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后,司徒莫明与易了容貌的谷长风,向一农户买了辆牛车。牛车后头装了好几捆稻草以便能将药篓塞在其下,而她则直接卧倒其上,呼呼大睡去也。
原以为天刚亮,暑气尚不强,她能好好睡场觉,只是,她尚未感觉睡饱,就被一群野孩子惊醒,气得她起身对着他们大吼大叫:“你们再丢石头过来,我就把你们全扔到河里!”
“凶婆娘配丑妖怪!”孩童们扮着鬼脸,扔了石头还要再扔。
“敢批评我男人!”司徒莫明举起长鞭往旁边一撒,路旁大树顿时被狼削下一截木枝,孩童们惊叫着一哄而散。
“臭小表!”司徒莫明拿起孩子们扔进牛车里的石头,往他们背后扔去。几名孩子被扔中,顿时扑倒在地,痛到大哭了起来。
司徒莫明双手叉在腰上,哈哈大笑着。“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只是她笑了半天,都没听见驾车的谷长风有任何动静,于是跳到前头推推他手臂说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此时眼睛被拉紧成两条细缝,脸上皱纹数条,左眉之上还配了颗拇指般大小肉疙瘩的谷长风瞪她一眼。
“你生气哦?气我把你易容得太丑哦?明明就是你叫我替你易容的,瞧我易得多好。”她看着他,忍不住再度拍手叫好。“就连你爹娘死而复活都认不出你吧。”
“你犯不着把我易成一个脸上有瘤的人啊!丑到连孩子都嫌,还拿石头砸我。”他提高音量,心情不佳到极点。
“我刚才拿石头回丢那些孩子了,你气什么?”她停下话,啧啧有声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我真是太厉害了!”
瞧他喝了药水,说话舌根已不那么流利,加上一边膝盖也擦了药膏缩了皮肉,行动不再那么方便,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易容啊。
“问题是,这样脸上不清爽、行动不方便的人,褚管事是不可能会任用入谷府的。”
“喔,那我明天下手轻点,药膏少涂点,再帮你帮把眉毛上那肉瘤拿掉,让你少喝点药水,说话能再快一些……”司徒莫明看着他,突然抿了抿唇角,别过了头。“说真的……你这样真难看,看得我都没胃口了。”
比长风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忍不住恼火了起来。“原来我若没了那层好皮相,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现在倒也不是只看你的脸了。你被人下药,还被家人买凶追杀,遭遇逭么可怜,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不用担心。”她回头拍拍他肩膀说道。
被她这么一安慰,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你别垮着脸啊,这样更丑了,丑到我都想逃回山上去找我爹娘了。”她捶了两下胸口,觉得闷闷的。
她不自觉蹙眉的模样,让他察觉了自己的粗心。
她初次离家,跟着的还是他这么一个不算熟悉的夫婿,心中惶惶、思念家人亦是在所难免之事。
比长风思及此,勉强咧出笑脸,想逗她开心。“这样好些了吧!”
司徒莫明一看到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先是瞪大眼,既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好丑好好笑啊!”她边笑边打他臂膀。
他忍着被打成内伤的痛,指着前方说道:“前方就是许镇了。那里有不止一家药铺,待药草卖了个好价钱,就能带你去吃顿好的了。”
“你待我真好。”她抱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挨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她的笑脸,想着他实在没对她做些什么啊。这丫头实在太没心眼。
幸好老天爷让她遇着他,他一定会好好护着她。
一待谷府恢复正常,他也不会如之前所想的只当她是妾室,他要直接立她为正室,绝不让所有人欺她一丁点,让她在谷家能过着比在子虚谷更好的生活。
二人的牛车进到许镇后,先是缓缓在大街上绕了几圈。
比长风见着了几间药铺,确定岳母果然没说错,这许镇的户数或许不多,但显然是这方圆百里中的药铺中心。于是,谷长风驾着牛车停到一间大旗飘扬的酒楼前。
博士见了他的长相,脸色就没好过,非得他们先付了住宿银两,才肯领人入住。
比长风沉着脸,将药草搬进房里,简单整理了几包,问清楚药名疗效后,便留司徒莫明在屋内沐浴,自个儿则背起药包,到药铺前徘徊打量着。
被几名不同药铺的伙计狼瞪几眼之后,谷长风决定走进那间店铺收拾得最工整、客人进出数也最多的“韩记药铺”。
“客人要拿药还是要看诊……”韩记药铺店里伙计一看到他不讨喜的面容,脸色立刻一沉。“今天义诊已结束。这个月施舍的二十帖济世药方也已经发完了,下个月再来排队……”
比长风抿紧唇,袖下的手掌更是已经紧握成拳。
想他谷长风自小到大,面容不凡、身段修长,谁见了他不是恭敬地喊上一声“谷当家”,如今不过因为相貌与常人有异,便落得这般被人嫌弃的下场。
世人果然尽是以貌取人之徒。
“我不是要买药,是有药草要卖。”谷长风直视伙计的眼,沉声说道。
“我们当家的不买来路不明的药……”伙计挥手赶人。“快走快走……免得你这张脸影响我们生意……”
比长风定定站在原地,看向铺子后方一名始终低头拣药的药工说道:“来自‘子虚谷’的奇药不买,损失的人不会是我。”
低头拣药的老药工,一听到“子虚谷”立刻抬头,在看到他的脸孔时,先是一愣,既而挤出一抹笑说道:“小扮且慢,你先把药拿给我瞧瞧。”
“什么小扮,瞧他脸上皱纹,分明老得可以当我爹了。”伙计不以为然地说。
“给我闭嘴!”老药工快步从柜后走出,站到客人面前。
比长风从袋中取出一段食指长短的树枝,递给老药工。
老药工眼睛一亮,却是神色一敛,故作镇定地问道:“敢问小扮如何得到这药材?”
