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劲道足够的凉风迎面吹来,瞬间又将满树的花儿给吹落出一阵花雨,朝树下的人倾洒而下:美丽的花、芬芳的味道,将眼下的情境化成了诗、入了画,美不胜收,让人心情飞扬起来,谁还会记得方才在说些什么不重要的闲话呢。
“花!花!”小孩儿见满天的花在风中飞,开心得蹦蹦跳跳,都忘了两只小手正拎着披风在接花儿呢,双手一放,摇摇晃晃地追花去:他的贴身女乃妈子以及丫鬟连忙跟上,生怕教他给跌痛了。
“光儿!你跑慢些,注意脚下!”柳寄悠只来得及遥呼一声,见外甥被护得妥贴之后,也就不追上去,静静站在春风里,摊着双手,任由花瓣洒一身。要不是还记得身边站了个不熟的英王,其实她还能更畅快地赏花一一至少可以毫无拘束地学光儿那样跑得像只野马……
一直看着柳寄悠的英王当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跃跃欲试,以及对他竟然还不识相走人的嫌弃……
英王觉得自己又想模鼻子了。当然,也真的模了,却是接住了一朵掉落在他鼻前的桃花。
“风花雪月的日子……真是好久没过过了。”没料到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本没半点赏花的心思,却着着实实赏了一场美景。
那阵风终于吹远,漫天花雨已停,除了地上积累更多落花之外,在场的人头上身上也沾了许多花瓣。柳寄悠看着英王的几个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打理仪容,务必要在最快时间内让他恢复端整:她倒是笑了,挥走阻止自家丫鬟上前,她还想让自己这模样留久一点。她不在乎别人认为她这样是狼狈或邋遢,反正她觉得很好。
看着英俊出色的英王,心中忍不住想要吟哦韦庄的那阕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眼前这个男人,容貌对了、情境对了,真是应景啊。可惜就是应不了最后那几句决绝的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样的景,谁教她是柳寄悠。人不对啊,没那种见到美男子就冲动欲嫁的心劲儿啊。简直白费了这美景烘托出的诗意……
“你看着我,在想什么?”打理好仪容之后,侍从安静退到不远处,英王抬眸看向仍然一身花瓣的柳寄悠,觉得这女子颇为有趣,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贵女的行事:难不成是因己习惯了恶评,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让自己维持最基本的整齐,也不上心了?
“没想什么,就赏春花以及美景。”人面桃花相映红、人比花娇之类的形容词,也非常适合他呢。
见英王一直没走人的意思,又明显没把她当外人,说话语气随性得紧,柳寄悠也就没怎么想端着了,性格中的疏懒抬头,很是自暴自弃的样子,随他去,反正他若一直这样直白坦率,她也只好坦然奉陪了。
赏春花以及……美景。
英王觉得自己彷似被调戏了一下下,但不确定。除了对这位柳家二千金的性格尚没有太多了解之外,更因为自己如此位高权重,自幼即金尊玉贵,从来也没谁敢对他做出失礼的事,连口头上的辩驳都不敢有半点,更遑论是调戏了,谁有这个胆!
因为从来没人敢,所以英王不得不告诉自己眼下的感觉,是错觉:但,这种错觉……怎么好像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是他想太多还是想太少?
“你这一身……”下巴点了点她身上那些花瓣,“不收拾收拾吗?”
