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绮年问得莫离说不出话,她要是知道王爷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为什么就好,她也怀疑、也在猜啊,是因为喜欢顾绮年吗?如果喜欢,干么把她搁着?是因为讨厌吗?讨厌的话,干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厚,烦死了,莫离用力抓头发,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主子,她怎么能够不乱七八糟。
见莫离不语,顾绮年又说:“如果你那位主子的目的,是想找机会把我赶出王府,没问题,我马上偷,你立刻禀告。如果他的目的是‘打杀’,对不起,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但我还是很珍惜。”
“如果想杀你,他根本不需要搞这些。”
这是莫离第一次正式透露,背后确实有个“主子”,而且还是个奇怪的主子。
“所以呢?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但银票被偷不是我的错!”能让莫离振振有词的,也就这一句了。
不过这一句,确实是最好的灭火员。是啊,阿离有什么错,主子怎么说,她能不照做?何况阿离也试图让她多带点银子在身上的,是她的敏锐度太低、观察力又弱,非要等到事发才弄清楚阿离那句“狗咬吕洞宾”是真的想帮她。
呼……吐尽心中怨气,她淡淡回答,“知道了,过来帮我腌泡菜。”
嗄?莫离枢枢自己的耳朵,她有没有听错?这样就过了?好了?不气了?
莫离怎么都没想到,顾绮年居然这么讲道理,早知道这样就该快点冲过来,跟她对骂几句,害她憋了这么多天,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笑咪咪地凑上前,帮忙把泡菜一棵棵递过去,她还有些不放心,试探地问:“真的没事了?”
“你希望有什么事?”这里就两个人,对阿离发脾气十几天不出声,她也很辛苦好吗?
“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是说,不是你的错吗?”顾绮年用她的话堵她。
“对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过,再过不久我就自由了,到时没有人可以叫我昧着良心陷害你,我只听你的。”
莫离的话让顾绮年联想到她之前说的,卫左那人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他吃完你的,还要昧着良心陷害你!
恍然大悟,原来她指的是这个?摇头失笑,自己怎么就不把事情想细一点呢?银票这件事她也该负点责任。
她眼一弯,轻声道:“下次别让卫左过来吃饭。”
莫离闻言,眼睛张大,眉心吹过一阵微暖春风,得意扬扬。“好,不让他吃,馋死他!”
这时,蹲在屋顶的卫左,眉往下扯,嘴角往下拉,连鼻孔都成半月形,一张阳光帅脸变成半颗老苦瓜,顾姑娘猜出来了……呜,他就是那个昧着良心害她的小偷啦……
卫左心中有怨,臭阿离、笨阿离,王爷的脑袋不清楚,怎会让只有一张臭嘴的阿离去监视顾姑娘,瞧!全露馅了。
错,不光露馅,还投向敌方阵营,再过不久,她就要开始演反间计了。
不行啊,卫右什么时候回来?得靠他的“美人计”,主子才有机会扳回一城。
把泡菜腌好,封住瓮口,两人刚走到菜园,就听门外有人拍门大喊。
彼绮年和莫离互看一眼,谁没事会到待春院沾鬼气?
“我去看看。”顾绮年快步走过去,拉开木闩。
几个月前送她过来的郭嬷嬷,领着两个瘦棱棱、脏兮兮的孩子站在门边,她身后跟着三个粗使婆子,各自挑了扁担,扁担前后的竹篓子里装满地瓜米面、油和一些肉蛋。
看见顾绮年,郭嬷嬷松口气,喊这么久没人应声,她还以为顾绮年被鬼收去了呢。
“郭嬷嬷,怎么有空过来,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到里面坐坐?她又没发疯!
前些日子,有两个不怕死的长工赌得厉害,把月银输光,不敢回家,怕没法子对婆娘交代,不晓得是哪个缺德的,告诉他们孟侧妃的嫁妆还放在待春院里,结果人穷胆子大,他们还真的跑过来偷。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女鬼号哭的声音,哭得那是一整个凄厉啊,两人吓破胆子,回去后连续发烧半个月,还是大伙儿凑分子,请马道婆来驱鬼,他们才勉强能够下床。
莫离没听见郭嬷嬷的心声,如果知道自己的鬼哭神号真有吓到人,大概会略感安慰,觉得自己没白痴得太厉害。
“不坐了,我是把这两个孩子领过来给你的。”
“他们是一个下作女人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竟敢赖到王爷身上,偏那女人几年前已经死了,不能出面对质。王妃仁慈,不管真相如何,好好把孩子养大才是正理,反正王府不缺这点粮米。
“王妃考虑半天,觉得你这里安静,地方也够大,养孩子最恰当不过。你可得好好照顾他们,说不定他们真是王爷的血脉,如果是的话,你可就立了大功劳,往后每个月,前头都会派人给你送东西过来,算计着点过,饿不着的。”
冰嬷嬷像默书似的,不让顾绮年插半句话,眭啦眭啦一口气把话说完就急急忙忙催着粗使婆子离开这个晦气地方,好像跑慢一点就会被鬼附身似的。
看着她们的背影,顾绮年不解,这又是演哪一出?
