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男气得折断拇指粗的树枝,但随即她把周身的怒气隐藏得很好。“劳你费心,家母说了,一个女儿胜过两个儿子,她决定让我招赘,如果你有意愿的话报名从速。”教人意外地,她娘不过随口一说,他们一家老小居然没人反对,还认为理所当然,她爹还专程给她叔叔写信告知此事,叔叔回信也说一一乐观其成,“水不落外人田。
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真想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操劳成黄脸婆吗?他们现在真的是啥事都不管,就等着她赚银子回来养家,连她叔叔也靠她寄去的银子打通关节,在任上如鱼得水,过得相当滋润,听说还胖了。
“招赘?!”孙子逸难得脸色大变。
“三只脚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然找不着?我们地里的庄稼汉有几个长得挺俊俏的,非长非幼,勤劳诚恳,他们大概不介意老婆悍名在外,还乐得来吃我家的白米饭。”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多大的出息,不如靠有钱的老婆当田舍翁,银子就是人的底气。
“小小,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被人追杀吗?”他得好好想一想办法,这丫头对他的成见太深了。
“不想。”她直截了当的撮回去。
“可是我想告诉你。”孙子逸故意逗她。
李亚男两手捂耳。“本姑娘暂时失聪。”
“那是什么味道?”
孙子逸终究没说出遭人追杀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事关朝廷必须三缄其口,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招赘的事,让他感到不舒服。
而李亚男更直接了,她将帕子撕成两半,当是耳塞塞住耳朵,任他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好一会儿,瞪得两人的眼睛都累了,各自揉眼休息。
白日忙了一整天,又是救人,又要退烧降温,到了夜里,姑娘家的体力真的吃不消,她撑着撑着,眼皮沉重了,一直到失血过多的孙子逸沉沉睡去,她才敢阖上双眼。
洞口有轻寒抱剑守夜,野兽不敢靠近,温暖的火光使人的身体变暖和,不知不觉中李亚男也睡着了。
只是她向来浅眠,不易入睡,换了个凹凸不平的地面更难睡得沉,大概是打了个盹的时间就清醒。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没事做的她坐着发呆很无聊,所以她就找些事来打发打发,没想到把某人给吵醒了。
“什么味道,当然是你一身的臭味,血都渗入衣服里,一流汗,腥臭味就透出来了。”脸不红气不喘的睁眼说瞎话是李亚男的强项。
“难道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我闻到的是烤鸡的香气。”油香味隐隐约约,勾得人嘴馋。
“哪来的烤鸡,你的伤势又加重了,产生幻觉,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山洞里,会有野鸡飞进来自寻死路吗?你真该去看看大夫,把你的癔症治好。”她脚一拨,把几根鸡骨头藏在长裙底下。
“小小,你吃独食。”她就没想到他身上有伤,需要补补身子吗?一块甜薯能起什么作用。
“不食嗟来食呀!孙大少爷,你的骨气哪儿去了,好意思向姑娘家伸手讨食。”那是乞丐的行为。
“我们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分彼此?你有一口吃的还不与我分享。”他是被饿醒的。
李亚男脸色略黑,很想一拳打扁他的无赖脸。“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是阳关道,我是独木桥,各走各路。”
这人实在太可耻了,为了争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就没有难为情的时候吗?面皮厚如城墙。
“桥道不分路,走着走着就同路而行,饿死我对你助益不大。”孙子逸知道她巴不得早点摆月兑他。
