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响起,一个西装笔挺的瘦高男人走进来,他朝于若佳点点头,于若佳微微一笑。“老样子吗?”
“嗯。”男人说完就径自去找位置。
陶陶知道这个男人,是附近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她常在店里碰到他,他很寡言,总是点一壶热茶,打开笔电,茶喝完了会再回冲一次,第二壶茶喝完了就会走,大约会待一小时。
于若佳把客人的茶端过去,回到吧台后,陶陶才小小声地说:“于姊,律师先生对你有意思吧?”
她笑了起来。“我知道。”
“如果他对你展开追求,你会给他机会吗?”陶陶问得认真。
于若佳笑不可抑。“我跟他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陶陶觉得可惜,他们很相配。“难道你要一个人到老?不觉得太孤单吗?”
她失笑地说:“不是那样的。”
陶陶彷佛没听见于若佳的话,径自分析着,“这一年来,律师先生一个星期会来个三、四次吧?每次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来,都点一样的茶,坐一样的位置,明明对你有好感却从来不说什么,甚至还背对着吧台坐,只在进来时、结账时会和你打照面,真的是太含蓄了,我都想叫他加把劲了。”
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于若佳失笑地问:“我这个有孩子的女人就别提了,你呢?正值花样年华,你才应该找个男朋友吧?”
陶陶微微一愣。
男朋友?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脑中竟然浮现了钟航的面孔。
就只是单独吃了一次饭,她竟然就把他跟男朋友这三个字相连结,她真的是疯了,他要是知道,大概会马上躲着她吧。
“我一直没有男人缘。”她脸红地说。
为什么会突然脸红,她不知道,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是缘分还没到罢了。”于若佳唇边浮着浅浅笑容。“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改天你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再说吧!”她对相亲真的有恐惧,就算是像姊姊一样的于若佳介绍的,她跟对方面对面时也可能无话可说。
“那么,你会去八号小花园吧?”啜了口茶,于若佳气定神闲的问。
陶陶的心情马上不同了。“会,我当然会去!”
比起找个对象,她现在更热衷布置她的公寓。
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寓,原来心境会如此不同,纵然下班之后只有陶小冬陪着她,她已经觉得够幸福了。
陶陶把两个漱口杯放进购物篮里,一个红白条纹,一个蓝白条纹,拖鞋也是两双,一双深红色,一双深蓝色。
鲍寓只有她一个人住,但她想象自己是跟心爱的人住在里面,所有东西都买成双成对,摆起来有温馨的感觉。
于若佳说得没错,八号小花园的杂货跟她的公寓风格很相近,所以她买了满满一篮的家饰、织品、灯饰,每样都爱不释手,光是一个蕾丝边仿麻小杯垫她就看了好久,越看越喜欢。
假日的下午,店里的客人不少,以女性居多……不,根本全部都是女的,只有一个男的……
她蓦然定睛看着店里唯一一个男客人,对方在挑选烛台,正好抬眼,也看到了她,她突然慌乱了起来。
“钟、钟先生……”
“真巧。”钟航放下烛台走向她,眼里带着徐徐扬起的笑意。“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陶陶愣愣地看着挺拔的他走到自己面前来,她的样子一定很呆。“我……我也没想到。”
钟航似笑非笑的瞅着她。“你买了很多东西。”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但她整张脸就火烫了起来。“哎……嗯。”
他潇洒的没拿提篮,相形之下,提着满满一篮东西的她像极了大婶,让她有些懊恼自己不该买那么多。
钟航的视线从提篮移到她脸上,微微一笑。“你对杂货好像挺有研究的,可以帮我选蚌烛台吗?”
“烛台吗?”她出神的望着他。是要为什么人准备烛光晚餐吗?不然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要买烛台?
“一位女性长辈生日,她喜欢烛台、熏香灯这类的东西。”他笑了笑。“我看了半天,实在觉得都差不多,同是女人,你来选应该会好一点。”
陶陶神色一松。
原来是要送给长辈的生日礼物,她怎么会想到什么烛光晚餐去。
既然是长辈,那就要耐看一点,不必太花俏,她帮他挑了一个陶瓷烛台,瓶身是手工彩绘,简单之中自有品味。
“你还要逛吗?”
“不、不逛了,已经买好了。”她脸红地说。
希望他不要以为她是什么购物狂才好,因为主动跟他说自己是因搬家才来添购物品也很奇怪。
结账之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他只有个小提袋,她则是满满两大袋,店员把每个易碎品都分开用好几张纸包起来,所以就变成了两大袋,一手提一个袋子刚好。
走出店外,她才看到下雨了,偶尔还打雷,偏偏雨势又不小,总不能提着这两袋易碎重物、淋着雨跑到捷运站去吧?