“何必收拾?”此时又吹过一阵风,飘下些许落花,方才收拾端整的英王身上又沾上些花瓣:当然,她身上沾得更多。她耸耸肩道:“您瞧,何必收拾不是?”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子,胆子也是个大的。”英王想了好一会,最后笑了笑,没有追究的意思。不管是不是被冒犯了,反正他不介意,就不算个事儿。
“如果这是称赞,小女子我可不敢当。若是英王殿下觉得小女子瞻子大,那定然是殿下胸怀宽广,不与我一般计较罢了。”
那听起来似非常客气却又有些讽刺的语意,让英王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续着。虽是第一次见面,且她确实不是个美人,嘴巴还十分厉害,分明不肯吃亏,更不迎合讨好:但不知道怎么着,他就是很愿意与她多聊聊,天南地北地聊,有那么点儿一见如故的感觉。
柳寄悠原本想快快打发他,发现没那么容易打发掉。这人明显与第一眼看到时那种高冷凌厉的表相不符,是个话挺多的人:还好并不拿身分压人,行为举止也没有露出天潢贵胄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她很快被勾起了谈兴。这人真是很不错的聊天对象,不管怎么扯都能接得上话,很有意思。
她是个随心的人,既然谈得来,那就谈吧!没有缩手缩脚的道理。
因为谈得颇为投契,话题便没有什么限制了,因此当他又提到她与其他三十五名秀女的不同时,她也就没有太抵触的感觉或回避不答了。
“像你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应该进宫的。你的性情不适合。”英王愈与她相谈,就愈觉得如此鲜活自在的人,不应该被关进深宫内院里,横竖也不图那至尊至贵的荣华富贵(当然,实际地说,想图也没那条件),那干嘛还往皇宫凑呢?就算婚事不顺,到底在外头能过得更好些。
“没什么适合或不适合,总之入宫已成定局,说再多也没意思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人只要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求,到哪儿日子都能过得自在。”她的容貌完全没有威胁性,就算皇帝的后宫当真是处险恶所在,也不会有人把她当对手去用心对付。
“说得也是。只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不同于世俗的女子,进宫确实可惜了。”在明知当今圣上喜欢美人的情况下,她这样不出众的人,实在没必要去后宫白占地儿浪费青春,把自己的人生继续耽误下去。
柳寄悠想了下,道:“也就是在储秀宫待几个月罢了,又不是像赵家千金那样已经明确有了封号,确定是皇上的人了。除她以外,包括我的三十五人,都可能很快就被打发出去。或许这次选秀的结果,不是很得圣意吧,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己经有些流言在传了,都说这次秀女品质太次,不够美,皇上才会明确只收一人,其他都算是留着再观察。
“你今日见过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了吗?”英王问。
“还没机会见到。来这儿主要是赏花,还没来得及赏人。方才英王一路走来,难道没见到其他秀女?”她问。
“没仔细看,不知道哪些个是秀女,哪些个不是。”他怎么可能会去注意这种事。
“就算没人为你细细指明,可今日前来花会的少女,长相最好的那些个,必定都是秀女无疑了。应该很好认才是,毕竟都是美人。”
“美人?”英王对这两字的标准颇高,所以并不认为今日有这样的佳人出现。至少他一眼扫过,没一个能令他为之惊艳地停留些会儿。“真没见着。”他老实道。
柳寄悠听英王这样一说,恍然想起,据说这位王爷的后院,能被他收进的,都是顶顶的绝色美人,眼界可高了,寻常可见的好容貌,谅是无法被他认定为美人吧。
“听说英王妃不仅美丽,更是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妾、美婢,除了容色不凡之外,至少都得有一样拿手才艺,不拘舞艺、音律、吟唱,甚至是蔚艺等等,王爷您真有福气。”
“确实有福气。不过,就算是美人,日日看着,也就觉得寻常了。倒是你这样的,虽然外貌并不出众,但与人谈话投契,便显得特别起来。”
“您当然会觉得特别,因为您的后院不可能出现如我这样的人,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的心态罢了。”
龙天连想想,点头同意。
“确实如此。”他承认自己跟天下所有男人一样,重色大于重才德,就算跟柳寄悠谈得投契,顶多会想引为知己,却不会想将她带回家。所以对于柳寄悠这样特别的女子,居然必须进宫,心里觉得不无可惜。
“姨、姨……姨娘……”稚女敕而愉悦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看来是已经玩够了的小外甥找过来了。两人的目光同时朝小孩儿的方向看去,都明白今日的闲谈该结束了。
“虽然谈兴未尽,但也足够了。今日能与你畅谈一回,是前来赏春宴的最大收获。本王甚悦。”
“小女子深感荣幸。”柳寄悠笑了笑,对他行了个礼。
“姨!”这时跑过来的小外甥已然扑入她怀中,撒娇道:“抱!”