“家父是子虚谷附近的猎户,某日于谷外附近林地拾获一只竹篓。”谷长风面不改色地说。
“不知小扮手上可还有其它药材?”
“先说出你的价码。”
“这虽然是奇材,但也得识货人才懂得……”
“我不担心这些奇珍异草无处可售,毕竟我手边尚有止血藤、护心花、续命草,你若无法出个好价码,我找别人便是”谷长风作势欲走。
“小扮,请里头上坐。”老药工朝他一揖身,转头朝伙计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倒茶!请当家的出来,说是有高人带着药草来访了!”
半个时辰之后,日头已有西落之势,溽热之气渐消,夜风悄然刮起。
比长风走出“韩氏药铺”,脸上神色让人看不出他刚收到了一笔足以买下一间屋子的银两。
他虽不知手中这些珍贵药草行情一因为便连司徒莫明都不怎么清楚,但他经商已久,阅人无数,对方脸上的蛛丝蚂迹都逃不过他的眼。
即便对方说是已出了绝不可能赚钱的最高价,但他就是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
而他在确认这批药材果然是珍宝之后,也不是每样都要拿到最高价才卖一因为韩氏药铺的义诊之举,让他将药材价格放软了些?,最后一味护心花,更算是半买半相送了,乐得“韩氏药铺”当家直接想将他迎到家里小住几日,培养日后买卖交情。可他急着回到司徒莫明身边,自然是捥拒了邀约。
如今手边银两已足够让司徒莫明在回谷家路上吃香喝辣了,日后若再缺银两,他便拿着剩余的药草公开竞价,定能得到比今日更好的价格。
比长风沿着大街两旁而行,远远就听到前头几个一看便是素行不良的男子正大声嚷嚷着一一“我瞧那姑娘就是看上本大爷我了,你瞧她目不转睛盯着我的样子。”竹竿似的男子仰起下颚,得意洋洋地说道。
“八成是没见过世面,看你打个马球,眼睛都发直了。”脸上生了一颗带毛黑痣的黝黑男子冷哼一“不如你叫她过来说是要教她打马球,郎有情妹有意,花前月下草丛边走走,兴许就有段风流好事……”矮胖到没了下巴的胖子嘿嘿笑着。
比长风经过他们时,皱起眉朝他们瞪去一眼。
“死瘸子,瞧什么瞧!”竹竿男朝他啐了口口水。
比长风一闪身,险险避开那口口水。
“那姑娘跟上来了耶……”矮胖子嘿嘿笑着。
比长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不料却看到一脸雀跃的司徒莫明。
“你们怎么不玩了?”司徒莫明盯着男人们手里的马球。
“咱们玩,怎么不玩呢?咱们到别的地方,私下教你玩……”矮胖子摩拳擦掌地挨近她。
黑痣男人及瘦竹竿也朝她围了过去。
“你们想做什么?”谷长风马上将司徒莫明拉到身后。
“你回来了啊。”司徒莫明从谷长风身后搂过他的腰。
“这姑娘与你什么关像?”黑痣男子问道。
“我是她夫君。”谷长风挡着司徒莫明,不让她再往前。
“鲜花插牛粪,难怪这姑娘瞧我们瞧得目不转睛。”竹竿男嘿嘿笑说。
“你们有啥好瞧的?我是看你们玩的东西好玩。”司徒莫明翻了个白眼,还顺便吐了吐舌头。
“哥哥们身上还有更好玩的东西,要不要让你见识见识……”瘦竹竿又嘿嘿笑道。
“莫明,把他们几个痛揍一顿。”谷长风沉下脸,回头对她说。
“唉唷,我好怕啊!”三个男子笑成了一团。
“为何要痛揍他们?”
