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大少爷?”邵小蓉离得远,看不清楚半掩床幔后的男人长相。
他似在咳嗽,也似在笑。“除非这府里有第二个大少爷,不过你应该称我为夫君。”
“你病得很重?”他说话条理分明,她喜欢的低醇浑厚声音是有点虚弱,但还能开远笑,不像离死不远的重症患者啊?
虽然有个当中医师的父亲,但是邵小蓉不会看病,她模出的脉象往往是错的,所以她顶多帮忙抓药,辨识药草,此刻也无法去把咏判断。
“照公谨所言,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尚可放心。”想他死并不容易,“病了”年余还能挺一挺。
听他这么说,身为现代人的邵小蓉实在忍不住,话月兑口而出,“那你干么要纳妾,白白辜负一名女子,糟蹋了少女青春……”
“槽蹋啊……”听她这一番话,赵无眠非但没生气,眼尾甚至带了笑意,突然说:“你说得很好,我心有戚戚焉,想来你是怕我槽蹋了你的青春,别担心,既然你已入门为我妾室,我也不好让你独守空闺,不如趁我这几日精神尚可补个洞房花烛夜,免得你感慨被我辜负。”
“我?!”闻言,邵小蓉先是讶然,继而咚咚咚地倒退好几步,做出防备姿态,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男人的思考也跳太快了吧,怎么莫名说到这件事上了。
见状,赵无眠笑意更深,“邵姨娘,你忘了你的身分了吗?你怎么能拒绝,你是为了我而纳的妾啊。”
邵小蓉反应极快的抱头呼痛,神情几可乱真。“哎呀!我头好疼,快爆开了,我是谁,我真的是邵小蓉吗?还有你是谁,我失忆了,什么也记不住……”
没理她,他继续说:“什么都记不住包好,往后我教你什么学什么,这新婚夜暂且往后延可以,不过你得日日来我这里伺候,伺候久了便顺手了。”
听到这,邵小蓉嘴角一抽。怎么?这就是她如果回不去现代,往后要过的生活吗?
“咳!咳!你在忙什么?风大,先去关窗。”快下雨了,天色有点阴,微凉的风略带湿气。
这段日子以来,邵小蓉日日来这照料他。她想过了,就把自己当专用看护,把他当医院里的普通病人,如果他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她也不怕打不嬴个病患,而赵无眠除了那日说话很轻浮之外,表现得很温和,也没摆大少爷架子,她对他的态度也就比较随意,除了照顾病人,就在他房里守着,同时做自己的事。
完全不顾他吩咐的邵小蓉自顾自的做手边的活。“气流要流通病才好得快,整天闷在屋里,看不见的病菌会滋长,没病的人也会病得一塌糊涂,就像大少爷你一样。”
“你认为我得病是因为窗关太紧?”赵无眠神色惟悴,略显青白的脸色仍带着病态。
自从邵小蓉来了之后,赵大公子这几日的病情有显着的好转,长年咳个不停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凹陷的双颊因邵小蓉用心的喂食稍微长了些肉,声音有力多了。
他被允许每日能下床走动个几回,一次半时辰到一时辰不等,看他支不支撑得住,人也有了精神,会和他的冲喜小妾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顺便下下棋,看她一边皱眉一边神游。
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有点淘气,有点俏皮,有点不拘小节的胡闹,无惧于他,不把他当成头顶的那片天,想笑的时候先看他一眼再偷笑,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会拐着弯骂人,喜怒十分分明。
她没有身为妾室的卑微,也不认为他这个夫媢能顶天,常常用狐疑的神色打量他,不当他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导常人没两样,谈笑自如。
但她偏偏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冷了热了她马上来看他添衣拭汗,注意他的饮食,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些,也许只是一份贵任,可却是比他的亲人们都用心太多。
“当然不是,人会生病有几千几万种原因,但是窗子不开一条缝让屋内的风流动,久而久之气味会变差,人也会有嗜睡、倦怠的毛病,长期下来身体的问题也就冒出来。”
邵小蓉用他听得憧的话语简单讲解,太深奥的她说了他也不懂,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小蓉,你没忘了要替我盖件被子吧!我觉得凉了。”赵无眠语气温和,俊眼带了抹令女子迷恋的浅笑。
“我没忘,不过再等我一下,我快好了。”只剩下最后几针,她不信别人轻易能办到的事她做不到。
他似笑非笑的扬眉,但眼底暗光浮动。“你不是失忆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个精光,会不会一转身又把应允我的事给忘了。”
“失忆不会让人变笨,我的记性没那么差,刚说过的话转眼间就抛到脑后——”
哎呀!好痛,流血了,都是跟他说话害她分心。
“不能自称我,要说妾身,否则让大少女乃女乃听见你尊卑不分,轻则三十大板,重则打到腿残腰断,你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不是危言耸听,以席梦芝的性情绝对做得出来,她的贤淑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包括内宅。
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继续手上的话,嘴上敷衍两句,“你别这么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你胆子小?”他小声地嗤哼,耳力如大内高手才听得见。“我瞧你跟我说话的样子倒是胆大包天——”
赵无眠此刻面容平静无波,甚至挂了抹春风般的温柔笑意,美好得有如一幅引人驻足的山水图画,近看舒心,远观心旷神怡。
很是宁静的一个人,平和而静好。
但是若仔细看,那双垂视的瞳眸里又隐含锐光,彷佛平静河面下的汹涌暗潮,似风雨乍起前的平静。
“我这人就是诚实又直率,学不来拐弯抹角,怎么都讨不了好。”这古代人真奇怪,一句话要经过层层包装,不准别人说实话,但她就是学了好几日也学不来,说话就是直接。
听她这么一说,他轻哼一声,“是吗?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要不现在一起说,说吧,省得后面再来气我!”