低头,看着两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模模他们,可两人竟然迅速低头蹲下,蜷起身体,用手臂护着自己的头,反应一致到让人……心酸,是被打惯的孩子啊。
一个动作让顾绮年眼睛微涩,这么小的孩子到底吃过多少苦?
她蹲.,轻轻抚模他们的手臂,很明显地一震,两个孩子像触电似的缩开,她不放弃,再模模他们的头,他们又退,再模,再退……渐渐地,退开的弧度越来越小,直到顾绮年柔软的掌心定在他们的手背上,他们不再反应过度,视线迎上。
彼绮年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靥,温温柔柔说道:“不要怕,我不会打你们,永远都不会。”
她坚定的眼神像在为自己的话背书似的,两个孩子慢慢放下手,大大的眼睛盯着顾绮年看,她不禁松口气,改模为拉,拉起两人的小手。
他们手心很粗,她忍不住翻过来,一看,心脏抽痛,眉心紧蹙,上头有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这么小的孩子啊……
她一皱眉,敏感的孩子们知她不喜,又退缩了,想抽回自己的手,顾绮年立刻将他们的手握紧,刻意笑得欢快。
“里面有小鸡、有小鸭、有鱼还有一对大白鹅,很好玩的哟,以后你们陪我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小兄弟看看彼此,再看看顾绮年,她很美、很温柔,而且她说不会打人……
先是右边那个轻点一下头,然后左边那个也跟着点头。
彼绮年上前,笑着伸手拥抱两人,突地,两个小小的身子僵住了,直挺挺地,硬得像木棍似的。
没有被拥抱的经验吗?心扯得更厉害了,她不松手,抱着、轻抚着,无比地耐心,直到他们的身子变得柔软,不再畏惧她的怀抱,她才放开两人,把手递到他们跟前,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小男孩刚伸手,却发现顾绮年的手很白、很干净,自己的手却又黑又脏,心一急,便想把手藏到身后。
“没关系的。”她坚定地拉过他们。
她起身,拉着两人走进待春院。
一路走,一路口气轻松地说着话,她不想他们太害怕。“饿不饿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响,两个男孩露出第一个笑容,“好。”
看见他们终于笑开,顾绮年难得地自吹自擂。“我做菜很厉害的哟。”
第一步是最难的,在孩子们露出笑容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跨近一大步。“我吃饭也很厉害。”
彼绮年笑弯眉毛,弯下腰,模模说话的小男孩,回答,“那我们等一下来比赛,看是我煮饭厉害,还是你吃饭厉害,好不好?”
“好。”男孩一起点头。
远远地,莫离就看见他们,她不明所以,但是小小的脏孩子让她想起逃难的自己,不说不问,她凑上前,笑着接话,“你们输定了,绮年煮东西真的很厉害,不如你们跟我比吃,看谁吃得又好又快。”
两个小男孩看看顾绮年再看看莫离,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好……
点点头,又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孩,“我会果。”
“哈哈,别说大话,我吃东西也很厉害。”莫离朝他们皱皱鼻子,惹得两兄弟又笑了。
后来他们才晓得,活泼多话的是弟弟,沉稳得像个小老头的是哥哥,哥哥永远跟在弟弟后面收拾残局,而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哥哥教训。
彼绮年说:“你带他们去洗手,我先给他们弄些点心垫垫肚子。”
“没问题。”
莫离不嫌弃他们身上脏,一手抱起一个,怯生生的小孩被她高高抱起,吓得大声惊呼,但下一瞬立刻捣紧嘴巴,大大的眼睛望向莫离,害怕她生气。
“捣嘴巴干么?害怕就尖叫,高兴就大笑,这才正常啊!来,哈哈哈哈……”
她带头大笑,两个孩子犹豫了一下下,松开手。
“呵呵……”笑得很轻,像重度气喘病患者。
太小尸,再试一次,哈哈哈哈哈莫离笑得力拔山河、雄壮威武,样子滑稽得让人忍俊不住,两个孩子这下子真开心了,呵呵笑不停。
莫离满意地蹭蹭两人。“不错哦,孺子可教也!”说着,她抱起孩子,飞跳着往井边奔去。
没多久,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嬉闹声传进厨房里。玩开了吗?顾绮年往外探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帘。
卫左站得高,看得清楚,在顾绮年去开门时,他几个纵身,从屋顶、树梢一路飞过去,把郭嬷嬷说的话全听进耳朵里。
王妃竟把徐寡妇生的孩子送到待春院?太聪明了吧,爷见不到孩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们抛到脑后。
想起徐寡妇,又想到刚小产的张柔儿。
唉,张柔儿明知道是谁下的黑手,硬是憋着、攒着,等着找个恰当时机把事情闹大,王府后院的女人,就没一个简单的。
比较起来,待春院这位就……可惜爷不爱啊,真奇怪,顾姑娘这么好的性子、这么好的样貌,爷怎瞧不上眼?
