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还是很紊乱,温欣也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那天接下来的一切。
大夫替唐御诊了脉,刚替他将后脑杓的伤口简单的包扎止血,福伯便带着两个李家下人匆匆赶到桃树林。
不需开口询问,只一眼,见多识广的福伯立即明白发生什么事,而与他同来的那两个下人也不是笨蛋,不看别的,光看她衣着头发凌乱,旁边还躺了一个被打晕过去的陌生男人,这下还用得着说吗?
目击者太多了,这件事就算想压想瞒都压不住也瞒不了。
埃伯眉头紧蹙的看了温欣一眼,神情透着关心与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将所有人都带回李家,交由家主来定夺处理这件事。
温欣也明白他的有心无力,在回程途中还反过来安慰他,要他别替她担心,她没事,然后再趁机告诉他一件事。她说:“福爷爷,那位公子的身分好像不简单,在遇见他之前,我先遇见严知府家的长公子,严公子正在寻找他,他们似乎相识。”
她之所以撒这个谎,目的不仅是为了保护唐御,更为了要护住李家。以她对李家人的了解,尤其是李家那几位少爷的了解,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将唐御往死里打。但唐御是谁?他可是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李家若是胆敢伤害他,那下场严重的话,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回到李家后,温欣直接被人带回住所看管了起来,那头所发生的事她也是在事后才知道。
丙然不是温欣多虑,她所担心的事差一点就发生了。
李家那几位令人不省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得知她受辱之事后,第一时间便想要人家的命,幸好福伯已将她的话告诉了大老爷,大老爷为防不小心得罪李家惹不起的贵人,早一步将人给守护囚禁了起来,决定一切都得等到确定对方的身分之后再说。
李二老爷亲自去了府城拜访严大公子,本欲探寻唐御的身分,却不知怎么惊动了知府大人,严知府竟亲自连夜前来桃林镇李家,说要见唐公子,要向唐公子赔罪。
赔罪?李家三位老爷闻言脸色大变,后怕不已。能让知府大人连夜亲自前来说要赔罪的,那位公子不管是什么人,尊贵的身分绝对不是他们李家一介商户得罪得起的,幸好他们听了福伯的话,没有冲动行事,酿成大祸。
宿在李家客房的唐御醒过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除了大夫之外根本不想接见任何人,严知府自是不敢强求,只好在李家留宿一晚,等待明日天亮后再行求见,而李家人也借此机会终于从严知府口中得知这位公子的身分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未来的镇国公大人。
李家人都被吓坏了,最惊吓的当然要数拿棍子将唐世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婆子,听说她在家里得知这消息后,当场便吓昏过去,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
这一夜显得特别的长与难挨,李家之中没有一个人睡得好的。
天光微亮了,奴仆下人们各司其职的开始一天的工作,为新的一天带来生气。
唐公子醒了。
唐公子让下人服侍梳洗好了。
唐公子开始用早膳了。
唐公子用完早膳喝了药后便一直待在房里。
唐公子知道知府大人求见了,但却没有答复允或不允。
厢房里很安静,唐公子似乎正在休息。
下人们不断地穿梭在客房与花厅之间,向老爷们和知府大人报告唐御的最新近况,等候召见。等待期间,花厅里的气氛充满了无奈与压抑,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心知肚明唐御肯定是生气了,这才会这么晾着他们。
众人的心七上八下的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在午膳过后的未时正传来消息,唐公子愿意接见他们了。
知府大人理所当然优先进了房,至于他要向唐御赔什么罪,没人知晓,只知道知府大人见过唐御之后,脸色难看,咬牙迸声骂了一句“孽子”之后,什么话也没说便匆匆离去。
轮到李家人上场,李家三位老爷早已私下讨论过,不管这位唐世子说什么,他们只要服从、只要认错就行了,绝不能多说一句话,更别妄想攀上高枝,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惹怒世子爷,必须认清双方的差距就是云与泥。
至于“施伊”被玷污的清白以及毁坏的名声,她也只能自认倒楣了,谁叫她不好好的待在府里,要乱跑去桃树林才会遇上这样的事呢?这完全就是她的命,怪不了别人。
李家三位老爷带着这样的想法前去拜见唐御,没想到世子却向他们询问事情经过,大老爷只好将从那位婆子以及福伯那里听来的经过说了一遍,但世子爷似乎不满意又似不信他所说的,开口要求见那两人,李家老爷们自是不敢违逆,立刻派人将那两个人给叫了过来。
李家三位老爷刚开始还提着心,担心这两个奴才会不会说错话得罪世子爷,连累李家,还好这两人蠢虽蠢,却不敢胡言乱语,面对世子爷的询问皆据实以报,说的话和他们刚才与世子爷说的差不多,让他们听后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世子爷的询问结束,厅堂里陷入短暂的沉静之中,李家老爷们知道这是他们表态的好机会。
三兄弟对看了一眼后,由大老爷开口道:“说起来这只是一场意外,世子爷无须在意,草民会处理好的,绝对不会让它影响到世子爷或牵扯上您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唐御问他。
“那丫头也到该婚配的年龄了,草民虽是一介商户,但家底还算殷实,会为她备上丰厚的嫁妆,找个可靠的外地人许配。”李大老爷一脸认真的说,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样处理世子爷满意否?又或者世子爷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可以教导草民?”
