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道民住在门禁森严,设备完善的豪华大厦里。他的住家位在十八楼,八十坪左右,在同一幢大楼里,还有更大坪数的房子,可他买的却是最小的。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一只猫,不需要那么多的空间及房间。
不过八十坪也不小,前后阳台、两大房、两小房,厨房、餐厅、客厅,一间客用洗手间,已经绰绰有余。
史嘉蕾住在他对面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及衣帽间,另外两间小一点的房间分别是书房及咕噜的专用空间。
本噜是只很大只的黑色波斯猫,看来非常雄纠纠气昂昂,初次见面会以为它是只坏脾气、一不高兴就可能会出爪伤人的公猫,但不到几天,她便发现它其实很爱撒娇,而且还是只足不出户的超级宅猫。
它是甄道民在美国生活时养的猫,据他说是前女友留下来的。他要返台时不忍心将它丢下,还费心办妥所有检疫及手续才将它带回来,可也许是对环境陌生吧,它自从来到台湾后就变得很宅,怎么都不愿走出它的房间。
史嘉蕾以为自己得花一些时日才能适应这种跟陌生人同居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但因为还有咕噜,她莫名的融入了。
正如他所说,他们只是以夫妻之名同居的室友,谁都不必迁就谁或干涉谁。
除了她必须辞去工作之外,他对她没有其它的要求,她爱在家待着就在家待着,想出去找人串门子就尽量去。
她不必帮他烧菜洗衣,也不用等门,还有随她取用的零用钱,玄关柜上的一只紫檀雕花木盒里,永远都摆着五万元任她使用。但她一直没从里面拿过钱。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自认没尽到任何妻子的义务吧?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已跟他生活了一个月。老实说,她开始觉得无聊了。
为了打发时间,她决定找事情来做。
她先打扫了咕噜的房间、然后是自己的房间、客厅及厨房,把每个地方都擦得亮晶晶后,她决定去帮他整理房间。一开始,她其实有点犹豫,因为那是他的私人空间,是这个家里唯一不必与她共享的地方。
虽然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但其实跟室友无异。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好像也没特别叮嘱过她不准进他房间。
经过思考后,她还是决定帮他整理房间、换换床单。于是,她打开未上锁的房门,但当她看见里面的景象时,吓了好大一跳。
因为凡事一丝不苟,又把公共空间都整理且维持得整齐又干净的甄道民,房间居然意外的……随兴,唔,她不想用“乱”这个字眼来形容他的房间。
被子随意的扔在床上,枕头东一颗西一颗,床头柜上及床边的书迭得歪歪扭扭,活像在玩迭迭乐般,走进他的卫浴间,一样惨不忍睹。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甄道民的房间。结婚一个月,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生活习惯很好的男人,他总是随手收拾东西,也不制造脏乱,自己的衣物自己洗、自己晾,从不假手他人,可他的房间却是这副景象……
她先将他换下的衣物及用过的浴巾丢进洗衣机,再着手整理他的房间,将他随处乱丢的物品摆放整齐。
就在她要将他堆得跟山一样的书摆回书架上时,一个不小心碰倒了上头的一个哆啦A梦扑满,就见扑满从书架上跌下来,她来不及接,结果扑满掉在地上,应声碎裂。
“糟了!”
哆啦A梦扑满是半陶瓷制品,一撞到地就大大小小的碎成好几块,她赶紧将书本摆好,然后蹲下来捡拾碎片及八个十元铜板。
她拿来一个小碗装起扑满的碎片及铜板,打算等他回来时向他“负荆请罪”。
不过幸好只是扑满,要是她打破的是个蟠龙花瓶,事情可大条了。
将他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后,她便出门到附近的超市买菜。一个月来,她没见他在家吃过东西,也就是说他是三餐老是在外的外食族。
这实在太悲哀了,明明有个闲闲在家的老婆,他却连家常菜都吃不到。
虽说他们目前只是有夫妻身分的室友,但为了报答他对她的宽容及迁就,她深深觉得自己该为他做些什么。
其实她不是个精于厨艺的人,虽也不至于分不出糖跟盐,或是不知道丝瓜要去皮,可是能做出来的菜色大概不超出十道。
不过“诚意喝水甜”,她想他应该不会嫌弃,最好能原谅她打破了他的哆啦A梦。话说回来,那个哆啦A梦扑满里怎么只有几十块钱,而且还妥当的收在书架上,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算了,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她还是把心思放在眼前的难题吧!
