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鹰真的没想到霍香会冲下去。
他把东西给她,就是为了让她有所顾忌,在事到临头时,会不得不乖乖照着他们的安排,和其他人一起先走。
谁知道,那个女人竟会在看到爆炸时,抓着一件防弹背心当盾牌,就头也不回的冲了下去,为了不让那男孩被子弹击中,他来不及拉住她,连念棠也没来得及。
他们两个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在那一瞬间,屠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抬手用自己的异能,帮她和那印度男孩挡开所有飞来的子弹。
下一秒,他就看见她在救了那印度男孩时,顺手把东西塞到男孩的口袋里,她甚至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看见了。
屠鹰怎么样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反将他一军。
在她继续头也不回的往下冲时,他只能继续替男孩和她挡下那些子弹,然后帮她开路。
子弹的体积太小,速度和强度都太快,加上他要分神顾及印度男孩,无法及时改变所有子弹的飞行方向,只能尽力把那些可能会击中她的挪开一些。
即便如此,纵然有几颗子弹就这么从她身边擦过,那女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不怕死的往山丘下飞奔。
他不认为她知道他有异能,霍香之前只在红眼待了半年,阿万也不是那种会说三道四的男人,但她依然奋不
彼身的往前冲,他很快就发现是为什么,那个女人有着可怕的动态视力和足以配合的反射神经。他听说过,但他从来不曾真的看过。
印度男孩泪流满面的跑了上来,念棠带着他离开,他没多看一眼,只全力协助那个女人。
朝她开枪的人太多了,加上距离太远,即便他有异能,能让子弹偏离,难免也有错失的时候,但她总能以些微之差,闪过那些子弹,闪不过的就用抓在手里的防弹背心挡住,她跑得越快,朝她射击的人就越多,但也越散乱,准头越来越差。
那些猎人怕了,急了,她越靠近,他们越害怕、越惊慌。
冲天的烈焰清楚照亮了她的身影,屠鹰知道,他们一定也看见自己击发的子弹一再错过了她,彷佛她真的刀枪不入一般。
转眼,她已到了平地,穿越了大半空旷的地区,可他只能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帮她,只要她一入了林子,他就无能为力了。
有那么一秒,他考虑用异能将她强制拉回来,现在他不用分神顾那男孩了,虽然要费点工夫,但他知道他可以做得到。
他下颚紧绷,抬起了另一只手,可几乎在同时,他发现猎人击发子弹的次数在减少,有人在树林里狙击他们。
是阿万。
他领悟过来。
直到这时,才知道为何她执意要冒险冲下去。
她知道她的出现能转移那些猎人的注意力,让阿万有机会铲除他们,然后他才有机会活下来,才能有机会活着走出这座雨林。
她的出现,让阿万停留在雨林里狙击那些猎人,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知道要让她活下去,最快的方式,是歼灭所有猎人。
领悟到这件事,屠鹰停下了动作。
她在下一秒冲入林子里,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只希望他没有做错决定。
念棠去而复返,重新抓起狙击枪帮忙,但他知道他和他一样,很难确定那些在火光中的人影,到底谁是谁,他听到那小子骂了几句脏话。
如今,他们只能等。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二哥,你该走了。”念棠冷静的声音响起。
他知道,但他希望能给那两个人更多机会,他若在这里,当他们出来时,才有更高的存活机会,在空地中,就是个鲜明的靶子,比在林子里更加危险。
“你知道那些人比阿万和霍香更需要你。”念棠再道。该死,这小子是对的。
屠鹰沉着脸,暗咒一声,不得不起身,转身往岩洞入口跑去。
阿万并不想死。
