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雏张眼,蓦地起身,发现身在陌生的殿内,正忖着,就见则影推门而入。
“王爷。”则影手里捧着膳食,快步迎向前。
他冷冷道:“走开!本王已说过不要你这个贴侍了。”昨晚,他失了理智,八成在雪中昏厥了,是则影把他抱进殿内的吧。
“王爷,请让属下跟随。”则影双膝跪下。
李凤雏无视,径自越过他,踏出殿外,满目是刺眼的银白,雪依旧在飘落。
他踏着雪,像是闲晃似的,看着颓圮的冷宫,野草杂卉丛生,曲桥斑驳,殿墙剥落,就连长廊上也破了几个洞。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以意志力拖着沉重的双脚不断往前走,蓦地瞥见亭子后方的草丛处,似乎闪动着有别于雪的银光。
银狐吗?这荒废的冷宫竟有野生银狐?
那毛色真美,教他想起送给凰此的那件狐裘锦帔。他曾送过多件锦帔,然而凰此最爱且最常穿戴的还是那件狐裘。
但那件狐裘却在金雀殿上,被一把撕成两半。
思及此,早已麻痹的心又锥痛了下。
甩了甩头,不想那些了,他只想要再为凰此添件帔子,若能抓下这银狐,再替她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帔子,她定会很欢喜,说不定就会回来看他了……
愉悦地勾起笑,李凤雏点地跃起,跃至丛间,却发现那狐动也不动。
不对,不是不动,而是那根本不是狐!
弯腰一扯,他愕然发现,那是件狐裘锦帔!他双手微颤,揪着那锦帔上头被一分为二又密密缝补上的痕迹。
他误以为是鍡狐,是因为这帔子原本就是银狐毛所制,而上头缠着几根银白长发……她的发!这是她的发!
“凰此!凰此!妳给本王出来!”他猛地暴吼,不是怒不是狂,而是无法抑制的狂喜。“别再瞒本王了,妳在这儿,妳真的在这儿!”
则影闻声窜出,见他眸染颠狂地咆哮狂奔,不禁忧心忡忡。
难道王爷疯了?
思及此,他快步追上,暗想着,若王爷真是疯了,他就必须用武力将王爷给押回王府不可。
“凰此!妳给本王出来、出来!”
“王爷、王爷,你冷静一点!”则影追上前,奋力拉住主子。
“则影,你瞧!锦帔、锦帔,这是本王送给凰此的锦帔!上头还有她的发丝,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他神色狂乱,眼里异常兴奋,像在压抑又像是无法控制。
则影定定看着他。“若是他人将锦帔丢来此呢?”
一句话,狠狠地扎往李凤雏的死穴,使他登时怔住。
“王爷,你冷静一点。”则影偷偷再接近他一点,想趁他不备,一击将他击昏。
“不!你瞧,这锦帔是被禁卫军队长给撕破的,但这上头已经缝好了,若不是凰此,谁会做这种事?”
“但若她没死,为何她要皇上骗王爷呢?”
李凤雏面容抽搐,瞳眸蕴着冷厉光痕。“本王也想知道为什么……则影,去神龙殿把隽小子带来。”
“王爷?”
“你不是说要跟随本王吗?如今不过是要你办件小事,你就退缩了?!”他又吼起来。“罢了!本王自个儿去!”
则影犹豫了下。“王爷,属下立即去。”话落,转身就走,就怕主子下一刻会反悔,说不准颠狂的思绪一旦发作,就会将李隽立地正法。
*
少顷,则影将李隽带到冷宫,只见坐在亭内的李凤雏垂眼沉思着。
“王爷,属下将皇上带来了。”
“皇叔……”李隽丝毫不惧他喜怒无常的性子,温雅俊颜上满是说不出的激动,只因则影还活着。
李凤雏缓缓张眼,轻扬手中的锦帔,“凰此在哪?”
李隽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立即回复镇定。“太后已死,请皇叔节哀。”
“喔?”轻点着头,李凤雏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优雅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明明噙着笑,周身却是燃起教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蓦地,他抽出长剑,横在李隽的颈项。
“王爷!”则影立即护向前,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手中的长剑,就怕一个差错,李隽即会身首异处。
“把凰此还给本王。”李凤雏沉声再道。
“……太后已……”
“给本王住口!你以为这么说,瞒得过本王吗?”他轻哼,突然笑得开心。“你不怕死,对不对?”
