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路边小摊子,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家站在两面可以挡风沙的布帘子后方,几格不规则的四方锅里冒着蒸腾的热气,卖的是关东煮。
虾卷、猪血、贡丸、鱼丸、花枝丸、高丽菜卷、德国香肠……各式各样热食冒着香气,看得人饥肠辘辘,好想马上叫上一盘来沾着酱,开怀大吃。
老人家有年纪了,手脚不是很俐落,忙得一头是汗,四月天,有破洞的汗衫是湿的,可双手添汤、加料、包装、算帐,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他的生意不错,属细水长流型,虽然客源谈不上大排长龙,但小摊子客人来来去去,却也够他忙的了。
“温伯,我来了。”纳兰燎火往前一站,待老人家抬起头,还没等人家认出他来,就拉着孙淼淼的手转到里面了。
“阿火是你,怎么来了。”老人家浑浊的眼一看到纳兰燎火,立即扬起满是皱纹的笑脸。
“一天没吃到您的关东煮,肚子没有饱足感,不管怎样也都要来吃一碗。”他模着肚子,一脸馋相。
“你这孩子就是嘴巴甜,来,想吃多少自己装。”
“我这次还带人来交关喔。”
“女朋友吗?不错、不错,有水喔。”看到站在纳兰燎火旁边的孙淼淼,老人家促狭的朝着他眨眨眼,“总算懂事,知道要定下来了。”
“人家看不上我啦。”
“看不上你难道要挑郭台铭?”
“要不,温伯嫁给我好了!”
老人家一口没几颗的牙差点没喷出来,一张被岁月风霜侵蚀的脸笑得差点变成肉包子的摺子。
一老一少聊着天,老人家的动作难免停顿下来,纳兰燎火接过他手里的剪子把高丽菜卷剪成两节,香菇、萝卜、水煮蛋各夹了两个,对切后,挤上沾酱,用餐盒包起来,对着大学生模样的年轻情侣说:“谢谢,一百二十五块。”
少女惊艳的对他多看了好几眼。
她男朋友付了帐,纳兰燎火俐落的找钱,一脸和气生财的咧出一口白牙,“欢迎再来!”
他这一站,女客人忽然变多了,但纳兰燎火一视同仁,该放电的时候放电,该收的钱一毛不能少,十几分钟已经应付了好几摊客人。
“这孩子……”老人家看着纳兰燎火又回过头来看见孙淼淼,不禁笑得腼覥,指着摊子里头的小方桌。“小姐,这边坐。”
“阿伯,叫我淼淼就好啦。”
“淼淼喔,好,想点什么,阿伯请客。”
“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小姐是我带来的,当然我请。”纳兰燎火端来一大盘百家齐放的盘子,里面几乎把所有的菜色都装上了,另附一碗蔬菜香浓郁的高汤,一整个是香气袭人。“你不是饿了?多吃点,吃完叫我,我再帮你添。”
“哇,好多,好香。”在这里就站了那么一下,她的食欲早就被勾了出来,馋到不行了。
“我不骗你的,温伯的关东煮好吃得会让你想连舌头一起吞下去。”他简直是炫耀了。
孙淼淼拿起免洗筷,几乎是虔诚的说:“那我要吃喽。”
纳兰燎火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吃下第一口,像一个等着人夸赞的孩子。
“如何?”他眼睛发亮。
“好……好好吃……”她鼓着腮帮子,唇上沾了一点油渍,小脸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焕发出梦幻的表情。
纳兰燎火的心怦怦跳。明明就只是看着她吃东西时的表情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紧张得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也饿了,想吃她的唇。
“果然好吃对吧?”他只能虚弱的回应。
她忙得只能点头,没空回话了。
客人接着上门,而坐在摊子的长凳前吃东西的客人也喊着要结帐,纳兰燎火只好回前头去忙了。
“看得出来阿火是真的喜欢你呐。”温伯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孙淼淼喝了口汤,咽下嘴里的食物,“阿伯,没有啦,他是我老板,我今天加班加得有点晚,他看我还没吃饭,才带我来这里。”
“我老啦,不过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眼里,心里都是爱意的时候,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自己看不出来。
不过这种事不急,只要互相有爱意,有一天总是会发现的。
“嘿嘿。”孙淼淼傻笑。
“你不知道吧,我的生意有今天,都是阿火帮我做起来的,我刚出来摆摊的时候,因为地点偏僻,就算卖的时间再长,除了几个熟客,生意还是不好,一天赚不了几百块。其实阿火来的时候我本来已经打算把摊子收起来,准备去捡回收了,他来过以后,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意愈来愈好,有人带着妻子小孩从花莲来,还有学生骑着机车从台中上来,后来更多,在地的大学生,高雄、台南都有人来买我的关东煮。