唐御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嫁妆方面,我额外添上一千两给她。”
“草民代替那丫头多谢世子爷。”李大老爷满心欢喜的起身作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世子爷不仅没怪罪他们,还赔了一千两白银给他们,真是始料未及的大幸事、大好事啊。
“银子你找严知府拿,我会交代他。”
“草民谨遵吩咐。”
“那就这样吧。”唐御点头道,一顿后,问:“府中可有供人骑乘的马匹?”
“有。”
“帮我准备一匹精神好、脚程快的,我要用。”
“是。”
“马匹的钱——”
“不用不用。”李大老爷赶紧摇手道。“草民正在担心小儿玩物丧志,想要找个法子将那匹马处理掉,世子爷将它要去可算是帮了草民的大忙,哪还需要什么钱?不用钱,真的不用钱。”
“那就谢谢了。”
“世子爷客气了,草民这就去叫人将马匹准备好,您请稍待一会儿。”说完,三位李家老爷同时起身作揖,准备告退,怎知——
“大人,奴才有事要禀报。”福伯突然跪趴在地上,以颤抖却决然坚定的语气开口道。
李家三位老爷同时一呆,随即变脸怒斥。
“放肆!世子爷面前哪有你这个奴才开口说话的余地,还不退下!”李三老爷说。
埃伯没理他,迅速将世子爷该知道的事实都说出来,他说:“我家姑娘不是李家的姑娘,而是五年前昏倒在桃树林被救回来的失忆姑娘。姑娘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即使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咬牙和血吞。奴才请大人明查,请大人为姑娘做主,姑娘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呀。”
“福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不退下!”李家大老爷厉声道,瞪着福伯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求大人为姑娘做主,求大人,求大人!”福伯以额头撞地,发出叩叩叩的声响。姑娘失忆想不起过往,无亲无故的已经够可怜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姑娘还得被李家这些唯利是图又自私自利的人利用与糟蹋,绝对不行。
“五年前?失忆?”
唐御蹙起眉头,脑袋中顿时浮现出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的脸,不知为何,他之前总觉得那张脸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曾经见过这个人。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毕竟只是一面之缘,还是在他被下药、意识有些难以集中,甚至模糊不清的时候。
但是现在他却无法再将它当成错觉,因为五年这个字眼太敏感了,更因为配上这个时间点以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终于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是谁了。她是五年前与其夫婿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奔丧,最后却全家客死异乡的勤孝侯世子夫人!
老天,不会与他想的一样吧?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然而五年、失忆、年纪,还有那张与勤孝侯世子夫人肖似的脸,以及五年来始终找不着尸首的温家大小姐,这一切的一切说是巧合谁会相信?至少他就不相信。
“那位姑娘现在人在哪里?”他转头问李家家主。
“世子爷不需要在意这奴才说的话,草民会将这件事处理好,绝不会惊扰到世子爷的。”李家大老爷迅速表态,二老爷三老爷则合作无间加气势凶狠,一左一右的硬是将福伯从地上挟起来,强行拖他离开。
埃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因为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鼓起勇气开口求世子爷了,现在他只剩绝望。姑娘,老奴尽力了,但还是没能帮到你,对不起。
“慢着。”唐御倏然开口道,惊得李家三位老爷心都提了起来。
“不知世子爷有什么吩咐?”李家大老爷小心翼翼地问。
唐御没理会他,径自看着一脸绝望的福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埃伯呆了一下才明白世子爷在问他话,立即跪下答道:“老奴名叫李福。”
“李福是吗?你知道那位姑娘现在人在哪儿吗?”唐御问他。
“知道。”福伯迅速点头。
唐御点点头,道:“很好,你来带路,带我去见那位姑娘。”
“是,请大人跟老奴来。”福伯立刻站了起来,躬身道。
“世子爷——”李家大老爷开口想说什么,却让唐御转头冷眼一瞪,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一行人由福伯领着,世子爷唐御居次,李家三位老爷跟随在后,朝温欣所居住的小院笔直而去。
“姑娘,老爷带着客人——不是,是福爷爷带着那位尊贵的客人和三位老爷来咱们院里了,您快点出去看看。”负责在小院里服侍温欣的丫鬟小喜匆匆跑进屋里对她说。
坐在窗前椅上想事情想到有些出神的温欣倏然一惊,怀疑的月兑口问道:“你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
“福爷爷带了好多人来咱们院里,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小喜改以简单扼要的方式对她说。
温欣这回完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但是他怎会亲自前来呢?难道昨天那短暂的接触便已让他认出她来了?但是昨天他不是神智不清吗?如果他记得她,还能认出她的话,那昨天在桃树林里发生的事,他该不会也记得一清二楚吧?
温欣不知不觉的伸手,轻抚自己的双唇。
“姑娘,您还在发什么呆啊?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三位老爷都来了,还有那位尊贵的客人也来了,您要赶紧出去迎接啊。”小喜着急的说道,忍不住伸手将姑娘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她出厢房。
温欣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因为她还没准备好——虽然她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
总之,再次见到唐世子,她的脸完全遏制不住的烧红了起来,头低到连抬头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再世为人的她上辈子也成过亲,嫁过人,该经历过的人事也都经历过,怎还会在面对他时感觉到害羞呢?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