卫左施展轻功,将摆在门外的六个竹篓子飞快搬到蔚房门边。
厨房里热火朝天,顾绮年说话算话,一进蔚房立刻往灶里添柴,动手做好吃的。
她先把馒头切片,把剩下不多的牛女乃加上蛋液、糖打匀。
看着碗里的牛女乃,这是卫左弄回来的,唉……顾绮年对卫左那点火气消了。
虽然他的实质工作内容是“监视”,但他没少帮过自己,那堆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柴火是他的功劳,厨房里永远不见底的水缸,也是他的帮忙,更别说菜圃、种子……算了,生气他做什么,他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吗?
摇摇头,把馒头泡进牛女乃蛋液中,等馒头片吸满汁液,放进锅子里文火慢煎,不多久香气扑鼻,站在门口偷窥的卫左快流口水了。
把煎好的馒头盛盘,她这才想起大门外还有六个装满食物的竹篓子,赶紧转身往外跑。
她的动作太突然,卫左措手不及,在顾绮年出门时匆匆纵身往上一窜,蹲回他的屋顶上,顾绮年先是被卫左的身影吓一跳,这才发现被搬到门边的竹蒌子,失笑,这家伙是在向她认错?
她把馒头端到厅里,对着井边方向喊,“阿离,把孩子带进来,可以吃了。”
“好,马上!”水玩到一半,莫离匆匆忙忙帮他们檫拭干净,又是一手夹一个,把孩子抱进厅里。
身上有点湿,但小小的脸洗干净了,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娃,很瘦,但一双灵活大眼黑白分明,看起来相当聪明,他们的五官和王爷长得很像,怎么会是“赖到王爷身上”、“没凭没据”?
他们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证据。
“快过来坐。”
彼绮年把一个孩子抱到桌边安置好,莫离把另一个也抱上桌,每个人的盘子里摆两片馒头,莫离也分到一份。
彼绮年想了想,再叹口气后,仰起头对着屋梁扬声喊,“屋顶上的,再不下来就没得吃了。”
蹲得好好的卫左闻言,眉一弯,眼一眯,咻地一下跳到地面上。
就说顾姑娘人善脾气好,明明知道他兼职小偷,还愿意招待自己。卫左抓抓头、搔搔脑,笑得很客气、很斯文、很……曼妙,也很……对不起……
“绮年,你说不给他吃的。”莫离哇哇大叫,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啦,这家伙是个大胃王,他每次出现她都吃不饱。
“谁让他跟你一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彼绮年冷眼一丢,莫离败下阵。
她嘟着嘴反驳,“不一样好吗?他没那么身不由已。”意思是,卫左和卫翔儇的交情比较好,哪像她,八成偏向顾绮年……哦,不,是偏向食物这边。
彼绮年没理她,卫左得意地拉开板凳坐下,拿起馒头咬一口,哇,香、甜、浓郁……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卫左问:“这是什么,这么好吃?”
“法国吐司。”顾绮年想也不想地直觉回答。
“法国?在哪里?吐司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顾绮年脑袋打结。是哦,法国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啊,只不过……城堡式建筑、塞纳河’金字塔……一堆影像争先恐后冒出来,把她的脑袋塞得满满,她无法解释它们的出现……抬眸,发现两个小孩也巴巴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
她回神,试图回答道:“吐司是一种用面粉发酵、烤出来的面点,可惜这里没有烤炉,只能用馒头代替,不然我可以做出更道地的法国吐司。对了,卫左,你能找到牛女乃,有没有办法找到女乃油?如果有女乃油,我可以做更多好吃的点心。”
一听到好吃的,两个吃货瞬间瞠大双眼,满脸尽是笑意。
莫离在桌下踢他一脚。“怎样,找得到吗?”
卫左问:“什么叫女乃油?”
“用牛女乃或羊女乃做出来的油脂。”
“你说的……是不是酥油?”
酥油?那个比女乃油更好!“对啊,你能找到吗?”顾绮年问过一些商家,没人听说过。
“可以,我认识一位大叔,每次去他家里,他老做酥油茶请我,好喝得紧。”
“太好了!”顾绮年兴奋不已,她都想放弃了呢!
自从银票丢掉后,她不断想着如何生财,原本想烤点小饼干到外面卖,多少挣点银子,可是材料来源短缺,让她有点沮丧。
“大叔饲养的牛多吗?可以提供更多牛女乃吗?”
“放心,够多的了,别人养牛是为着耕田,他养牛是要挤女乃,我还嫌弃他,牛女乃有什么好喝的。”见顾绮年不生气,卫左索性聊开了。
“牛女乃好得很,既营养又健康,给小孩子喝再好不过。”说着,她看着两个小孩瘦削的脸庞,心疼说:“以后我要每天给他们喝牛女乃,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头好壮壮。”
“行,我下午就去一趟何大叔家。只是……顾姑娘怎么知道酥油?很少听人吃这个。”
卫左一句无心的话问得顾绮年沉默,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做别人不会做的菜,为什么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别人眼里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她的脑袋里总是浮起一些奇怪的画面,一堆这里找不到的东西?
她试着思考分析,只是每次认真起来,就会头痛心悸,到最后所有的问题会形成三个字:我是谁?
她是谁?不曾读书的顾绮年为什么会认字?不曾下厨的顾绮年为什么会有好厨艺?擅长女红的顾绮年为什么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动针线?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