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璧皇朝,昶昭三年出众的美貌与才气向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却也总是难以并存:因美丽的人通常才能泛泛,才气过人的往往相貌平凡。此事古难全。
如果一个人在转世轮回之前,可以自由选择一项成为新生傍身的优势,特别是当生为“女儿身”之时,你会选哪一项?
问了一百人,恐怕没有意外会有九十九人想要美貌,而唾弃那没啥用处的“才气”;因为才气对女人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美貌却有可能是幸福大半生的保障。毕竟男人不都说了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啊,你要才高意广,男人压力太大了,于婚姻绝对无益。所以说,才气这东西,对女人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谁能反驳这种说法呢?毕竟洛阳柳家千金又再度印证了这个铁的事实。官拜中书侍郎的柳时春有两个女儿,像被老天开了大玩笑似的,一个绝美而无才,一个才高而无貌。
绝美的柳大千金柳寄月,十四岁时就已美名远播,在每个花会宴饮的场合即以一人之绝色,艳压一众千金闺秀,让所有的美貌、那些个春兰秋菊立马被对比成寡淡无味的庸脂俗粉。
于是,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几乎踩破了柳宅大门、爬塌了柳宅高墙,就为了一睹柳大千金的娇容,更盼能娶得美人归。
如此备受男子心仪的美人当然留不久,十五岁那年即被中书令的长公子唐中炫以近水楼台方式抢先抱得美人归,真是令京城一众青年才俊扼腕不己。
包别说,半年之后,皇家为皇太子选太子妃,慕名于柳大千金的绝世容姿,本想下诏令她入宫供太子挑选,才知道佳人早己被抢先订下婚约,不日即将完婚而作罢,于是柳时春错失了可能成为未来皇帝老丈人的宝贵机会。
皇太子选妃,通常都由世家、勋贵里的千金,以及三品以上官员的闺女中挑选出来。其中美貌远播的千金可以直接人宫受选:至于其他的,就只能先献上相貌图,让皇太子慢慢挑着看了。
没了柳大千金,确实令皇太子的选妃失色不少:不过,柳家倒还有一个刚满十四岁的柳二千金,其身分也足以去争取争取一番,就算当不了太子妃,当个良媛良娣也是可以的。
可,从未有美名传出的柳二千金的画像不仅在预料中落选,甚至传说皇太子在看到她的画像时,还忍不住讥笑了一句:“如此无盐女,也妄想飞上枝头么?”
不幸地,这句话教多事人传了个人尽皆知,也让柳二千金在及笄礼之后,直到二十岁,皆不曾有人上门提亲过一一谁教柳二千金的“丑颜”是被皇太子认证过的呢!金璧皇朝的贵族们是很重容貌的,连挑个在身边侍候的小厮丫鬟都得平头整脸,便别说娶妻了。如果前朝对女性美好的评定与顺序是“德言容功”的话,那么,富强的金璧皇朝其标准与顺序就是一一容功德言。外貌永远是排第一的,只有外貌先过关了,再从中挑选其它。
柳二千金当然并非唯一在选妃中落选的女子,也并不长得多么难以入目:只是,一个被皇太子嫌弃到这般的女子,要是娶来了,是多么不光采的事!何况这些名门公子,未来可都是会与皇太子成君臣关系的人,别说面子上挂不住,要是哪天皇太子兴致一起,问起百官们的眷属,那将会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根本就成为笑柄了!老婆娶了来,不能帮夫也就算了,要是会妨碍到仕途,那就甭谈其它啦,鬼才会娶一个被皇太子嫌弃过的无盐女!
