎么说?”
屠大庆张开眼睛,这才像是醒过来一样,懒洋洋的作了个揖。“禀皇上,屠深那小子早早就回封地去了,老臣不知道此事。”
这个回答却是让童涛山不爽了,他老人家跳了出来,指着屠大庆的鼻头叫嚷道:“屠老头,你想包庇你家小子??!骗我家五兄弟签下渺渺的卖身契,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屠大庆皱起眉头,一点也不理弱气虚,反而大声地反驳回去,“我包庇?好吧,童老头,咱们就来说说理,皇上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认为我孙子设局,我就想问了,在场文武百官,谁知道他是设了什么局?用了什么方法骗了童家知尺近乎勇五兄弟?
此一质疑话语一出,在场辟员又是一阵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屠深与童家五兄弟的赌局十分隐密,天知道那五个笨蛋是怎么输的,连自己妹妹都输掉了!
抓着这个把柄,屠大庆哼了一声,气势一下子拉高了起来。“大家应该都知道,童家那五兄弟个个像头熊似的,我家屠深从小被他们欺负到大,若非那五兄弟自愿,他有办法强迫他们去赌吗?”
这次,换屠大庆指着童涛山的鼻头。“既然你们童家五兄弟是自愿去赌的,愿赌就要服输!听皇上说,他们输了我孙儿数百万两黄金,是吧?童老头,我也不和你扯什么渺渺的卖身契,你只要付三百万两黄金,我立刻替你解决这件事!”
“屠老头,我哪里来的三百万黄金付给你?”童涛山急得跳脚。
“所以你们童家是想要赖帐喽?皇上,你可要为老夫主持公道!童家五兄弟自己赌输了,现在想赖帐,就利用皇上的威胁来压迫我们屠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以后童家人每个都出去赌,果了算他们的,输了就赖帐,何愁家业不兴啊?”屠大庆口中虽然嚷着皇上作主,但他始终鄙夷地瞪着童涛山,根本没有看向皇上。
童涛山也好似忘了这里是金銮殿,朝着屠大庆卷起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屠老头,你血口喷人!你口口声声败坏我童家名声,老子跟你拚了!”
“拚了就拚了,我还怕你不成。”屠大庆也不甘示弱,架势都摆出来了。
“够了!大殿之上,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皇帝一声怒斥,勉强将两个老头的气焰压了下去。“这件事就交给御史去调查,你们都给朕闭嘴!”
屠大庆与童涛山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各自站向一边,划清界线似的。
但皇帝很清楚,这两个老头绝不是怕了他,只不过是尊重盛隆王朝的殿堂罢了,而这个想法,令他益发感到不舒服。
皇帝的视线转向御史一方,想不到御史大夫此时站了出来,像是极为挣扎,面色为难地道:“禀皇上,微臣等莫不希望肝脑涂地为皇上办事,只是查这逍遥侯……只怕微臣等人职级太低,查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浪费时间啊!”
闻言,皇帝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背后站着两位老将军,地位不够确实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照理来说,言官应当不怕艰难、不畏职级,然御史大夫却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推辞这个任务,除了这事儿当真难办,更可能的是他们不想得罪屠家,无疑默默的选择站在屠家那方。
一旁的李莫然也想通了这一点,虽然他一时还不明白屠家的势力是如何渗透到御史之中,但他气愤得咬牙切齿。他堂堂一个太子,居然动不了一个小小的逍遥侯?
“那就由翰林院……”
“启禀皇上,翰林院只是一群读书人,怕难担此重任。”
“刑部呢?李尚书你……”
“皇上,微臣与屠老将军私交甚笃,举世皆知,须有利益之回避啊!”
“哼!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却不能担君之忧,要你们何用!”皇帝发现朝廷里的官员居然有大半都不愿意与屠大庆作对,甚至有一些直言他们是站在屠大庆那方的,使得他勃然大怒。
什么时候屠家的势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难道当年的打压还不够?
至于李莫然更是白了脸色,不知是气白的还是吓白的,他直直的望着父皇,眼神隐有求助之色。毕竟屠大庆是他检举的,有这么多人站在屠大庆那一边,万一屠大庆事后知道是他搞的鬼,找他报复怎么办?
皇帝自然知道太子在怕什么,但碍于场面,无法当场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太子,只能暗恨在心里。看来这个屠家真的必须收拾,否则太子如今已吓到失了胆色,若不给他一颗定心丸,只怕以后为人君畏畏缩缩的,李家的皇朝也别想长久了。
最后,皇帝沉住了气,把目光放到慕成书身上。“慕丞相,只怕此事又要劳烦你了。”
慕成书原就与武官不和,他确实也见不惯一群大臣如此推托逃避责任,便向前一步恭敬道:“臣领旨!”
终于有一个比较听话的,皇帝心中好过一点了。这一次,无论调查的结果如何,绝不能再让屠家有翻身的机会,盛隆王朝的皇室姓李,也只能姓李,所有威胁到皇权的力量,都不允许存在!
既然如此……他突然灵光一闪,沉凝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似乎这是个好时机,同时可以把屠家的气焰掐熄,更可以一举提拔起太子的名声。
“太子,此事交给慕丞相处理,你便从旁协助,顺便好好学习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