“哼!你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当初你推我下水时也没想过我会不会淹死,那水有多冰冷你可知晓?”虽然她会游泳也差点冻成冰柱,浑身透心凉,一上岸不久便风邪入体,把她烧得像蒸笼里的螃蟹,全身通红。
一提到少年时的愚行,他的唇畔逸出一抹生涩的苦笑。“我明白泡在水里的感受了,那一次我真正感觉到溺水的恐惧,原来死亡离我那么近,近到让我不想死。”
他指的是李亚男推他下水的反扑,冰凉的水淹过口鼻,他无法呼吸,快要室息而亡,水底下彷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他往下拉,他踢着水想往上浮,却怎么也浮不起来。
那时他想,比他还小的李家丫头肯定更害怕,她的脚踩不到地,裙子一吸了水又重又沉,她小小的身躯哪受得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把她当成出气的对象,只因她弱小,对他的欺负毫无招架之力,他不敢对着大人发火,只好把气出在她身上,将内心的不满和不甘全由她一人承受。
“你这是在忏悔吗?”她不信他还会愧疚。
李亚男最讨厌的剧情就是一个人做尽了坏事,可是在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之际,他只要跪下来说句“我错了”,其他人就会眼眶含泪,感动莫名地忘了他做过什么,重新接纳他。
若是不到山穷水尽,作恶之人会悔悟吗?如果还是家财万贯,呼婢拥奴,过着极奢华的曰子,浪子是绝对不会回头。
所以她不原谅他迟来的道歉,他在推她入水的瞬间就该想清楚,人不可能活两次,她没死不是她命大,而是她识水性,换作原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他既然做出这样的行为,就要承担后果。
大概猜到她会有何种回应,孙子逸血污未清的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等我伤好了以后,洛水河畔等你,你想推我几次就推几次。”
他认命了,这个小心眼的姑娘若不把这口恶气发泄出来,她会记恨一辈子,把他当成第一假想敌。
“你学会泪水了,是吧?”敢说大话的人通常胸有成竹,他这人工于心计,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看,她有多了解他,如同他了解她一般,简直是一段牵扯不清的孽缘,他们太彼此了。
他虽然长了她四岁,可是他从不把她当孩子看待,倒像是同年龄的知己,在她九岁前,他待在李家的时间比在自个儿府里还长,李老爷常抚须笑称他多了个儿子。
所以发生那件事对他的打击相当大,他同时失去至亲和好朋友,导致他钻进牛角尖,心性大变的看谁都怀有恶意,他想把身边的坏人都消灭掉,再没有人受到伤害。
“那我推你有什么意思,不过让你泡个凉而已。”她又不是傻子,尽做无意义的事。
虽然他的提议了无新意,不值一哂,可是李亚男的心里好受多了,真让她害人,她也下不了手,孙子逸有过一次教训后,他是真吓到了,看她的眼神从凶狠转为不安。
“至少你出气了,我没有亏欠你。”欠了不还,越欠越多,本金加利息债台高筑,她最精于计算。
“孙子逸,你变阴险了。”果然在京城那个大染缸滚过一圏后,人性的良善都大打秋折扣。
他一怔,有些困惑,他坦荡荡的敞开心胸,怎么却换来她一句不善的评语?“我哪里踩到你的痛脚了?”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如天气,东山下雨西山晴,他有些拿捏不准。
“明知道还不清还叫我清帐,想把以前欠下的一笔勾销,反过来好像我欠你一份人情似的。”
九岁的小女娃和十九岁的大男人若同时落水,谁最有可能存活?谁受的伤害最轻?在一样会水的机会下,当然是后者,成年人有足够的体力自救,而前者若离岸太远,只怕游到一半便力气告罄,任由活水吞没。
所以她才说他阴险,孩子能和大人放在一起比较吗?再说了,人命能这么算计的吗?他这不是阴了她一把,想把当年的事当过眼云烟抹去,私底下不知道准备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
她对多次害她落水的孙子逸存有防备之心,既然心中己有偏见,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当年的混小子也有变好的一天,她认为他只是更善于隐藏一肚子坏水,不教人看见他的心有多黑。
一听她不管对错地将他打落谷底,教他一辈子翻不了身,孙子逸除了无奈还真拿她没辙,她的固执是打娘胎带来的,他不想和她继续争论这件事,便话锋一转道:“你藏起来的油鸡可以拿出来喂喂我这个可怜又饥肠辘辘的伤患吧!”