柳二千金天资聪颖,许多人都知道:但聪颖并不能为她寻来一个好婆家,也无法让她求取宝名,更遑论因此而飞黄腾达。所以,没有人在意她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只是貌不美,而在其它方面有多么优秀一一毕竟,这是个容貌重于一切的时代。
十四岁到二十岁,中间有六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皇太子登基已有三年,当初册封为皇后的刘氏难产,不幸母子双亡,没命享受母仪天下的尊荣。
皇帝登基,大开后宫之门,做了一次大规模的汰换清洗。侍候过先皇而无子的女子,一律出家为尼:生下皇子、公主者,则让各王爷公主们接去奉养:至于那些还没成家的年幼皇子皇女,以及其生母,就只好先留在皇宫里集中养育,端看先皇遗诏内容如何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皇帝新后宫,先皇的痕迹在这三年内已逐渐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今一切是新皇新气象。
一下子清出了那么多人,略显空虚的后宫当然要重新填满美人:不仅要从民间挑来一些女子当宫女,更要再由文武百官的家眷中去挑选美人进宫以服侍皇帝老爷。
但因新帝政务实在繁忙,加上皇后人殓没多久,皇帝根本没有心思大举选妃,只草草挑了十名美人封为婕妤入宫侍候,待一切都稳定后,才打算慎重选秀。
也就是在皇帝登基三年后,柳二千金已过嫁人年纪的二十岁这一年。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褝意,相对亦忘言。”闲适低吟完应景诗句,轻柔和婉的女声感叹道:“霞儿,眼前的美景,不正如刘长卿笔下所描绘的吗!雨后青翠的松柏,在阳光映照下,莹亮而剔透,简直令那水头最好的翡翠等宝玉都大大失色。”
苞在容貌不算出众、衣着朴素的青衣女子身后、提着竹篮的,是一名相貌秀丽的女婢:无论是五官上的明眸皓齿,抑或是身段上的玲珑有致,皆将走在她身前的主子给比了个远远的。要不是服饰打扮上很明确地区分出谁是主谁是仆,任谁都有可能会错认,以为跟在后头的那名美丽少女才是主子。
那个被唤作霞儿的女婢,名叫落霞,三岁被卖人柳家时,本名高来金,柳二千金坚持要她当贴身丫鬟后,马上替她取了个落霞之名:而当时,柳二千金也不过才四岁。
对落霞来说,这个主子实在是个奇怪透顶的女子,即使已服侍了她十六年,依然很难理解主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不过这是情有可原的。谁能轻易看透一名神色总是冷静雍容、内里绝顶聪慧的女子心中在计量着什么呢?她花了四年时间才明白,小姐十四岁那年声称在受了东宫太子奚落之后无颜再苟活于世,给了老爷两个选择:让她去死或让她出家一一其实想死是假,想出家是真:痛恨名誊受辱是假,想趁机获得所谓的自由身才是小姐甚爱研习佛理,但从来不曾痴狂到想要出家的地步:只不过,出家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让她摆月兑必须嫁人的命运。
只是为了不想嫁人而索性出家……真是骇人听闻的想法呀!小姐说生在这种时代,女人不管是什么身分都很可怜,即使嫁到世人交口称赞的好男人也很可悲:此类言论不时月兑口而出。但……她实在不懂。为了那些话,她与另一名贴身丫鬟挽翠讨论了一整年仍没有答案,索性不去想了。
她们主子的话真的很难懂:但当今世上,她们最崇敬的人就是主子了。所以她们很替小姐不平,也不知有多少个夜里,一思及此即难以入眠,为小姐流下无数泪水。
甚至在三年前,公子邀好友来家中小聚,其中一人在看过二小姐后,于背后笑闹了一句:“柳宅中,连女婢都丽颜天生,也就休怪二小姐乏人问津了。娶她身边两个俏丫鬟,散去千金也不觉可惜:反倒是二小姐,恐怕柳大人要考虎多置办几十抬嫁奁了。”
当然,那人后来被公子给驱了出去,从此不再相交:但挽翠与她心中都不好过,想要请小姐派几个姿色平庸的丫头取代她们的工作。原本老爷与公子听闻之后都是同意的,也寻来了几名长相粗笨的丫鬟要让二小姐挑选,谁知二小姐却是反对,并笑着说了几句耐人寻味的话:“那很好呀!我就是要身边的丫鬟出色无比,谁也不许调走我的人。”
于是,此事就此作罢,再没人提起。
小姐不想嫁人,一直都不想:而没有人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
老爷与公子只道小姐当时被皇太子的话给伤到了,才会产生这样背离世俗的想法:可是只有她与挽翠明白,小姐自幼就常这么说了。
唉!其实小姐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惬意呢!在外人怜悯她双十年华、硬生生熬成了个老姑娘、已失去嫁进好人家的资格时,小姐也正为自己没有机会嫁为人妇而暗自欣喜着:彷佛随着大好年华一年一年流逝,日子过得更加快活也似。
瞧,初夏乍临,小姐便早早要她俩收拾细软前来洛阳近郊的别业“临夏园”避暑,打算每天在山林间散步饮酒作乐吟诗参褝,快乐得很,哪里像忧伤老姑娘了?
