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放弃想跟上两位大师的企图,看清楚一个步骤先彻底做完才进行另一个,中间漏掉没看清的就先放弃,以免做错误事。
她不知道有问题是该问还是不该打扰,只好闭嘴拚命做。
靶觉头暈的时候,她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再继续,深怕又出什么意外而坏了别人的事。
她从来不知道烹饪是体能的彻底考验,像扛着杠铃跑马拉松,不但测耐力,还要测体力和爆发力,连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心……
“收工了!”田师傅宏壳地大喊,“小胖,今天你收场,其它人自己的站别马虎了。大家干得好!”
原青手上的刀被拿走,抬头一看,是卓因潋。
“菜都上了,你还拿着刀不动。还能走路吗?”
她真的拿着刀杵在那里那么久了吗?切完一道菜的食材,她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道菜了,还在等下一个指令。
她身子一松,眼前突然花了,被他扶住手臂。
她站定脚步,很感激他若无其事地只握住她而不是整个抱住,旁人看不出来她差点摊倒在地。
“我……没事了。”
“等明天看看再告诉我吧。”
她觉得很窝囊,自己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我第一次进餐厅厨房曾经整个给他昏过去,你这样不算什么。”他好像能读出她的心事。
这是他的体贴吗?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转头看他,他的手好热,她很想请他放手,不知怎的竟说不出口。“我……都很感谢。”
他把她揪到这里来,帮她包扎,为她保住颜面。
乱七八糟的心情,只能说声谢谢。
他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终于放手。田渔新的大嗓子传来:“小朋友过来!”
她忐忑地走过去,田渔新嘴一咧,伸出手来,“还好受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握。”
她伸手,被他有劲地上下直握着,“我还在猜卓小子为什么从来半个徒弟都不肯收呢,原来是在等奇葩啊!”
她整张脸热气往上冲,“田师傅,我真的不是什么——”
“别听他老是骂人,一句好话都说不出口,他就是那个死样子,你别管他,听我的比较准。”田渔新说得很乐,“小朋友前途无量,记得不要被他给吓跑了。如果真的不行,就来我这里帮忙,我求之不得!”
她真的吓到了。这个田师傅人也太好了,为了徒弟,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她辩也不是,只好讷讷地说:“谢谢田师傅——”
田渔新看了卓因潋一眼,哈哈大笑,好像有什么只有他才懂的笑话。她不敢看卓因潋,如果他在翻白眼或脸臭掉,她宁可没看到。
“我们走了。”卓因潋示意她跟着走,她掉头看她的料理站,发现居然已经清理干净了。
是他帮她收的吗?他竟然动作那么快,收完自己的还收她的?
她以为他会朝先前的后门走,他却是往前头餐厅去。推开通道的门,眼前宛如另一个世界。
宽敞优雅的大厅,光线不似厨房剌人的明壳,而是柔和的壁灯与桌上的躐烛,光影摇曳生姿。厅内还是满的,许多人吃完了还舍不得走,点上咖啡或葡萄酒,继续畅谈享受。
“我要你看一看你的辛苦换来的是什么,”他低声说,“流了血,累得半死,钱也没拿到,但你付出的结果,是他们美好的夜晚。”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客人在笑着,边吃边说得起劲,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入悦耳的音乐中。
她眼前忽然浮起自己的样子,她不久前也在这里享用过,惊叹盘中的美食,和对面的人笑谈。
她惊喘一声,因为不远处的桌子忽然站起一个男人,记忆和真实突然重叠。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向柏语走上前,眼睛很快地从她脸上移到卓因潋身上,“原来真的是你,还有你。”
他语气中有些什么让原青和卓因潋同时绷紧了身子。原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掉头走开,她一点都不想见到向柏语,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但她立刻听出来,原来他们两个认识。
“向柏语。”卓因潋与其说是客气寒暄,不如说是冰冷招呼。
场面已经够冷了,那张桌子坐的却不只是向柏语,此时一名高姚貌美的陌生女子走了过来。
“柏语,是朋友吗?”
天!如果她能笑的话,这两个字应该足够让她失笑了;但更讽刺的是,显然这两字根本无法用在眼前这两个男人头上。
她心里说不出是不舒服还是慌张,反正恨不得赶快插翅飞走;她已经累摊了,无力面对这些难缠的人。
“我得——”
卓因潋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话梗在喉头,差点岔了气。向柏语眯起眼来。
“我们还有事,你们慢慢吃。”卓因潋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是不疾不徐,没有热度,也不带焦躁。
“你是卓因潋吧?没想到能遇上你。”那女人笑得极美,虽然眼中有遇到明星的惊喜,态度仍不失大方,“今晚的美食是你做的吗?”
“该不会你也有份吧?”向柏语眼睛回到她脸上,锁定。
向柏语知道她在食艺社,知道她天天回家煮饭,喜欢带她上馆子,还送了她食谱,但他怎么会想到她进了今晚的厨房?