知道小家伙必定是玩累了,柳寄悠将小甥儿抱起来拍了拍,同时对英王点头行礼了下,道:“柳寄悠就此别过。”
英王点头允她先走一步,并道:“慢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谁知道呢!朝他浅笑了下,柳寄悠抱着外甥,在佣仆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待柳寄悠等人渐渐消失在树林间后,龙天连才对隐于树梢间的两人道:“下来吧,你们。”
“见过英王殿下。”
带笑的低沉男音轻松行参拜礼,正是禁军统领燕奔与其妹燕虹:两人皆是皇宫内统领最高护卫武力的主官,只不过燕奔负责皇帝安全,而燕虹则是领着众女卫负责公主贵女们外出时的安全。
“起来吧!你们兄妹俩今日怎么都出宫了?”龙天连挥了挥手。
他这些年皆驻守在边关,加上生性较不拘小节,使他成为皇族子弟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王爷:尤其在燕奔这些自幼一同习武玩到大的勋贵子弟面前,从不摆王爷的派头要人弯腰讨好,更愿意与他们自在一些地相处。
“她就是柳二千金呀!”燕虹望着佳人已杳的方向。虽然确实不美,但谈话时的那股气韵却很迷人,既文气又显得洒月兑不羁,这样的气质绝难在女人身上看到呢。
“你们认得她?”龙天连才问完就恍然道:“不会是皇兄派你俩出宫来暗中考察他钦点的那三十六名秀女吧?”
以燕奔这种武功高强、属于全天候待命的心月复近卫,从来是一刻也离不得皇上身侧的,所以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定是皇兄指派了什么任务给他吧!不过,若仅是为了这几十名秀女就派燕奔来,未免显得太慎重了,不合常理。
燕奔点头又摇头。
“皇上也来了,微服出巡,正在前方亭中欣赏京城第一美人赵姑娘的琴艺。因听说王爷您也来了,于是派属下过来打个招呼。”
既是微服出巡,就表示皇上不愿让人猜出真实身分,自然就得打发掉名震京城的御前禁军统领燕奔,所以燕奔才有空与身着男装的妹妹四处游走,但也不敢离皇上太远。
“看来皇兄虽然不是太满意这次的全部秀女,但至少有个赵家千金能令眼光高远的皇兄上心,也算值得了。”
“皇上对其他秀女也多所赞誉。”燕奔说着。
“是吗?那么,这些赞誉里,可包括柳家二千金吗?”龙天连笑笑地问。他这皇兄向来只重外貌,如果没有绝佳美貌,什么才气品德这种难以估量的东西,他从不放在心上,也不是抬进宫的必要条件。
“自是没有。”燕虹坦白道。她甚至偷偷认为皇上根本就忘了他挑进宫的秀女里有柳寄悠这么个不起眼的龙天连低笑起来。“皇兄不可能对她上心,恐怕连记住她都懒吧!”