“小姐,走了这么久,休息一会儿吧。”收回神游的心神,落霞找到一块平滑大石,铺上布巾,上头摆了酒食小菜。
柳寄悠拢了拢鬓旁散落的发丝,接过丫鬟递来的棉巾,轻轻拭去汗珠。
“小姐,好不容易养白的肌肤,就别再去晒黑了吧,老爷有交代的。”
“为了怕晒黑而放弃与天地亲近的机会吗?怎么说都不合算。”温雅悦耳的声嗓大概是柳寄悠身上唯一出色的了。
落霞不过是尽职提醒一下,对小姐的接受程度当然不抱期望,又问:“咱们待会要更往上走吗?再上去的山林就不属于我们的了。”
柳寄悠抬头望向更高处,缓缓啜饮冰凉的桂花酿,沉吟了许久。
“那是震西王爷的土地吧?听说他秋天以前不会来此居住,稍微走进去一些无所谓的。”
自得其乐沉浸在山林之美的柳寄悠,全身散发出独特风采与舒徐怡人的气质,使她平凡的外貌看来别有一股韵致:如果能发现她这一面的独特,就不会认为她长得平凡了。至少落霞与挽翠是这样坚信的,因为她们常常看小姐看到发怔呢!
“小姐,听说皇上要在六月中旬选秀女哩!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呈上自家闺女的画像人宫供皇上挑选,虽有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年纪限制,其中侍中赵大人的千金是破格以十八岁之龄列入选秀之中。听说她很美,侍中大人留下她就是为了等皇上大开后宫之门时送她入宫:那位赵家千金的姿色传说比起当年的大小姐是不相上下的,相信皇上必会钦点中,将来一定可以稳坐妃位,若能生下皇子,那皇后之位就如探囊取物了。小姐,你的看法呢?”身为官宦之家的丫鬟,所注意的小道消息当然也“高挡”了不少,对皇宫内人事动向更是密切注意,也敢在四下无人时说说这类小道消息。
柳寄悠懒得制止这个丫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只淡淡漫应道:“历代后宫轶事不都是这么流传的吗?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女人会将能人皇宫当成至高无上的光荣、当成身为女人最了不起的成就?莫非是想着自己将来一定能成功坐上太后那个尊位?这得有多么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信心才敢认为自己有能力有资格在那种地方笑到最后,而成为唯一赢家?
“小姐,你不担心吗?也许今年老爷又会送上你的画像进宫哩。”
“不可能,我超龄了。即使被破格允许,也仍是遭汰落的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她双手大张,躺在平滑的大石上承接凉风迎面而来,突然起了意兴,迳自漫吟道:“散发乘夏凉,荫下卧闲敞。荷风传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愁无知音赏。感此倍阑珊,随风独自凉。”
“好个随风独自凉!”一声带笑的喝采打破闲适的氛围,浑厚男音中满是笑意,且不带任何歉意,彷佛扰了他人的清闲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一般。
落霞首先戒备地跳起来,看向来人——
“你们是谁?咦!是禁军统领燕大人。”她只认得三名男子之中的一个,但已足够了。燕大人可是当朝闻名的刚正人物,虽是世家子弟,却从不欺凌弱小,要是换作其他品性顽劣的纨裤就难说了。
“这儿是柳侍郎的土地,想必你们是柳大人的家人了?”开口的不是禁军统领燕奔,而是居中的年轻男子。男子不单浑身散发迫人的尊贵之气,那张俊美容颜简直让人为之失神,久久回不了魂。
慑于那般的威严,也惊艳于那样罕见的俊颜,落霞呆愣结舌,怎么也开不了口、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柳寄悠缓缓起身,眸光一扫,立即猜出这三名男子身分不凡,若非顶级勋贵,定然也是皇家之人:何况他们是由震西王爷的领地方向而来,不管其真实身分为何,她都得要好好地行礼,将贵女的礼仪规矩好生展现,切不能让父亲丢脸。所以她微一福身,面容微垂,做出十足恭慎的姿态道:“见过各位贵人。奴婢二人正是柳大人的家人。”
“是么?那柳侍郎或其公子可有在此?”男人们的眼光全落在赏心悦目的落霞身上:这么俏丽的女婢,不愧如外头所传闻,丫鬟们全比主子美,那一身气韵全无奴颜卑琐之态,实在难得。
“奴家大人以及公子并未前来。”
“哦?既然主人家并未在此,因何你二人却在此悠闲度日,如此舒适惬意,岂是一般佣仆应当享受的福分?”为首那名俊颜男子几乎是没事找事地问着,彷佛对于柳侍郎管教家人过于宽仁松懈而有所惊诧。