李隽浓眉微蹙,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
“你不怕,总有人怕,好比则影,好比……凰此。”他蓦地回身,朝冷宫深殿方向喊,“凰此,本王给妳一刻钟的时间考虑,若是妳再不肯出来,一刻钟后,就来为妳最疼爱的隽儿收尸吧!”
闻言,李隽神色微变,最后无力地闭上眼。
“别以为本王做不到,是妳逼本王的。”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又突地横眼看向想偷偷救人的则影。“则影,你也想要逼本王吗?”
“属下……”则影只得连退几步。“不敢。”
接下来,三人便是沉默的等待着,李凤雏手持的长剑就架在李隽的脖颈上,只要他想逃,锐刃就会先割下他的首级。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天地间静得无半点杂音,一刻钟后,李凤雏状似悠闲地抬眼,怜悯地叹气。
“隽小子,凰此既不顾你的死活,你也别怨本王。”
“王爷,不要!则影愿意代皇上受死!”则影双膝跪下央求。
李凤雏转向他,脸上表情淡然。“你私下通知隽小子本王回宫一事,本王已经饶你不死了,现在竟又急着死……要本王成全你们吗?”
“王爷……”
李凤雏凛眸,看向李隽。“本王,不会让你感到疼痛的。”他的剑够利,他的动作够快,就连血水都沾不上剑身,所以他一定不会觉得痛。
李隽看向因爱而狂的他,再望向因爱而泣的则影,满足勾笑。“多谢皇叔。”
此时的则影已是泪流满面,但他不怕,因为待会,他也会跟上他最心爱的人。
李凤雏微使劲,将长剑高扬。他就是要赌,反正,他早已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一提气,刀刃如风般直逼李隽喉间,他没有半点假装之意,也相信那个女人,一定会明白他的认真。
“王爷。”
千钧一发之际,他硬是以左手扣下欲挑刺的右手,将剑身拉开,仅仅削过李隽颈间的皮肤。
把剑一丢,他狂喜的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却蓦地震住。
“王爷,你答应过我,不胡乱杀人的。”冉凰此气若游丝,身旁由娥常搀扶着,容颜未改,只是乌丝尽白。
*
“王爷……不恨我吗?”两人对视长久,冉凰此最后先开了口。
打从她出现后,就被他扯进殿内,其余闲杂人等,包括李隽、则影和娥常,都被留在殿外。
“……为何要恨?”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音很低哑。
他曾想问,为何她要背叛,也想过,若是再见面,说不定他会失手杀了她,但当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贪婪的看着她不变的容颜,看着她如往常般勾笑。
“我背叛了王爷。”她苦笑。
“为何背叛?”此时此刻,他眼中无恨,心中无怨,因为她就在他眼前,这穹苍天地里,还有她。
“……因为我要王爷恨我。”
“为什么?”他瞳眸烙着深情,探手轻触她又更瘦削的颊。
冉凰此抬眼,想笑,泪却先掉落。“王爷没瞧见我一头白发吗?”
“就因为一头白发,妳便对本王说尽绝情话?”他心疼的以指轻拭她的泪。“本王曾嫌弃过妳吗?”
她无奈地一叹。“王爷若能嫌弃我就好了,我……”话未完,便被猛力揽向温热的胸膛,那熟悉的气味,熏得她的眼更痛,泪掉得更凶。
“凰此、凰此……妳在本王怀里,就在这里,就在这梩……”李凤雏紧拥着她,扣在她身上的力道偏恁地轻柔,像是怕伤着她似的。
冉凰此终于呜咽出声。昨晚,娥常拉着她躲在亭后偷看,听他在园林里笑得凄怆悲伤,她不舍;看他要引剑自刎,她惊慌,又瞧他执着的跳八德舞,手中的锦扇伸在半空中,便等着已“死去”的她收下,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她以为他应该恨,用恨来支撑心神,用怨强迫自己活下去,但他却没有,她以自己已经做得够绝了,为何他还能爱着她?
这傻瓜,不恨,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啊!
“告诉本王,到底发生什么事?”他爱怜地轻挲她单薄的肩背。
她无法言语。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要妳刻意制造背叛的假象,逼走本王,而后躲在冷宫生活?”他不是傻子,把前因后果串结,立刻明白她无意背叛。“还有,妳的发为何会变成这样?”
深吸口气,冉凰此不知道要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