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将头用力朝地上叩去,“陛下,皇后与嫔妃可不是一般女人,您这样说是辱没了她们,再说了,臣等一心为皇嗣,您不立后、不纳妃子,如何生出太子?如何给臣民一个希望?您身为帝王,在女人之事上本就无法随心所欲。”身为言官,他勇敢直言。
王伟与马松听得冷汗直流,实在佩服他的犯颜直谏。陛下为明君,有容人之量,不过后宫之事是陛下的逆鳞,不比国政上的建言,陛下若真翻脸,治罪也不是不可能。
王伟这会可是后悔缠着闻大人送这份名册了,担心会害得闻鹤激怒龙颜而送命。
曾子昂盯着闻鹤僵硬的身躯,渐渐收起怒容,缓缓伸手去翻那迭名册,四下安静,只有他翻着册子的声音,跪地的三人汗滴到地上也没人敢去擦。
一会后,曾子昂神情讥讽,将名册朝一旁丢去,“这就叫充盈后宫?这分明是各大臣争着将女儿塞进朕的后宫,你们是想让朕认全朝的人做丈人吗?”
王伟颤声开口,“这……群臣们列这份名单不是让陛下照单全收,方才闻大人也说,让陛下从中挑个合意的……”
“挑个合意的?哼,这名单里的女人朕一个都没见过,唯一见过的就是国相的孙女莫亮珍——”他忽然发觉什么,皱着眉道:“等等,这里头好像没有莫亮珍的名字……”
马松撇嘴,“莫亮珍?谁敢送一个花蝴蝶似的女子败坏您的后宫,这女子莫说做您的皇后,就是做个嫔都不成样,这点国相是有自知之明的,又怎会不识趣的将他孙女列进名册里。”马松才说完这话,殿外一名小太监急忙入殿禀道——
“启禀陛下,不好了,国相进宫时在宫门前滑一跤,人昏了过去,叫也叫不醒!”
曾子昂脸色一凛,“快将人抬进宫来,命御医前去医治,快!”他极为敬重国相莫负远,听闻莫负远发生意外,立即下令。
马松与闻鹤也急了,国相可是国之栋梁,可别真出什么事才好!
不久后,莫负远被抬进宫中某座闲置的偏殿,曾子昂亲自去探视。
老国相莫负远是两朝重臣,今年七十余岁,原本身子骨还算健朗,但这一摔,竟是动也动不了。
曾子昂上前关切的问:“御医,国相伤势如何?”
“回陛下,国相——”御医正要回答曾子昂的问话,这时王伟匆忙入殿禀道——
“陛下,国相府的小姐得知国相出了意外,在宫门外请求进宫探望祖父。”
“莫亮珍来了?是谁通知她的?怎么那么快?”马松想起被耍之事,马上竖眉。
王伟依理道:“咱家一得到消息就通知国相府了,毕竟国相年纪大了,出事理当通知府上的人一声。”
马松撇撇嘴,“哼,此女大逆不道,来了也没用,说不定国相恰恰是给她平日的言行气到心魂不定才会失足摔跤。”
曾子昂发话,“罢了,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御医正好也向她说说国相的伤势。”他不像马松那么不理智,虽心中也恼莫亮珍,但她是国相的亲人,没理由不让她见。再说,他倒是想瞧瞧她若发现自己昨日戏弄的人是当今天子,会有什么反应,是会立刻跪地求饶,还是吓得晕过去?这两种情况都挺有趣的。
“遵旨,奴才这就去领人进来。”王伟被马松说得有些为难,担心自作主张去通知国相府的人错了,曾子昂的话让他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去领人。
不一会,众人闻到一股淡香传来,抬首朝殿外望出去,老远就见穿着大红衣裳的莫亮珍风情万种地走过来,整个人恰如一枝迎风的娇艳桃花。
曾子昂眉头一皱。
马松啐声道:“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这是来探视自家祖父的伤势还是来勾引男人的?”