柳寄悠虽然不是故意误导,私心里却是希望这几位贵人将她们二人认定为佣仆身分——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官家千金,竟然在山野间这样放肆坐卧、喝酒吟诗,全无忌讳,一副魏晋名士作派:所以不管这些人如何猜测她都好,就是不要把她的真实身分给猜出来。反正这些人应也不期望她有比丫鬟更高的身分,而她正好从善如流地让他们这样认定。
这个误会很美好,完全符合双方的期待,希望这样美好的误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她很快回道:“可不是咱们这些小女子的福分吗!主人家如此宽慈,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下人们只要做好分内工作,其它空暇时候并不拘着,尤其在这山野之间,更容许奴家等人放纵些许。不过……今儿个这模样,是有些失态,让各位贵人见笑了,全是奴家的不是。回府之后,定要向总管请罪的。”
容貌俊美、气势慑人的男子终于勉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也就瞄了那么一眼,问:“没料到柳侍郎的家人,竟连区区丫鬟也能出口成章、应景吟诗,着实了得。”很平凡的女子,但全无佣人气息。男子内心立即有了评估。
“贵人过奖了。几句浅白的诗句,不过是听主人家随口吟出,觉得好听又好记,便偷偷学了来显摆,不敢当贵人一声赞言。”
“小——”落霞躲在主子身后,嗫嚅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在主子扫过来的眼光下,机灵地住了口。
“爷,请过来这边休息。”
不远处,两名男子已在风景独好处摆上了酒食’铺妥了布垫,恭敬地过来禀报。
能被燕大人以“爷”字来尊称的,放眼朝廷可没几个人当得起:而能让燕大人如此恭顺的人,扳扳手指,还真没几人呢!所以,眼前这位俊美慑人的贵人,想必、或许、应该是……那位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笑道:“三位贵人既要在此欣赏美景,奴婢二人就先行退下了,不打扰大人们的兴致。”
“无需退下,你们就留下来服侍主子吧。”那名看来约莫三十岁、脸上肌肤光滑如女子的男子开口说着,声线不似男人的低沉,间中夹着清亢。
“各位大人,奴婢二人尚有它事——”
落霞哪肯让主子受委屈,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姐去服侍他人:虽然说一般而言王公贵族们前来自家地界中,佣仆可以任其支使,但她的宝贝小姐何等尊贵,岂能让人任意使唤一一“霞儿,快住口,怎么可以违逆贵人们的意兴呢!这可不是咱柳府的待客之道。”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柳寄悠阻止丫鬟发话,对面前三人道:“奴家大人有交代,若有贵客前来,切记要服侍妥贴,绝对不能怠慢。”
“看来柳侍郎将家人教得极有分寸、极好。”男人摇着折扇,微一颔首,其矜贵神态,像是支使别人家的奴仆是给人多么大的恩典似。
……怎么觉得此刻应该高呼“谢主隆恩”来应景一下?柳寄悠心中暗笑,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顶级贵人,将他人的服侍当成恩赐,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得紧。
当然接下来众位贵人们自是不会与她们这两名无足轻重的佣仆说些什么,迳自饮酒赏玩、谈天说地。另两名男子全以俊美男子为中心,附和所有他说的话,神色间的恭谨明显厘出了上下之分:尽避服饰上己极力做到相同质材,但肢体语言上的尊卑却难以瞒过明眼人。至少,不光是柳寄悠,连一旁的落霞都觉得这三人明显是一主二下属,而非三个平辈相交的友人。
这三人使唤起别人家的佣仆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很快地便命她俩去提溪水过来,好待等会贵人酒食尽兴了,需要净水稍作洗漱。
两名“弱女子”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落霞才接过主子手上的水桶,不悦道:“小姐,你也真是的,又这么着了。”
也就是说她们已不止一次被人当成同是丫鬟身分而不予拆穿,不过这次被人支使去工作倒是头一遭,那个约莫三十岁的白净男子还特意把水桶交到柳寄悠手上。是不是人心皆以貌取人呢?同样被当成奴婢,比较美的就可以省去粗重的工作,平凡些的则活该接下所有吃力的粗活?