他并非抱着要牺牲自己的念头,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送阿克夏上去。
但以他自身做诱饵,并点燃阿棠以收集来的火药制作的炸药,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他本来打算趁爆炸时,也找机会冲上去,真的不行,至少阿克夏安全了,那些被当成猎物的人安全了。还有霍香。
他本来就和耿念棠说好,他们两人负责断后。
他将这些人在这里多拖上一刻,她和其他人存活的机会就高上一分。
所以他找到了耿念棠的陷阱,那没有花他太多的时间,对其他人来说,可能难以察觉,但他的少年时期,是住在耿叔家的,那男人教过他许多东西,加上他父亲从小对他的训练,让他清楚知道该看哪里,该找什么地方。
包别提,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年两人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由耿念棠制作陷阱,然后他去把它找出来,一开始只是因为耿叔称赞了他,然后那家伙不服气,就去附近田野里做了一个陷阱,然后又一个,再一个,他把每一个都找了出来,那家伙不服气,让事情简直没完没了,但他也不愿意就此认输,于是那年夏天,他们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做同样的事情上面。
如同以往一般,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男人设置的陷阱。
他猜他在上面看到,应该还是会气得牙痒痒的,但他还是想也不想的就以信号弹将它们点燃了。事情如他所想的那般,猎人们在他点燃信号弹的那一秒,就看到了他,开始猎杀他。
爆炸让火光冲天,他扑到大树后,藉由地形和树干遮掩身形,同时进行反击。
大火看似让一切无所遁形,但却并非真的如此。有光,就有影。
他很清楚,太过熟悉这种情况。火光、暗影、烈焰、烟硝、枪火——
这是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情况,这是他生长的环境。
他早已料到,他算准了时间,第二个炸药爆了,他藉机冲出去,然后再一个,他再换位置,一次又一次的爆炸,让他得到了喘息和转换位置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大火也同样让那些人无法利用夜视镜和热感应器,而且他知道他要面对什么。现在,他和他们的立场一样了。
火势随着耿念棠的安排瞬间延烧,熊熊燃烧的烈焰将雨林分隔成两半,形成了一个弧形,虽然看不见其他地方,但他知道,这道弧形火墙一定是个圆,包住了山丘,就像一道真正的防火墙。
好一个耿念棠!
见状,他实在不能不佩服那家伙,看来他将耿叔的绝活全学了。
这道高大的防火墙,替他挡掉了一部分的猎人,至少将他们隔绝在火墙之外,也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他快速的在火墙之中的雨林中移动着,解决了几个人,不让他们有机会专心去对付阿克夏,或冲到山丘上,但剩下的猎人依然不少,也逼得很紧,枪林弹雨中,他几乎无法动弹,而他的弹匣,几乎已快消耗完毕。就在这时,情况突然改变了。
那些本来在袭击他的人,将枪口转向,猎人们大声撕吼咆哮着,燃烧的烈焰中,他听不清那些字句。但他知道他们分了神,用不同的语言彼此吼叫着。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个让猎人们为之胆寒的娇小女人。
火光映着她的身影,照亮了她那张冰冷无情的小脸,将她飞扬的黑发染红,使她全身明亮也如燃烧的红火。她一手抓着防弹衣,一手握着一把匕首,宛如烈焰女神一般,一路狂奔而来。
好似真有神明护体,每一颗射向她的子弹都失去了准头,即便有所遗漏,也被她以些微距离闪躲或挡开。那吓坏了他们。
眼前的景像也他妈的让他为之胆寒。
霎时间,他无法呼吸,宛如胸中所有空气再次被人猛地夺走。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冒死冲了下来!
那个傻瓜!