比长风此时非常庆幸自己脸上涂了药膏,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原本面目,如此他才能大声说出一一“他们欺负我。”
“哈哈哈……跟个娘们告状……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我瞧瘸的不只是腿吧……”三个男子笑到弯了身。
“真的要痛揍他们吗?”司徒莫明扯扯谷长风手臂。
“娘子舍不得了?哥哥们待会一定好好疼你啊。”瘦竹竿男人又往前逼近一步。
“你不听我话了?”谷长风脸色一沉,眼色怒极。
“不是啦……”她扁着嘴,扯扯他手臂。“我痛扁他们之后,就没人教我打那种马球了。”
“回家后,我亲自教你。”谷长风下巴朝那三个男人一抬,暗示她出手。
“太好了,我喜欢你教。”
司徒莫明言毕,走到离她最近的胖子面前,明眸直视着和她一般高的胖子。
“姑娘,你千万别打我,我真的好怕啊!”胖子笑到全身肉颤。
竹竿男和黑痣男则是笑到掉出了眼泪,直到他们看见一一她面不改色地举起胖子,倏地一声把他扔到草丛里。
草丛里的胖子还来不及呼痛,就听到了另外两个人的惨叫声。
“姑娘一一饶命一一”
一阵拳脚相向撞击声之后,竹竿男和黑痣男被打成肉泥,瘫在地上。
胖子痛哼着扶起腰,一看到另外两个鼻青脸肿的样子,立刻装死倒回草丛里。
“那边那个还没晕。”谷长风不客气地告状道。
“小的有眼无珠,冒犯英雄和姑娘,饶命啊!”胖子忍痛,为保小命不停磕头。
“我懒得过去打了,这样打够了吗?”司徒莫明回头看谷长风,甩了甩有点痛的拳头。
比长风等着三个人全都清醒跪在地上磕头后,这才慢慢地说:“日后若再敢调戏女子,我们还是会回来严惩你们。”
“是是是!”三人忙不迭地说道,半跑半爬地离开了。
比长风心头稍宽,揽了司徒莫明走向酒楼。
“外头坏人怎么这么多!你没武功,老是被人欺负,怎么有法子在外头活到现在?”司徒莫明抬头看着他。
“我之前还有一点武功。况且,只要有钱有势,在外头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你现在哪来的钱和势?”司徒莫明瞄他一眼。
比长风笑意一僵,肩膀也颓了。
“还是靠我比较实在吧。”她拍胸脯保证道。
“还说靠你,今日这事就是你闹出来的。”他眉头一凛,声音也压低了:“你以后别随便盯着别人看。”
“我没盯着人看,我是盯着那马球啊。”她大声喊冤,怕他又来场训话。
昨晚他才唠叨了一篇什么不可在外人面前泄他的气、自暴其短之类的话,说得她头都快昏了。
“他们就只想着要调戏你。若不是你有武功,只怕是就要被他们轻薄了。”他脸色铁青地说。
“怎么轻薄?”她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看着他。
“就是对你为所欲为,做一些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事!”他愈说脸色愈难看,恨不得再去对那三人多加教训一番。
“那我不喜欢。”她马上大摇其头。
“为什么?因为他们三人相貌丑陋?”他板着脸,怒气还没缓过来。
“他们难看也没你现在难看啊。”
比长风为之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随便欺负人,让你不开心。”司徒莫明才说完,立刻转身又要往回走。
“你去哪?”他快手拉住她。
“愈想愈不高兴,再去踢他们两脚,让他们绝子绝孙一一我娘教过我一招,说是百试百中。”她现在想试。
比长风一听,头更大了,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他们罪不至此。你方才那几招,就够他们受的了。’“真的?”
“真的。”他用力点头。
“好,我信你。”
“我们快回酒楼。我赚了很多银两,要点些好菜给你试试,晚点还要先写封信回谷家求份差事。”他打算在信中说自己是某个懂得筹算的远方谷家村亲戚,而没人比他更清楚家里的褚管事需要的是何种人才。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家里选有哪些人。”
“我二娘、我弟、叔父,还有一名妾室及几名婢妾。”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这么多人喔……那妾室和婢妾是做什么用的?”她没听过。
“服侍我的。”他背后泌出一点冷汗。虽说他的姬妾数不算多,但他猜不准莫明的想法。
“那她们也会服侍我吗?”
“你是我娘子,那是应该的。”见她神色如常,他就知道她其实不懂妾室的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我娘还怕会有其他女人跟我抢你。”她对他灿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