他们站在店家的遮雨篷下,陶陶无奈的看着雨势,像是一时半刻不会停,她出门时没下雨,所以她根本没带伞。
她不由的看着身边的钟航,他已经帅气的撑起一把深蓝色大伞了。
看着他撑伞走进雨中,走向路边停车格的一部白色进口休旅车,她很错愕。
怎么就这么走了?她费心帮他挑了烛台,他好歹也说声再见再走,这样是不是太无视她了?
她看到他打开后车厢,把手里的提袋放进去,她以为他要走了,他忽然又大步踅回她面前,从她手里把其中一个提袋提走,她错愕的看着他。
“呃……你、你干嘛?”
钟航对她笑了笑,没回答,又大步走进雨里,把她的大提袋放进他的后车厢,放好了,再度踅回她面前,又提走她手里另一个提袋。
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她的重物。“走吧!”
她被动的配合着他的脚步,走向他的车,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他先停在副驾驶座的车门前,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自己就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把手中的提袋依样画葫芦的放进后车厢,随即上了车,收起伞,发动车子。
“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他正想着离开店里要怎么把她拐去别的地方,想不到老天这么帮他,大雨把她困住,他正好扮演替她解围的骑士。
“那就麻烦你了。”陶陶说了地址。
东西都已经在他车上,现在说不用麻烦好像太矫情了,何况雨越来越大,她也没本事自己提着那么重的东西回公寓。
“那是日光巴黎大楼的地址吧?”钟航握着方向盘,三两下便流畅的进入车阵里。
陶陶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笑意。“我也住在那里。”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住在日光巴黎?”
他眼中闪现笑意。“我住十三楼,你呢?”
陶陶把战利品一一拆封归位,又换了全套的新寝具,再打扫了浴室和厨房,连吊灯都踩着梯子爬上去擦,正觉得饿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心跳加速的去开门,除了钟航不会有别人了。
门外果然是钟航,他嘴角漾着迷人的笑容。“饿了吧?我做了简单的晚餐,过来一起吃。”
“好……呃,谢谢,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真想不到我对面的空屋竟然是你姑姑的,这真的是缘分不是吗?”钟航一脸的人畜无害。“再说,你是钟珂的朋友,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你才刚搬来,照顾你是应该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呃,等我一下。”她匆匆忙忙进屋里把脏兮兮的围裙月兑下来,再把头上不象话的鲨鱼夹拿掉,洗了手,拿了钥匙跟手机,套上外出便鞋,这才跟他去他家里。
他就住在她对面,这真的太巧了,十三楼只有两户,就是他与她。
钟航边走边说:“我曾经想把对面也买下来,保有完全的隐私,但一直找不到屋主,管理员说屋主久居国外,联络不到,也没有卖屋的意思。”
陶陶如实回道:“我姑姑一直待在摩洛哥,也在那里过世,我不知道她留了公寓给我,十天前才被通知的。”
她不由的想,如果当初钟航买下了她姑姑的公寓,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不会得到这间公寓,也不能和他比邻而居,而现在他们是邻居了,对门邻居。
钟航开了门,拿室内拖鞋给她穿。“这里我一个人住,所以你别客气,自在一点,当自己家就行了。”
“好。”她怎么可能当成自己家,不过他说他一个人住,确实让她比较自在,她觉得自己没能力跟他的家人寒暄,算是一种长辈恐惧症,全因长年看家里长辈的脸色,导致她很怕长辈。
“过来吃饭。”钟航双手撑在大理石餐桌上对她微笑,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就像广告里那种新好男人。
陶陶有些脸红的朝他走过去。
他口中的简单晚餐,一点都不简单。
白色瓷盘里一大块厚厚的牛排,烙得很漂亮的网状格纹,看起来卖相极好,配菜是芦笋和玉米笋,牛排底下还铺了一层洋葱,根本是专业级的手艺,而且他还开了一瓶红酒,酒已经倒在杯子里了,很漂亮的红酒杯。
她没跟他说自己根本不会喝酒,只是红酒应该没关系,红酒跟啤酒、梅酒应该差不多……
她用了两个应该来说服自己,在他朝她举杯时,她也羞涩的朝他举举杯子,然后小啜了一口,同时切了片牛排入口。
惊艳!