燕家兄妹虽然不方便点头同意英王的话,但心中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柳二千金说真的并不丑,但在众佳丽的美色相较下,不丑也要变成丑了。
这样平凡的姿色,说实在话,皇帝身边最末等的宫女都长得比她好。
如果日后皇帝直接将她给忘了,没将人给放出宫或安排去处的话,可能一辈子老死在冷宫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在皇宫里存在过呢。
不为别的,就为了今日这回畅谈的短暂情谊,英王心中决定日后她若没人闻问,他还是好心点将她给捞出宫来吧。后宫真的不适合她,体验一下也就成了:何况她青春己剩不多,条件又贫乏至此,好好的人生就别空耗在没必要的地方了。
既然把她当成朋友看待了,总得多少护着点。
扁看排场与迎接先后次序,以及安排的房间优劣,便知这三十六名秀女入宫后,谁会光鲜受宠、谁会暗淡如尘。宫女、太监们都长着一双精明的眼,自然心下各自有数。
三十六顶青布小轿抬到东侧的“延喜门”下轿,然后排队入皇城,在宫女们的引导下,走走停停:通过每一道门时,都有侍卫在检查人数、核对着什么之后才放行。严谨肃杀的守卫以及华丽精致到极点的皇宫,都足以震慑这些原本因为得以人宫而飘飘然的秀女们,让她们心里产生敬畏,并且谨小慎微起来。
虽然目前仅有赵家千金得以封昭仪,很明确地被收人后宫,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不过是进宫来读书的,都安顿在储秀宫里。有的日后会指婚宗室或勋贵,有的会下嫁今科年轻有为的进士:当然,也有可能什么也没得到,比如像柳二千金这样的,定然是早早被打发回家的命。
既然能被选进宫里来,就没有人不是带着青云之志的,有谁真是只纯粹进宫读书镀层金啊,当然也不会有谁是想要进宫混几个月,然后去下嫁那些进士才子的。所有美人都自恃容貌与才情,正踌躇满志地打算攻略那天下至尊身边那个如今正悬着的尊位一一皇后之位。
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办不到(当然,那个柳寄悠除外)。
没有人会认为那个尊位与自己无关(当然,肯定与柳寄悠无关)。
这条通向至尊之位的康庄大道,她们是走定了、争定了!
这条漫长的路,就算一开始是从最微不足道的最低等级开始,至少也都有个盼头、有了努力的方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那些什么封号都不会有、日后将会被扫地出门的人强太多了(绝对意指柳寄悠没错)。
所以,众秀女们心中就算有些失落于无法一进宫就像赵家千金那样获得封号,还被要求进储秀宫读书,身分上仍称不上是皇帝的女人,但她们会努力表现,尽最大的能力去争取。
金璧皇朝宫妃的等级以皇后为最尊贵:皇后以下是四个妃位:四妃以下则是昭仪、从容、婕妤、才人等衔。目前,皇后之位虚悬,四妃又只立一,便是三年前人宫,趁皇后初丧慰藉君王、又产下两女有功而升妃位的张德妃。
今上喜好容色却又无比挑剔,所以后宫颇为空虚,正经主子真没几个,许多宫室都因为无人而暂时锁着。
莫怪每个初进宫的秀女们皆喜上眉梢,己满心幻想着君王临幸之后的万般荣宠,从此节节高升直到坐上皇后大位一一美人有更多作梦的权利。
至于不是美人者如柳寄悠,就一边待着去,静静当个空气即可,其它就别想了。
被无视的柳寄悠,连分配到的住房都是地处最偏僻陈旧的边院:那边院共有三间房,里面没有任何摆饰,更没人打理过,背阳又潮湿,简直像个雪洞似。
一进宫,众秀女放下行囊之后只需打扮得美艳,等着上学或想办法去打听如何偶遇那位俊美非凡的皇帝即可:柳寄悠则必须领着俏丫鬟清扫打理自己的小院。这么久没住人的房子,整理起来可费工夫了,没个三五天是整理不好的。所以忙活了两日,也不过勉强清出能睡人以及能看书的地方而已。柳寄悠自然是被金贵着养大的,连块抹布都没拿过,她两个贴身丫鬟来到她身边之后也都没干过什么正经粗活,因此能做出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了不得了。
“苔上阶痕绿,草色入帘青……”柳寄悠让落霞帮她换上一件半旧的衣服,闲不住地跟着打理(添乱)起这间需要花大力气才能整理出可住人的小院子。被挽翠与落霞驱来赶去地打发到外头之后,她拿着一支以粗硬竹枝扎成的扫帚,来回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划过来扫过去,企图将那些青苔给刮干净,但显然收效甚微:倒是把《陋室铭》给念了好几遍,真是愈念愈应景啊!丙然人不能死读书,得有真切体验才行。
如今在真实的陋室里过着清贫的日子,可不正是适合清修的地方?