柳寄悠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
“我这等荆钗布衣扮相,又在草地上坐卧了一身草屑,说出身分会让爹爹没脸:要展示身分也得看眼下的状况合适不合适,很明显,现在我最好只是柳家的丫鬟。”
虽然小姐此刻的仪态确实不适合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但落霞仍是心有不甘道:“但我们可以拒绝他们的支使呀!那个燕奔大人是武官,老爷可是中书侍郎哩!那名气度非凡的公子顶多是一般不掌权的皇族子弟吧!瞧他那游山玩水的作派,不过是富贵闲人而已,怎比得上国之栋梁的老爷!”实在不值得她们诚惶诚恐去服侍。
柳寄悠笑了笑,心想就算柳侍郎权倾朝野深受皇上重用,也不表示身为柳家人就可以恃权而骄,任意去与任何人交恶。因而道:“别说了,他们不会待太久,我们也就被支使提个水,算不得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他们叫小姐你提水耶!真是太无礼了!”
“做人别太计较。”事事计较,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
柳寄悠浅笑着看向天空。晴蓝如洗,无边无际的辽阔点缀着几朵棉絮似的白云,看得高些,望得远些,世间种种又哪值得挂怀?
“乘风而去,不知是怎生的心情?”迎过一阵凉风,她双手大张地笑道。
“赛神仙喽,还会有什么!”落霞闷闷地回道。她虽然常常不知道小姐在想些什么,却是知道小姐向往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所以她早就习惯在小姐心情愉快时这么回着。
据她看来,主子已离神仙境界不远了。容易快乐,在四时变化中感受季节递嬗的神奇,将自己隔绝在世人闲语外,没有什么话可以伤到她。这种性格,除了要具有聪慧颖性外,也得要有豁达的胸襟啊!
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出她主子是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呢?只不过长相并不特别美丽罢了,但也称不上丑啊!事实上,落霞觉得,小姐的脸看久了,也是挺美的……
但美丽与否这种事太自我,别人并不跟她有相同的想法,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所以落霞只能常常对着外头那些诋毁小姐的流言蜚语暗自生气。
提了一桶水回去,在走近那三名贵人时,柳寄悠从落霞手中将水桶接过手。
“小姐!”这水这么重,怎么可以让小姐提!落霞低声惊呼。“给我吧,他们比较乐见我提着。”柳寄悠觉得自己真是善体人意得不得了,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那是当然!都是不长眼的公子哥儿嘛!落霞一肚子气,跟在主子身后沉着一张俏脸。
“对不住,让各位贵人久等了,奴家将溪水提来了。”柳寄悠欠身说着。
不出她所料,上前提过水桶的是那名面白无须的男子。就见他小心自包袱中拿出一只精巧玉盒,跟着舀了一盆水,恭谨地为俊美男子净脸:之后,将那盆水倒了,再舀了一盆,又拿出手巾沾湿,为男子净手,待一切完成后,才躬身退下,整理着随身物品。
柳寄悠见此作派,几可笃定那俊颜男子的身分了。她与落霞默立一旁,淡淡扫过一眼,便将目光移向青山叠翠、景致正好的方向。
可能是三人聊到没话题了,却又不想结束今日这般难得悠闲的野趣,那男子竟然降贵纡尊地转向她俩——
“不知柳侍郎平时如何教下人,竟使你二人显得气韵不凡,不似寻常佣仆模样。”刻意柔化的眉眼满是温和,却仍掩不住隐隐的今威,目光依然落在貌美的落霞身上。能够赏心悦目,自是不会去看不养眼的人。
既然目光是放在落霞身上,回话的当然是她了。
“贵人谬赞了,奴婢并无特殊之处。”再怎么说,被如此俊美的男人盯着,一般女子是难以招架得住的:何况这人有着沉沉的威仪气势,更让人不敢轻易抬头迎视,甚至备感局促无措,因而落霞的声音隐隐有些颤这是正常佣仆会有的反应,不过几句随口的问答下来,这名美婢便让人觉得平常无奇了……但显然是有例外的。男子不经意发现美婢身边那名不起眼的婢女,竟逐渐吸引了他的注目。男子对自己这样的转变感到有趣,于是不由得直接看了过去,并品评起来——
很平凡,比起美婢的丽泽明亮,她简直黯然失色至极,说是像个灰扑扑的影子也不为过。不过此时他才记起初见时的清亮舒徐声嗓是出自这名女婢口中,可见老天虽然没给她出色的外貌,倒也没忘给她些许补偿一一至少声音挺好,而且浑身淡定自若的气韵,看来全无奴态,倒像是一般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了。说起来,这柳侍郎在教家仆的手法上,确实不错。
“方才听你吟的诗句,倒是颇为应景,想来柳侍郎竟是让府里下人都读书识字?”他看着平凡的女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