牛排口感外酥内女敕,鲜美的肉汁完全保留住了。
如果跟他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牛排,这样会不会很夸张?但这确实就是她的感想,他的手艺比饭店的大厨还优。
“我有个学妹跟我说,我煎的牛排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牛排。”他笑笑地说。
她微愣的看着他,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没说出来,而他那个学妹大方的说出来了。
唉,自己就是这样才没有男人缘的吧?都不会说好听话……不,她是连真心话也难以开口。
“我也觉得……很好吃,真的。”现在才补上那么一句,就显得很没有说服力了,好像在附和他那个学妹似的。
她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不能坦率说出心中的想法呢?像钟珂那样对任何事都据理力争,或者像彩心那样不管什么都先冲了再说。
“煎牛排的技巧是我们家的钟董事长教我的。”他浅笑着透露。
“钟、钟董事长教你的吗?”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在她眼里看到的钟董事长很大男人,不像会下厨的那种男人。
“完全是为了把妹。”钟航拿起红酒啜了口,咧嘴一笑。“他说男人一定要会做一道拿手菜才能掳获女人的芳心,而那唯一的一道菜一定要做得有模有样才会让女人惊喜。”
陶陶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钟董事长把他风流的撇步传授给儿子是想怎么样?叫儿子也跟他一样风流吗?
钟航径自说下去,“钟珂一直很不能认同钟董事长的做法,而我是男人,站在男人的立场,比较能够谅解和包容。”
陶陶呆了一下。
意思是,他也认同风流倜傥、三妻四妾、私生子女成群了?
这……
噢,这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不要一个风流老公,她向往的是两心相许、一往情深,不要一个一直搞外遇,让她伤透心神的老公……
所以——
她要跟他保持距离!
这想法吓了她自己一跳。
难道她原本想跟他拉近距离吗?
手机响起打断了她的疑问,看到是夏清打来的更让她惊讶不已。
夏清从来不会打电话给她,连在家里碰到都懒得跟她交谈,她才从家里搬出来没几天,她就打来了,难道是关心她吗?
她的心飞了起来,以为夏清自视甚高,没把她当姊姊看,原来是她误会了,夏清还是很关心她的!
“夏清!”她高兴的接起手机。
手机那头的陶夏清咳了一声。“晚上我有个重要场合,你的白色手拿包能借我吗?就是你去年生日时,钟珂送你的那手拿包,刚好搭得起我要穿的套装,我白色款的包包全部送去保养了,还没拿回来。”
一瞬间,陶陶感觉失望不已。“你是打来借包包的?”
“不可以吗?不可以就算了,当我没打……”
听见夏清要挂电话了,她连忙说:“当然可以!在我衣橱里,你去拿吧!”
至少夏清肯跟她借包包,这是以前没有的事,当然也是因为钟珂送的包包有一定价值,她才会借,而她买的东西,夏清向来看不上眼。
“谢谢。”
听着妹妹那即使是道谢也不夹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陶陶忍不住说:“你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陶夏清蹙眉。“是你自己要搬出去的不是吗?”
“是啊,是我自己要搬出来的……”陶陶苦涩的笑了下。虽然是她自己要搬出来的,但也可以关心一下她呀。
“没事我要挂电话了,我还要忙。”
靶觉自己好像在耽误她的时间,陶陶慌忙说:“哦~你忙,你忙吧!”
钟航一直注视着她。
电话讲没几句,短短的时间,情绪千变万化。
“是我妹妹。”收起手机之后,见钟航一直在看着她,她主动对他说:“她打来跟我借包包……虽然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们也只差了一岁,可是我们不太亲,跟一般的姊妹不太一样,不像姊妹,比较像是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钟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姊妹却像室友,怎么说?”
听得出来,她在家里过得不太开心。
陶陶低落的啜了口红酒,轻轻的叹息一声。“就是……因为我各方面都很差,所以她懒得理我,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跟她拉近距离,可以一起窝在被子里聊整晚,聊心仪的男生,聊讨厌的女生,互相穿对方的衣服,分享对方的喜怒哀乐,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也许是她真的很想有人听她倾吐,她说了很多,包括自己在家里恍若隐形人,存在感很低,无法融入家人的世界,全家从爷爷女乃女乃、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都是医生,只有她不是,她一直是孤单又紧张的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现在则要听从父母的要求不断跟医生相亲,只因为他们认为她既然当不成医生,至少要嫁给医生,他们才有脸见亲友,而一辈子看姑姑所作所为都不顺眼的女乃女乃还把她跟不受教的姑姑划上等号……
“有个家世背景很不错的牙科医生,跟我相亲后就急着结婚,追我追得很勤,还请介绍人跟我父母提婚事,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吸引力,以为他真的喜欢我,而我也对温文儒雅又幽默的他颇有好感,他是我第一个看得顺眼的相亲对象。
“可是,有一天我无预警去医院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时,不小心看到一个护士哭倒在他怀里,他一直安慰那护士,说谁叫他们投资失利,欠了银行上千万,不然他也不必跟我结婚,等婚后他会找机会从我家挖钱去还债,钱到手之后他再想办法跟我离婚,叫那护士不必担心,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他还说我无趣,他对我没有任何感觉,叫那护士放一百二十个心……”
最后,她趴在桌上,眼睛快闭上前,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看到他深敛的眸子盯着自己,她神志涣散的傻傻一笑,对他说:“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