史嘉蕾煮了两杯米,弄了一个姜片鸡腿汤,卤了一碟黑猪三层肉,弄了一盘洋葱蛋卷,一盘A菜,然后再煎了一尾鱼,没想到鱼煎得有点过头,她只好把它弄成红烧……
本来她是想打电话告诉他,要他回来吃饭,可为了给他一点惊喜,她打消了念头。他的工作时间很长,每天都近九点才回家,有时更晚,虽然她觉得他这样真的很不健康,但因为只是室友,她也不好说什么。
等着等着,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当她听见开门声而惊醒时,竟然已经快十点了。
甄道民打开门,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有点睡眼惺忪的妻子。他先是一愣,然后问:“怎么不回房里睡?”
史嘉蕾再确定了一下时间,发现真的已经十点了。不知怎地,她有点沮丧及懊恼。她想,他一定已经吃过晚餐了。
“你吃过了吗?”她问。
“嗯。”他微顿,“怎么了吗?”
“没事……”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在沙发上。
甄道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拎着公文包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过没五秒钟,甄道民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那个装着哆啦人梦尸体的碗。
史嘉蕾一见,立刻站了起来,歉疚的道:“那个,我很抱歉,我只是……”
“谁要你那么做的?”他打断了她的话,声线里充满着压抑的愤怒。
“我、我只是想帮你做一点事。”
“我没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他话声一沉,眼神如利刃般射向她。
“我知道,可是我……”她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到他有多么生气。她打破哆啦A梦是事实,除了道歉,没什么好说的。“对不起。”
“对不起?”甄道民眼底似燃着两团火球般逼视着她,“你以为一声对不起,扑满就会恢复原状吗?”
她低着头,低声下气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帮你把书放好,没想到……”
“到底谁要你多事的?!”他突然一声沉喝,吓得史嘉蕾抬起脸来,惊恐的看着他。
多事?她好意帮他整理像是被海啸侵袭过的房间,他却认为她多事?
没错,打破他的东西是她不对,可他有必要为了一个哆啦A梦扑满对她发脾气吗?
“我只是想尽一个当妻子的义务及责任,我……”
“我没要求过你尽妻子的义务及责任。”他神情冷酷,目光骇人的打断她。
是,他是没要求过,他早就跟她说得清清楚楚,她在这段婚姻里,什么义务都不必尽,什么责任都不必扛,甚至可以随时随地随她高兴,根本不需要给理由便提出离婚要求。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为什么向她求婚,为什么急着跟她结婚,而她也接受了,他们是打着夫妻名义住在一起的室友,从来不是夫妻。
她明明都知道,也全接受,为何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却有种受伤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她深感委屈,却倔强的瞪视着他,“我只是、只是……”想起自己还帮他煮饭做菜,她越想越觉得生气。
“只是什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不懂得非请勿入?”他语气严厉,“你不该碰我的东西。”
“我只是看你的房间乱,帮你整理罢了。”
“如果我需要这样的服务,只要请个佣人就好。”
闻言,她有种被狠狠敲了一棒的感觉,虽然他说的也没错,可是就是很伤人。
“只是一个扑满,我赔给你就是了!”
此话一出,史嘉蕾看见他眼底闪过一抹愤怒及悲伤,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已经来不及收回。
“你以为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吗?”他冷冷的瞪视着她。
“我……我……”她不是那个意思,他感觉不到她的歉意吗?她都已经道歉了,他为什么还要用这么严厉的话语责怪她?
“不要以为我们结婚了,你就可以……”
“够了!”像是感觉到他即将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史嘉蕾大喝一声,打断了他。
甄道民怔住,脸上及眼底依旧充满怒意。
她瞪着他,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要强的她怎么都不让它们涌出、落下。她其实还想对他说些什么的,但她知道只要一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忍不住哭个淅沥哗啦。
于是她转过身,夺门而出。
“好啦,回家去吧。”蕾妈坐在床边,拍拍趴在床上哭的史嘉蕾的,“夫妻吵架难免嘛。”
“谁跟他是夫妻!”她又气又难过的回了一句。
“听听你说的,你们难道不是夫妻?”蕾妈失笑。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根本……”她冲口而出,又赶紧打住。
可蕾妈已经听出端倪,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神情凝肃的问:“史嘉蕾,你在说什么?什么名义上的夫妻?你给我说清楚。”
“没、没啦,我没那么说。”她心虚的回应。
“你老妈我还没老到耳背呢!”蕾妈态度强硬的把女儿抟起来,“你不说的话,我叫你爸进来问你。”
“不要!”史嘉蕾最怕老爸了。不是因为他凶,而是因为他比女人唠叨。
为免听老爸在耳边念经,她只能乖乖吐实。“好啦,事情是这样……”她将自己跟甄道民相遇到结婚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妈妈。
听完她说的,蕾妈惊讶得瞪大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老天爷啊!”
“妈,你别告诉爸。”她语带哀求的说。
“我才不会告诉他,要是他气到爆血管怎么办?”蕾妈说着,突然朝她手臂用力拧了一把。
“哎哟!”史嘉蕾疼得哇哇叫,“妈,你干么啦?”