“我慢慢打听才知道,是阿火在什么脸的书本上面贴了我摊子的照片,很多人看到,就跑来交关我的生意,他自己却从来不说,只是经过就会停下来帮我招呼一下客人,要不就买一大堆东西说是去请朋友吃,这么好的孩子,如果是我自己的孙子该有多好。”温伯不胜欷吁。
孙淼淼听着,偏头看了一眼系上围裙在吆喝招呼客人的纳兰燎火。
这不像他会做的事,穿着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杓子、长筷和剪刀轮流在他手上挥舞,努力的卖着热食,努力赚着十块钱、一百元,老旧便当盒里叮叮当当的铜板声不时的响着,积揽着老人家的希望。
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孙淼淼的心被撼动了。
其实,她是被他刚开始刻板的印象给骗了,加上他那痞样,让人觉得他就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不知人间疾苦,拿燕窝嗽口的少爷,也许从今天开始,她会慢慢修正自己对纳兰燎火这个人的观感。
因为纳兰燎火的关系,摊子的热食很快卖光,看着温伯喜孜孜的准备收摊打烊,吃饱喝足的孙淼淼也上前去。
“这些我来吧。”她把一些需要清洗的生财家伙收到水桶里,准备提到角落的水龙头下清洗。
“千万不要,不能让小姐碰这些脏东西。”温伯紧张了,哪有让客人帮他清洗东西的道理。
“温伯您放心,我不会打坏东西的。”她竖起五根手指头,作势要发誓。
“我不是怕你弄坏东西,是……”
“温伯,”纳兰燎火一只胳臂环上温伯的肩膀,“四只手一定比您一双手快,就让她做嘛。”
“你这臭小子都不会体贴女孩子。”温伯摇头。
孙淼淼趁机把水捅提走了。
纳兰燎火咧了咧嘴,弯下腰把瓦斯筒用铁链链起来,搬进摊子的下方,三个人忙了快要半个小时才和推着摊子准备回家的温伯挥手道别。
“哎呀,这么晚了,你没有公车回家,我看只能搭我的便车了。”踩在月色下,纳兰燎火的声音很扼腕,表情很虚张声势,笑容很闪亮。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乐得很。
“温伯告诉我你帮了他很多忙。”她看着两人时前时后的影子,什么时候他们的影子看起来开始协调了?
“我只是顺手,反正我常在脸书上晃。”他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温伯家有一个将近四十岁,却因为小时候发烧过度,抢救回来智商却只剩下跟小孩一样的儿子,年迈的老妻半年前摔断腿,庞大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几乎要压垮池。
偏偏温伯很有骨气,说他还不到接受社会救助的地步,他要自己赚钱养自己的家人。
这是现今社会弱势家庭的悲歌,却令人恻然。
“温伯关东煮的汤头真的很美味,蔬菜清脆,鱼丸鲜美,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不介意更多人来分享美食。”只希望温伯的生意可以因为社会给予的温暖,长长久久持续下去,不只让他们一家三口温饱,也能让更多人吃到美味的食物。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这样。
孙淼淼什么都没说,可是她懂。
像拉米尔那样的生意已经好到不需要更多人的加持,所以他们想藏私,温伯不同,他的食物一样丰富美味,令人口齿留香,却需要更多的口耳相传。
同样一件事,不一样的处理态度,就得到了不同的结果。
他,纳兰燎火,不只是一个浪荡的公子……
周休二日,孙淼淼最想做的,不过是翻翻杂志,佣懒的听音乐,晒晒太阳又或者什么都不做。
一早,她睡到自然醒,没有步行去拉米尔厨房吃早饭,她今天要去别的地方。
她在跳蚤市场买回来的毛毯上做了些松软的拉筋运动,直到流了汗,去泡了个舒服的澡,然后穿戴整齐,再到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咖啡是阿拉比卡咖啡豆,手工研磨,调入牛女乃,然后用保温杯装起来。
接着,她从冰箱拿出食材,动手做早餐。
早餐做好用保鲜盒装好,放进自己做的环保袋中,拿起也是出自自己手笔的购物袋,她走出家门。
她要出门去吃早餐,家里没有存粮了,顺便去不远处的超市采买一周所需物口叩。
想当初,她绝对无法想像自己也能拥有这种懒散、放松的日子,现在过得如鱼得水,她几乎快要想不起来在陶家那些年是怎么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