恐惧与恶寒蓦然涌现,遍布四肢百骸。
他不敢让自己再多加思考,他知道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好让她也能有机会活下去。
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她不是有鬼神护体,是屠鹰在帮她,但屠鹰的能力有限,一入了林子里,被树林阻挡了视线,那男人就无能为力了。
想也没想,他手脚并用的窜上大树,抓住藤蔓,用力一跃荡了出去,从上方开枪袭击所有他触目所及的猎人。
他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然后在那些人转身回击时,松手落地,翻滚一圈之后开始奔跑。他用光了所有的子弹,但他还有刀,然后他抢了一把枪,跟着又一把。
无数颗子弹如影随形的追击着他,划破了衣服,削过了皮肤,但没有一颗真正击中他。他并没有真的在思考,所有的一切都是反射动作。
流在他身体中沸腾的血液,存在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很清楚,此时此刻,唯一要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千百年来,他们这一族,为了生存,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那所有的一切,都留存在他的身体里,刻在他的DNA之中。
当他够专心,当他够快,时间就会像是被拉长,所有的事物都像是被放慢了动作。
落下的烟灰、飞洒的汗水、飘零的落叶都停滞在空中,燃烧的火焰徐徐晃动,猎人的瞳孔因惊恐而收缩,子弹慢慢旋转而来。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如此缓慢。
他知道,这就是霍香当时看到的世界,他会知道是因为他从小就能做到。他可以很快,非常快。
比她还快。
身体要做到很快的动作,需要大量的氧气和强壮的肌肉与骨骼,太过激烈的动作会损伤肌肉,让不曾经过训练的身体无法负荷,有时就连训练过的身体也不能负荷过激的动作。
但他可以,战斗的本能,流在他的血液里,存在他的细胞之中。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过谎,他的父亲是猎人,很好的猎人。
他父亲的父亲也是,再上一代、上上一代,甚至上上上一代都是。只是,他们狩猎的对象,一直是同类。
他们是最好的猎人,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在——猎。人。
他闪过一颗又一颗的子弹,解决掉更多的猎人。电光石火间,她已冲入林中。
他没有停下来,他知道他一停下,就会让那些人有机会对付她。
他知道她会看到,他知道她会领悟这件事,领悟到他是什么,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也许他早就应该让她知道,或许她就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下一秒,他对上了她炙热的眼。蓦然间,领悟,她还是会。
即便知道,她还是会。她是个傻瓜。
鲜血在四周飞洒,烈焰狂烧猛燃,焚烧着整个世界。她的动作很快,更快,几乎和他一样的快。
像风,似火,若雷,如电。
这是战场,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高大的树木开始倒下,火焰越来越靠近,但她一点也不畏惧,身体动作和他一样精准而快速。
这一刻,明明相距仍有一段距离,他却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像她也能清楚感知他的吐息,他知道她会做什么,就如她晓得他想怎么做。
不用看,就知道。
两人默契十足,身在两地,却宛若一心同体。他与她,所向无敌。
然后她来到了他身边,他来到了她身边。
两人没有看对方一眼,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起退到了雨林边缘,他替她解决了一个猎人,她为他处理了另一个,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开枪,另一人就防守,她子弹没了,他就为她补上弹匣,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差。
但阿万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火已到眼前,他与她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而且她的能力仍有极限,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变红。
他知道自己必须赌上一把,赌耿念棠那家伙还留了一手。
阿万双手持枪扫射,连开数枪,逼得那些猎人不得不闪躲,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空档,然后抓着她转身,冲出焚烧的雨林。
这行为很危险,雨林外是空地,一出去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但当他这么做时,她完全没有迟疑。这女人真是该死的信任他!
阿万松开她的手,和她一起拔足狂奔,但子弹紧接着而来,几乎在两人冲出雨林的那瞬间,后方突又传来轰然巨响。
那爆炸震动大地,热浪从后席卷而来,让两人脚下不稳,像被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她没站稳,差点摔倒,他伸手拉了她一把。
黑色焦土上,点点星火被热风吹扬而来,那些燃烧着的星火烟灰很烫,贴在肌肤上,落在头发里。可她没伸手将它们拍去,他也没有,两人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阿万与霍香都知道,这场爆炸制造出来的时间有多宝贵,他们停也没停,一路往前冲,冲过了空气,冲上了山丘。
子弹仍零星射来,但已经不再密集。
虽然有猎人追了上来,不过都被山丘上的家伙解决了。
当阿万冲上山丘时,看见耿念棠一手抓着狙击枪,一手拿着一只遥控引爆器,对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两人冲进山洞里时,耿念棠跟着退了进来,扔了一支手电筒给霍香,一边和他显摆的追问。
“怎么样?这次算我一分吧?”