他这话刚落,莫亮珍便走了进来,听见后面一句,大眼含笑,回说:“这皇宫死气沉沉的,咱们陛下又是众所皆知的不好,小女子能勾引谁?”
床上昏厥的莫负远恰好醒过来,听见她不知轻重的话,气得立即斥道:“放、放肆,还……还不住口!”险些又气昏过去。
“祖父!”莫亮珍的视线立刻往床上的莫负远望去,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他床边,急切的问:“听说祖父跌伤了,严不严重?可还有哪里疼了?”她的表情是千真万确的焦急,显见她对莫负远是真心关切。
莫负远看了一眼四周就知自己在宫中,眼下顾不得回她的话,赶紧斥道:“你的规矩到哪去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问安!”
莫亮珍这才看向偏殿内的人,撇除一看打扮就知是御医、太监的人,还有她昨天在茶馆里见到的几名男子,对于他们会在此,她也颇感意外。再往旁边望去,哪里有皇帝的影子?她问:“陛下?陛下在哪?”
曾子昂下朝后原本打算再出宫探探民情,因此已换下龙袍改穿一般布衣,而马松是昨夜去了乱葬岗,被耍后直接进宫向他禀报,身上还穿着便服,至于闻鹤,他虽着官服,可天气骤然变冷,他是文官,身子偏弱,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曾子昂听见他咳嗽,便让王伟取件披风给他,如今披风一罩,哪里看得到官服,所以他们三人在她眼中仍是一般人。
王伟不知情况,比着曾子昂朝她喝道:“大胆,陛下在此,不得放肆!”
“他是……陛下?但他昨日去了茶馆,皇帝会随意出宫吗?假扮皇帝可是要杀头的……”她憋住呼吸,瞧见王伟面容转黑,以及自己祖父气到咳个不停的样子,愕然地道:“开、开什么玩笑?不会吧?!他、他真是皇帝?!”
曾子昂双手负于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没有龙袍加身,这女子自然不会想到他是皇帝,可这会知道了,她该想起昨天都对他干了什么该死的事了吧?
他沉笑等着她吓破胆后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
她乌溜溜的眼睛转呀转地,眼波一阵流动后,蓦然朝他露出倾城倾国的一笑,“不知陛下尊容,昨天不好意思冒犯了,但小女子素闻陛下乃宽宏之人、有道明君,想必不会与小女子计较。”说完这话,她脸上的惶恐之色已不见半分。
丙真是个乖张大胆的女子,不痛不痒地道声歉,再给他扣几个高帽子便想了事?曾子昂挑眉,“朕虽海量,但也不是毫无脾气之人,冒犯龙颜通常是死罪。”他有意吓她。
莫亮珍脸色微微变了,没料到皇帝会不肯罢休,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床上的莫负远已经急得猛咳,气急败坏地问——
“亮珍……你冒犯了陛下什么……还、还不快说!”
她赶忙上前拍着祖父的胸膛给他顺气,就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又厥了,安抚道:“您别急,孙女没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咳咳……陛下会要治你死罪?还不从实招来!”
她不敢看他,心虚的说:“我……其实没什么,就是昨日在茶馆撞见陛下,不知陛分,言语上造次了些……”
“岂只是言语上造次,你这女人还约陛下去乱——”马松气不过,要把她做的事捅出来。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陛下,不知者无罪,小女子下回不敢了,瞧在小女子祖父的分上,您是不是……饶了小女子一回?”她看向曾子昂,眼神恳求,总算知道怕了。
祖父快教她气死了,若再知道她约皇帝去乱葬岗,这不当场气绝才怪。可她之所以约他去乱葬岗,还不是气他差点将她摔地上的事,这男人没风度,她就想整他,哪知会整到皇帝。
“还有下回!”曾子昂声音严厉。
“不、不,没下回了,绝无下回!”她保证着。
“你这逆孙,还说没冒犯,你——咳咳……”莫负远咳得翻出眼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她大惊,“祖父!”