“这是你说的喔,那我可不客气了。”赵无眠可能不是认真要她说,但邵小蓉可真没打算跟他客气,“柳大夫的医术是不是有问题,你病的是身子不是脑,有空时你也要甩大脑想了想,哪有人的病让所谓的神医一治却越治越槽糕,现在半条腿踩进点门关,我想啊,不是大夫藏私不肯尽心医治,那便是不想医好你,想从你身上多捞点银两。”
如今邵小蓉对柳公谨的医术评价不高,对其为人行事同样不见信心,虽然她不会治病但好歹会看气色,赵大少的病绝对没有严重到要拖上一年,瞧他现在的中气多足,也不咳了。
听她顺便骂了他,赵无眠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他自己虽然知道好友为何治不好他的病,但他可没打算这时候跟她说。
“我和柳兄认识超过十年了。”他们自幼便玩在一块,交情深厚。他的隐喻不深,一听分晓。
“然后呢?”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再好的朋友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我相信他的医术,他并无相害之心。”
“喔。”邵小蓉敷衍地应了一声。
“喔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她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明明在看书,却一直找她说话的男人。“你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是你的事,只要他不把你医死了,我一个身分低微的小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经由郭嬷嬷不断洗脑,以及细柳、似巧的解说,她终于搞懂了“妾”是非常卑微的,只比卖身为仆的奴才高一等,却不如自由身的管事,在男人主权的世间里,地位的高低由受宠程度决定。
但妾的“老板”不是丈夫,主掌内宅事宜的是正妻,正妻若看小妾不顺眼是可以处以任何刑罚,罚跪、挨板子是小事,拨指甲、灌哑药、刀割芙颊毁容、折断双腿任其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的,有些毒辣的主母还会趁丈夫不在府时,将小妾卖到最肮脏的妓户,不许赎身。
那时听完郭嬷嬷说的后宅内幂,邵小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了一个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太不值得了,女人的战争她不想搅和呢!
等到赵无眠身体康复,她这专用看护就要速速逃离侯府。
她先前看过自己的嫁妆,稍微算了下,还真是一大笔数目,有土地、有铺子,还有银子,她也算是小盎婆,土地能耕种,粮食不用愁,铺子自用租人两相宜,银子在手不求人,离了侯府也不会活不下去。
但她对一件事感到很奇怪,从她惊人的嫁妆看来,她应该是爹娘的掌中宝,十分受宠才是,且有些陪嫁品光看就挺有来头的,实在不像普通商户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给“不受宠”的庶女当陪嫁,这一切跟郭嬷嬷她们的说词差很多,偏偏这事就跟她入府就“昏厥”的事一样,郭嬷嬷跟两个丫头光会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肯说明白,而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别人有别人的算计,她自己有自己的主意,管那些闲事有何用,吃好睡饱养足精神好落跑不是更好,追根宄底查明真相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就当个失忆的、重新开始的邵小蓉,而非被秘密包围的人。
“你是府里的冲喜小妾,若是我有个不幸,不治身亡了,你可是要赔上一条命的。”她的小命与他息息相关。
水汪汪的大眼一眨,邵小蓉笑得有几分谄媚。“赵大爷,你快死的时候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我好准备素衣素裙。”
“不是想先溜为快?”几乎她一张口,他就能看进她心里,她有张藏不住心思的小脸。
她摇头摇得飞快。“怎么会,大爷你是妾身的天,天垮了,地也就崩了,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相离。”
“此话当真?”赵无眠故作认真,打趣的说,心中却微感震荡。记得母亲在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做多情郎,一心只待有情人。他能在这世间找到这样一个人吗?
“……”我说大少爷,凡事不要太计较,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