“不可思议,真没想到皇宫里竟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挽翠打扫得灰头土脸、气喘吁吁,但仍有力气嘲誧两句。正提着一桶水出来倒,却看到她家小姐竟然在扫台阶,连忙过去接过竹扫帚道:“我的小姐,你消停些吧!怎能让你做这些鄙事呢。你去看书好吧!奴婢方才己将书桌清洗好了,带来的书也归置在架子上了,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摆放不妥当的好吧。”
听挽翠这哄小孩的口气,柳寄悠笑道:“你别急着哄我走人,我不给你添乱就是了,我就站在外头,啥也不干,成了吧?”
“小姐,我瞧着这棵老榕枝桠健硕,正好可以吊个秋千给你玩儿。”落霞提着一桶干净的水进院子,指着院门边上那棵很有年头的老榕树说着,红扑扑的脸蛋煞是迷人。
“除了吊个秋千之外,朝南的这边树下可以放置桌椅,给小姐每天读书写字。外头光线好,又不似屋里的潮热阴暗,真每天窝在里头看书作画,肯定伤眼又伤身,那可不成。我记得东厢小房中有一张裁布桌,那桌子裂了一只桌脚,明天我修一修,肯定就可以用了。”挽翠向来对修理家具最有办法,她父亲就是一个木匠:别看她个头小小,其实力气挺大,对于修复木制品可拿手了。
“嗯,很好的想法,都允了。”然后指了指整个光秃秃的墙边道:“这些地方,咱们种点花草。正好带了些花种过来,试试种下去能不能成活。”
柳寄悠指完,一双手就让落霞给抓住了,带到水桶边清洗。
“小姐,你的手是用来写诗作画的,可别又干活儿去了。我等会就把花籽给种下去,你在一边看着就好,别再弄污手了啊。”落霞可宝贝她家小姐这一双漂亮的手了。这十指纤长的、这小指尖白里透红的、这莹莹如玉不见半点瑕疵的、这握起来软绵绵又温润润的……真是千般好万般好,就没见过有人的手能生得跟她家小姐一样好一这可都是她的功劳啊,落霞自得地想着。
“小姐,今儿去厨房端早膳时,听说皇上已经将赵昭仪给接入后宫了,应是很快就会被临幸了吧。没想到赵昭仪居然没留在储秀宫这边跟其他秀女一同上学。”挽翠毕竟年轻,定性不够,容易对这种小道消息好奇。
柳寄悠任由落霞为她擦干手,接着涂抹着香膏,仔细养护。
“名分已定的自然就迎入后宫当皇帝的妃嫔去了,没道理还跟我们这些人待在这边等发落个去处。”
“可是难得能在储秀宫上学呢,这里的师傅可都是最顶尖的,有钱也请不来的鸿儒啊!皇家特地请来给公主郡主们进学的师傅,如今开恩让秀女们得以在名师门下受教,若是能被指点个一二,一生都受用不尽。赵昭g没能在这受教,实在可惜……”
“哎!挽翠,才不可惜呢。你傻啦!既然进宫来,谁不是奔往皇上去的?如今赵昭仪领先其他三十四名秀女得到皇上恩宠,她脚下走的那条登天之路可是比所有人顺遂太多了。此时其他秀女们心中不知道正在怎么妒恨着呢!也只有你这个没见识的才会为别人因为错过学习的机会而遗憾。”落霞给挽翠甩过去一记鄙视眼神,然后朝自家小姐邀功道:“小姐,奴婢这样说得对不对?”
“对。落霞真是大有长进了。”柳寄悠微笑道。
“哎啊,奴婢有长进,当然是小姐教得好啊!”