御医赶紧上前查看,急道:“陛下,国相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真会危及性命!”
“国相,你误会了,你孙女并未做出什么严重的事来,只是说了几句让朕不悦的话罢了,朕不计较就是,你身上有伤,先冷静下来再说。”曾子昂瞧在莫负远的老命上,饶了莫亮珍。
莫亮珍露出感激的笑容,“小女子感谢陛下不追究。”这话可是由衷的。
他冷笑,不想去看她表情到底真不真诚,又问御医,“说吧,国相的伤势到底如何?”
“回陛下,国相摔到后脑杓才导致昏迷,现在醒来已经没事,只不过他年纪大了,骨头脆弱,这一摔将腿摔伤了,恐怕暂时不宜移动身子。”
莫负远十分错愕,“这怎么成,我若不能移动身子,如何回国相府去?”
御医知道他的为难,却还是建议道:“这……您最好等骨头稍微愈合了些再移动为妥,要不然伤势会恶化的。”
闻鹤询问:“陛下,国相进宫议政摔伤,陛下是不是暂时将国相留在宫中静养几日再让他回去?”
曾子昂当即点头,“朕正有此意,国相年迈,因公受伤,留在宫中由御医照看,朕也比较放心。”
莫亮珍不甚认同,“祖父若留在宫中,孙女无法照顾,这可不成。”
王伟道:“莫小姐莫担心,宫中多的是人手,太监、宫女都可照顾国相。”
她立即说:“宫中人手再多也不及至亲贴心,祖父若留下,小女子也得留下亲自照顾才行。”她哪里放心将受伤的祖父交给他人。
“不行,你若留下,这宫中还不搅浑了!”马松瞪眼。
“搅浑了,什么意思?”
“哼,莫小姐那名声还要我明说吗?”马松冷哼。
莫亮珍眉一挑,算是明白了,自己是大燕出名的恶女,留在宫中就算不生事也会搅出一池黄水,眼下怕是没人希望她留在宫中败坏皇帝的圣誉吧。她义正词严地道:“小女子是来照顾祖父的,若有好事之人污辱小女子没关系,可若污辱了陛下,那岂不愚蠢。”
“你说谁污辱陛下、谁愚蠢了?”
“我说的是搬弄是非之人,难道你是?”她冷冷地讥讽回去。
“你!”
闻鹤见马松被修理,站出来道:“陛下,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臣也认为莫小姐留下会引起非议,还是不留得好。”陛下如今后宫空虚,难保这女子不会有非分之想,众人虽极盼望陛下充盈后宫早日立后,但若对象是她,那可是极为不妥的。
莫亮珍不满地道:“陛下圣名天下皆知,难不成会因一名女子就臭掉?还是你们真以为小女子神通广大,只要与陛下同处一个皇宫,就能将陛下带坏成昏君?”
她昏君两字一出,众人无不倒抽一口气,就是曾子昂也变脸。
原本稍微恢复些元气的莫负远听了这话,一口气上不来,当下又晕了过去。
见状,她急着叫唤,“祖父!御医,还不快帮我瞧瞧我祖父怎么了!”
御医给莫负远施针,针往人中扎下,莫负远便转醒了,可他意识模糊,有点认不出人。
曾子昂见此,瞪了眼莫亮珍。这回他可是亲眼见识到这女子的离经叛道了,想来国相几次差点被气死的传闻也不是假的,这般胆如斗大的女子他可说是第一次见到。
他心下对莫亮珍颇为厌恶,但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她率性敢言,矛盾地生出几分欣赏,沉思了会儿才道:“国相伤势不轻,宫中虽有人能照顾,但莫小姐说的对,旁人哪有她了解国相的需求,就让她留下来照顾国相吧。”
“陛下,您真要让此女留下?!”马松错愕。
“是啊,陛下,此女怎好——”闻鹤也紧张了。
“不用说了,朕已决定,待国相身子稍微恢复,朕便会让她立即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