霍香一溜烟的钻进了地下道,阿万跟在她身后,闻言只和身后那家伙道:“如果你记得留一些火药拿来封住这个入口的话,就算你一分。”
“当然。”耿念棠手脚俐落的抓起一只背包,也进了地道,“我可不想有人把我挺翘的当靶子打。”他边说边从背包里捞出一个炸弹,黏在地道入口上方。
地道里很暗,但霍香打开了手电筒,她没有先走,反而在下面等着他。
阿万握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往前跑,耿念棠很快的追了上来,当炸药爆炸时,三人已经冲出了一段距离。不过,地道依然因为震动而落下不少沙尘,有那么几秒,它们晃得实在太厉害,一副随时要坍塌下来的样子,下一秒,它们真的坍了下来,接二连三的,从身后崩落。
在那地动山摇之中,三人一路狂奔,最后在一个转角,他被迫停下来将她拉到旁边一处看来较为坚固的角落,把她压在自己与岩壁之间,护在怀中。
然后,那被带起的崩塌终于停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低头只看见她抬眼看着他,不知何时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紧抱着他,带着血丝的瞳眸里没有丁点恐惧。
这傻瓜。
他知道,如果刚刚这神殿真的塌了,她也不会怕。不是不懂得害怕,她已经懂了,他知道。
但和他在一起,就不怕。会死也不怕。
热气瞬间上涌,情难自已的,他低头亲吻怀中这一头一脸满是烟灰沙尘的小傻瓜。她张开小嘴回应他,阿万忍不住收紧双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就在两人一时天雷勾动地火,忘了身在何方,更忘了今夕是何夕之时,一道刺眼的光芒上了眼。
“抱歉,我真的真的真的很不想当电灯泡。”
话是这么说,耿念棠那家伙却还是直接拿手电筒对着两人的脸照着,一边嘻皮笑脸的道:“但是,虽然那些猎人暂时进不来了,可阿克夏手上的干扰器是有距离限制的吧?我们真的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那些猎人和幕后的游戏主们,就能从霍香的手环追踪到我们的位置了。”
抬眼看着那活生生的电灯泡,阿万拧起眉头,不得不将怀中的小女人放下,却还是忍不住握着她的小手,边往前跑边回嘴。
“你火药分量会不会放太重了?我还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什么太重,是刚刚好。”耿念棠小跑步跟在两人身后,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我事先检查过它的结构,知道它能撑得住一点小震动。”
“你称那叫一点小震动?”
“咳嗯,它只是年久失修,所以稍微晃得比较厉害一点。”
“我听你在放屁。”
“没错,就是屁大点的晃动,我放个屁都比它响,是男人就快承认你刚只是想藉机揩油——”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声,回荡在像迷宫一般的地道里,霍香从没见过阿万和哪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但他似乎就是忍不住要回嘴。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幼稚,让她听了都忍不住想笑。
这里空气很不好,亏这两人还能大气不喘一下的边跑边讲话,若不是她也在跑,如果只听说话声,真的会以为这两人是坐在车上闲聊。
“喂,你是认得路吗?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迷路了怎办?”
“迷路?那是你才会干的事。”说是这么说,阿万还是碎念了一下:“你不是说这是座神殿?这根本迷宫吧?”
“大哥,现在是逃命,你以为是逛大街啊?要是有时间,我一定好好帮你和霍香从头到尾导览一遍,再拍个几张纪念照,若是有那么多美国时间,你要想在这扎营探险我都没意见,但现在我们正在逃~命~啊~~~”耿念棠最后这句搞笑的鬼叫,回荡在地道里,让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