“什么油鸡,你在作梦。”李亚男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视他。
她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独享,还得分给三番两次对她心怀不轨的仇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闻到油鸡味了,李小小,你看我像个傻子吗?”她装得太不像了,一眼就看出有鬼。
风吹不进山洞里,因此一有其他气味很快就能察觉,浓郁的肉香是怎么也瞒不过习武者的鼻子。
李亚男一脸不甘的取出用油纸包住的半只鸡,另一半已经被她和轻寒吃掉了,小手掰了几下后,把吃食递给他。
“喏,给你。”
“就给我这个?”孙子逸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气势汹汹的用鸡腿指着他。“给你两只鸡爪子啃就已经是我为人心善了,你也不想想你一身的伤口能吃得太油腻吗?饮食清渎有助于伤势的复原,我还没泯灭天良,盼着你早点死。”
一堆的借口也不能遮掩她的小家子气,她就是不想对仇家太好,存心馋死他,他还能跳起来咬她吗?
其实李亚男从来就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她在遣轻寒回去一趟时,便嘱咐她带些不用烹煮的熟食来,她煮食的手艺没有夏和若好,荒郊野地的,谁还出去找食材,还是弄些现成的食物来省得操心,她可不想救人而饿着自己。
所以在孙子逸因高烧陷入昏迷时,她和轻寒一边轮流照顾他,帮他降温,一边趁着空挡吃着大肉包、啃着酱醋排骨,还喝着野外采来的峰蜜泡的峰蜜水,吃得饱饱的好开工,至于这只鸡嘛,原本是预备用的存粮。
一入夜,孙子逸的烧就退了,这也表示他的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安然度过,自我修复能力很强,若换成寻常人,没烧上一天一夜是退不了烧的,可见习武强身自有其道理。
而他烧一退后,没多久也跟着清醒,虽然还有点虚弱,脸色苍白,但整体看起来是死不了,还能活着当祸害。
只是他吃着甜薯裹月复时,浑然不知这对把他当死人看待的主仆早已饱食一顿,那颗甜蕃是她烤着玩的,她没料到他会醒得这么早,以为最快也要到隔日的午时左右。
强悍的小强,李亚男在心里暗想。
“至少再给我一只鸡腿,我肚子饿,没力气。”鸡爪根本没肉,越啃饥饿感越明显。
“休想!”这是整只鸡最美味的地方,他还想歪脖子鸡吃好料,吃吃粗糠就够养“他了。
“李小小,你整夜不回家,你爹娘会很担心吧?”孙子逸状似愉快地以掌托住下颚,侧身朝她一笑。
李亚男倏地眼一眯。“你威胁我?”
“我只是想快点好起来,若是连着七天都住在山洞里,我想我会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你已经够糟的名声雪上添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刻也耽搁不得。
她满肚子火,气恼的揪出他的语病,“你不是离开桐城六年不曾回来,怎么晓得城里人如何谈论我?”
她是杆,焊得理直气壮,但也仅在榈城内,而且开当铺的总会遇到三教九流,若是不够悍,还不被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女人当家可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她接手时年纪还小,人人都想欺上一欺。
可她偏不让心存不良的人占到一点便宜,谁敢来收保护费,她一棒子打出去:敢上门捣乱的一律报官处理,她宁可把银子用在打点衙差身上,也不落在这群人渣手里。
几次以后,这些市井流氓也就怕了,不再找她麻烦,她焊妇之名也传了出去,大人小孩皆知。
孙子逸眼波一闪,神色自若的回道:“家父家母每年会上京一次团聚,多少会提到城里的‘趣事’。”
他没老实说他特意派人打探她的近况,对于她和她身边发生的事都了若指掌。
到了繁华似锦的京城以后,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益发想念桐城的一切,尤其是有双大眼闪呀闪的李亚男,他想的最多的人是她,让他自己也非常意外。
在京城待得越久越想她,想得彻夜难眠,因此他才想知道没有他的她是如何过日子,是否也如他一般念着他,但是这丫头天生没良心,他一离开,她转身就把他忘在脑后,管铺子、买土地、开分铺,和几个好友笑闹出游,他在与不在之于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她照样恣意飞扬,欺兄霸弟。
“哼!趣事,你们倒是有闲情逸致。”李亚男忿然的扯下鸡腿,又扯下几片肉,把肉不多的鸡架子扔过去。
“李小小,你就让我吃鸡架子?”她好意思吗?
大口啃着鸡腿,她吃得满嘴油光。“有肉,不是吗?”意思是别挑剔了,再挑剔就没得吃。
看着所剩无几的鸡肉,孙子逸顿时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慨。“是,多谢你口下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