“你们吃得开心就好。”卓因潋淡淡带过,“幸会了。”
他迈步往外走,被他紧握住手的她只能跟着走,跟上他的长腿,直来到他车子旁才停下来。
卓因潋没开车门,转过来看她,“你怎么认识向柏语的?”
她要抽回手,他算合作,放手了。
“他是我哥的朋友。”她轻描淡写。
“不只是你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吧?”
“他不是我的朋友。”这句她说得斩钌截铁。
他顿了一顿,“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她皱眉,“他说他家开贸易公司。”
她知道他有钱,不喜欢碰那个话题,碰了就会想起自己家里常常生活开销有问题。一开始他吃饭请客,她不想被请,还差点跟他吵起来;后来被他半牛皮、半霸道地四两拨千斤,把这话题永久封藏。
“他家旗下有一堆餐厅。”
她抽了口气,“这家也是?”
“运气好不是,这是田师傅自己的。”
她松了口气,如果是他家的,她才不愿下厨。“我们可以走了吗?”
“急什么?怕向柏语追出来?”
“他有伴,才不会追出来呢。”她真希望改变话题,更希望他赶快开车门的锁。
卓因潋眯起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语病——如果向柏语没伴就会追来吗?
“如果你不愿解释,我就认定你们曾经交往过。”他语气冰冷。
说得连她不解释都不行了。“那根本不算交往!”
她气急败坏,“而且这又关你什么事?就因为在餐厅碰到他?”
“这已经跟烹饪无关了。”
什么?她还想问,他已经帮她开了车门,她只好先上车。
他很快把车子开上路,刀刻一样的挺拔侧面此时看来如冰山般严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向柏语坏了她心情,但卓因潋的反应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张力让她满肚子问题。
“你和他——”
“不要想岔开话题,我问的是你和他。”
“我们吃过几次饭,可以了吗?”她叫道。“他带你上他家的餐厅?”
“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他家开的,他又没说!”
“那不叫交往叫什么?”
“反正我说不是就不是!”
比起她的满面躁气,他像是法官一样冷无表情,但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深埋着,却真切地存在。
他到底在气什么?他绝对和姓向的不对盘,但把气发到她头上又是为什么?
“你以前在他家的餐厅做过?”她忍不住问。
他冷笑,“他家就算砸下所有的钱也雇不到我。”
他的确不必为了钱下厨。“那你们的梁子怎么结下的?”
她忽然想到一点,眼睛睁大了,“难道他也是厨师?”
“当然不是。”四个字满含轻蔑。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的餐厅不走正道。”他终于说,“跟黑道挂钩掌握许多地盘和通路,又从国外搬来最名贵的餐厅和饭店来卖招牌,从老板到经理,主厨到服务生,没有一个是为了做出美食在经营餐厅的,他们还不如去开赌场。”
“那是向家,还是向柏语也有参与?”他的打扮、谈话都不像这行的啊。他玩乐器搞乐团,她一直以为他是在逃避家族企业才投身艺术的那种型。
“你现在是要帮他说话?”
“我才没有!”她否认,“我只是不知道才问。”
“向柏语不是不懂食物,这才是最让人心寒的地方。他也曾是他们学校餐研社的一分子,不过他从来不想好好学,只懂得用钱来搞社团。”
“你是说他也会做饭?”
“我们曾在比赛里交手过一次,他领悟力不低,但耐性不够又不敬业,不能做第一他就不做了,改用钱来买。”
“买?”
“他家代理的餐厅就是跟罗大合作,学校大半经费都来自他家,连全国大学烹饪总会、甚至全国职业餐旅总会都被他们操控。你叫得出名字的大饭店、旅馆、餐厅,六成都跟他家扯不开关系。全国大赛每年几乎都是罗大拿冠丰。”
天!她完全想像不到向柏语竟有这样的身家……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也终于懂了。“原来学长这么重视全国大赛,就是因为这样。”
“本来是。”他平静地说。
本来是?她转过头去,他同时也转过头来看她。
她立刻又转开头。她想问,又不敢问,似有某种东西阻止她追问下去。
他把她送回家,因为宿舍已经关门了。
她把车门关上,他已经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
“手不要碰水。做饭的话记得戴手套。”他拿出一张名片给她,“后面我签名了。”
原来他还记得她帮芯容要的签名。她小声说:“今天谢谢学长……”在路灯的投影下他的轮廓特别深刻,双眼也特别幽深。
他静静瞅了她半晌才开口:“你做的都是你的工夫,没人帮得上。后天就比赛了,明天七点,不准迟到。”
“学长,”她觉得不问不行,“你不会是寄望我能赢什么奖杯吧?”光听自己说就已够荒谬了。
“不会。”
他简单的回答让她不确定是该松口气,还是觉得丢脸。“喔。”
他没再说什么,她打开大门的锁。“再见。”
他点头,她把门拉上,门关闭的那瞬间忽然听见他说:“记住,比赛只是个开始。”
她愣在紧闭的门前。开始?然后还要做什么?
田师傅的玩笑谁会当真?但如果卓学长真的疯狂到错认她是什么天才,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