“听说赵昭仪的琴艺让皇上赞不绝口,这可能就是赵昭仪一入宫就被另眼相待的原因吧!可是……也不对啊,皇上选秀时又没亲临,上哪儿去亲耳听到赵昭仪的琴声?”说到这里,挽翠又想不通了。
“赵昭仪的琴艺哪里好?咱们小姐的才好呢!”落霞嗤之以鼻。
那赵小姐以琴艺以及容貌扬名京师,但在挽翠听来也不过是技巧好而已,火候还差了点:只因常在花宴上表演,所以才广为人知,备受吹捧,名声也就传出去了。琴艺好壤不论,反正长得够美就成:世人向来以貌论才,所以自家小姐就算琴艺足以胜过帝京所有才女,也没人会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不过自家小姐也不稀罕,小姐的琴弹得好,却是不愿弹给不相识的人听,自娱自乐、自由自在才是小姐心中的追求。
“我们小姐的琴艺当然很好,但别人不知道啊!所以古人不是说了吗,赵昭仪这样的就叫那个什么……
啊,是了!叫‘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挽翠卖弄着从书中读来的毒言名句。
“怎么会是时无英雄?你把我们小姐放哪了?胡乱用什么古章句啊!半瓶水都没有,就别乱晃荡了。还好你在外头向来是安静的,不然你这样卖弄,一个用语不当,人家笑的可是咱们小姐呢!”
“我才不会给小姐添麻烦,我在外头多乖啊,你自己才要多注意呢!”
眼见两名丫鬟斗嘴斗上兴头了,柳寄悠笑着阻止:“好了,你们两个。”恰好外头的公公正打出午膳锣声,又道:“你们去端膳吧!”
“哇!又有消息可以听了。”
两名丫鬟互看了眼,不约而同眉开眼笑,携手同去。
真是长不大的孩子!柳寄悠笑着摇摇头,欲转身回屋内时,正巧见到挑着几担膳食的四名小太监正从门前经过,朝西边方向而去。
她一时好奇,走过去问道:“诸位公公哪儿去?”
四名年幼小太监相当生女敕,穿着最低等级服色,因年纪小而位卑,尚未学会摆嘴脸看人下菜碟那一套,就见其中一人憨实回答:“回这位小主的话,咱正要给冷宫的人送饭去哩。”
柳寄悠并不出众的长相,虽然于婚事有碍,却自有其它好处。美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仙气,让人仰望而不敢亲近,而她全然不具侵略性的长相,佐以温和平易近人的气质,在与人谈话时只需多一点亲切,就很容易让人有认同感,轻易就能与之随意交谈起来。
听到小太监提起冷宫这向来讳莫如深又无从探究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既然有幸皇宫一游,也就趁机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于是问:“请问,那冷宫一平常是不许人进出的吗?”
那名小太监再回答:“里头的人自是不允许出来,外头压根儿没人想进去,所以就没有特地下诏说不许进入了。但有谁会想进入那地方呢!”
“谢谢公公告知。”她躬身揖了下,目送他们挑起担子往冷宫方向而去。被打入冷宫的,都是先帝在位时犯了错或惹圣颜不悦的失宠宫妃们,被剥夺了身分,先帝崩殂之前又没有下诏处置,便被遗忘在那儿,再无人闻问。
柳寄悠还记得三年前先帝大行时,除皇后与四妃仍受宫中供养侍奉外,其余无子者皆诏令削发出家为尼:若有不曾被宠幸者,有的发还本藉回家,有的当了女官打理后宫庶务。
当年的四妃皆育有子女,全被皇子们接入王府奉养:也就是说,纵然三宫六院的丽色有一时恩宠的风光,没有挤上顶级的名分,又没幸运地产下皇子,就只能虚度华年,然后日日独对凄凉唏嘘了。难怪那些心怀雄心大志的秀女们都急于争上位、争荣宠,实在是青春华年不等人,一个没挣到,其后果真是难以想像。
冷宫……这满溢着幽怨悲凉的字眼,与那破败的建物相映照……迟暮而无宠的女人,一生也就这样了。活着,却像是死了。
她呆立于门边深思,心中堵着某些难言又难过的情绪,无法说出来,却也咽不下去,就只能这样难受地咽着,最后化为几声轻叹,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两名俏丫鬟端膳回来,她才扯出抹笑意,在她们叽叽喳喳说着最新听来的闲话传言中,一同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