“干么?当然是处罚你对我们说谎!”蕾妈瞪着她,“说什么你们一见钟情,原来是这样。”
“一见钟情是他说的啦。”
当初为了说服蕾爸蕾妈同意他们闪婚,甄道民编出“一见钟情,非卿莫娶”如此美丽的谎话。
“你疯了吗?他又不是因为爱你才娶你,你也敢嫁?”蕾妈目光一凝,“是不是他给了你很多钱?”
史嘉蕾摇摇头,“没有。”
蕾妈瞪大眼,又狠狠朝她手臂一拧,“笨死了,什么都没有你也嫁?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赔什么夫人啊?”她痛呼,“我又没跟他睡觉。”
蕾妈一怔,疑惑的看着她,“你说什么?你们没睡觉?”
“我们只是室友,各睡各的。”她委屈的揉着被老妈连掐了两次的手臂。
蕾妈突然冷静下来,若有所思。“太奇怪了,他干么娶一个有名无实的老婆回家?难道他不想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你们有约定结婚满几年就可以离婚吗?”
“没有。”她摇头,“不过他说我随时可以提出离婚的要求。”
“是吗?”蕾妈发挥她超强的想象力及柯南办案的精神,“虽说他只是为了敷衍他爷爷,保有股东身分而结婚,但既然要结,为何不找一个门当户对,可以为他传宗接代的女人,而是找你?唔,我看事情绝不单纯,也许他还有其它的……啊!对了!”突然,她用力朝女儿的腿上打了一下。
史嘉蕾叫了起来,“痛啦!”
“蕾蕾,真相只有一个……”蕾妈直视着她,一脸认真,“他是同性恋。”
“嗄?”她一愣。
“甄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一定是担心被人议论,害家族蒙羞,才会娶你当烟幕弹。”蕾妈说得煞有其事。
史嘉蕾忖了一下。同性恋?他吗?不,一点都不像,她也有同志圈的朋友,他们的言行举止及气质真的跟异性恋者不同。
而甄道民不管横着看、竖着看,都不像是同志。
“他绝对不是。”她一脸笃定,“我确定。”
“那他为什么选你?”蕾妈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家女儿,“虽然瘌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但你跟他实在相差太多了。”
“他说他看中的就是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说。
蕾妈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而露出一抹富含兴味的笑,令史嘉蕾皱起眉头,“妈,你笑得好诡异。”
“蕾蕾,我想……他应该是有喜欢你。”
“嗄?”她先是一羞,然后不以为然的反驳,“如果他喜欢我,怎么会因为我打破扑满就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可恶,我连一个哆啦A梦都不如。”
“哆啦A梦?”蕾妈一怔。
“没错,就是一个哆啦A梦扑满。”想起甄道民那严厉的神情及言语,她又一肚子气。
这时,史嘉蕾就读大四的弟弟史嘉声打开门,看见她在里面,一脸促狭地道:“欸?你怎么回来了?没听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喔?”
“回娘家不行吗?”她没好气的说:“我警告你,别把你的垃圾堆到我房间来。”说着,她看了一眼史嘉声摆在她房间角落的几箱杂物。
史嘉声坏坏的一笑,“安啦,哪天你离婚回来,我就会把东西拿走了。”
一听,史嘉蕾跟蕾妈几乎同时抓起东西就要往他丢去,他一见苗头不对,立刻关上房门,一溜烟的跑掉。
虽然知道弟弟那句话只是玩笑,但不知怎地,她竟觉得忧郁。离婚?真的会吗?可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如此脆弱,好像不是不可能。
话说回来,就算离婚她也没损失,为什么她竟然会感到……惆怅?
“蕾蕾,回去好好跟他道个歉吧。”蕾妈认真又平静的说。
她微怔,“我已经跟他道歉了,为什么还要再去?”
“也许那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才会那么生气。”蕾妈一叹,“总之不管你们结婚的理由有多荒唐,你们是夫妻已是事实。”
“我们随时可以离婚。”她负气地道。
“别说这种话,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那么想。”蕾妈笑叹一声,一脸“老娘都了”的表情,“你们才结婚一个月就离婚,难道不怕老妈老爸丢脸?”
是啊,闪婚闪离是有点丢脸,而且她确实一点离婚的念头都没有。不过看他那么生气,搞不好现在想离婚的是他,如果他真背弃当初的约定提出离婚,她要如何回应?
“妈,你说他会不会主动提离婚的事情?”
看她一脸紧张惶恐,蕾妈却没太担心。虽说他们这婚结得很荒谬,但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男女之间是很微妙的,有时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动作,便会触动彼此心中柔软又敏感的地方,进而产生爱恋之情。
“这么怕的话,就赶紧回家去吧!”
“谁怕啊?”她啐了一声,故作不在意。
蕾妈一笑,“算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