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有人在唤他,他晓得,可却像是浸身在深河之底,欲醒而张不开眼。
“王爷,醒醒啊!皇上招告天下,撤了王爷的职权了!”掌柜的嗓音不由得更大。
李凤雏一讶,蓦地张眼,映在眸底的是掌柜一脸着急的神情。
他筋络皆乱,浑身酸麻无力,完全便不上劲。“凰此呢?”
“王爷,娘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掌柜愁着脸回话。
李凤雏用力甩了甩头。“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爷,王爷和娘娘是初七住宿,今儿个已是初九了,宫内一早就贴出告示,撤了王爷的职权,包括摄政王一职还有手中兵权。”掌柜咳声叹气地自责起来。“昨儿个我瞧娘娘在豆签面里下了东西,没多留意,岂料如今却出了乱子。”
掌柜姓凤名隼,是李凤雏外公收养的孙子,与李凤雏一道长大的,就连这家凤凰楼,都是李凤雏出资开设的。
凤凰楼是他最能放松之地,在这里,他不是摄政王,可以在此隐藏身份,以往他总是独自前来,但去年来时,身旁多了个女子,不用多问,凤隼也猜得出这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而后也从凤雏口中得知女子的身份。
本月初七,两人来时浓情蜜意,他是打从心底为两人开心的,岂料才两日就风云变色了,亏凤雏还跟他说,他已倦了朝廷生活,想带着她远离皇城,谁知道她竟会往面中下药!
“你的意思是说,凰此背叛本王?”他恼声低斥。
“我没那个意思。”凤隼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王爷现在是否有什么想法?”
“本王立即回宫!”
凰此不可能背叛他,她已经答应要陪他一道离宫,与他双宿双飞,唯一的可能是——李隽!
*
金雀殿上,百官列席,正式取回传国王玺的李隽颁布一条又一条新的律法后,开始商议着该如何处置李凤雏一事。
岂料问到此事,百官竟皆噤声不语。
“众卿?”李隽沉问。
“皇上。”垂帘后的冉凰此淡淡启口。
“太后。”李隽恭敬起身。
“漠林即将起兵,就将摄政王流放边疆,统驭边防。”
此话一出,底下百官皆惊诧难言。原以为太后和摄政王是对鹣鲽情深的爱侣,岂料一切都是假象,现在看来,太后只是在利用摄政王的权势,慢慢一点一滴地收复皇上的王权,最后再将摄政王发放边疆……好一个最毒妇人心哪!
“太后忍辱负重,实在是令臣佩服啊!”宰相第一个跳出来赞同再凰此的作法。“满朝文武百官早就受不了摄政王的独断独行,亏得本朝有如此睿智聪颖的太后,总算让皇朝的根扎稳了。”
微挑眉,冉凰此沉声下令,“来人,摘了宰相的乌纱帽,卸他宰相红袍,将他逐出宫门之外。”
“太后?”宰相完全傻眼,只见厅外带刀侍卫立即入内,摘他帽子,月兑他衣袍。“太后,我乃是三朝宰相,妳不能……”
“本宫为何不能?”她掀唇冷笑。“冲着你方才藐视王室的话,本宫就可以治你死罪,更遑论你的女儿曾陷害过本宫。来人啊,拖出去!”
“太后、太后——”宰相被人一路拖出去,哀求不休。
同时,午门侍卫急如星火地冲进殿内,跪下启奏。“启奏皇上,摄政王踏入午门了,未将拦不住!”
“让摄政王入殿。”坐在凤椅上,冉凰此疲惫地以手支额。
“是!”侍卫才起身,李凤雏已大步流星地入厅。
他像是闲晃似的瞅着文武百官,最后目光落在龙椅上的李隽,则影并不在场。“是谁撤了本王的权?”他声如魅,眸似刃,噙着教人发颤的笑。
“是本宫。”冉凰此闭上眼,在帘后沉声。
“为何?”李凤雏负手而立,身形高大挺拔,声音冰冷。
“因为王爷杀了漠林二皇子,引起边防战火。”
“就因为如此?”他讽笑,缓步逼近龙椅。“是皇上的主意?”
“是本宫的意思。”
“是吗?”他垂眼,再度看向帘后时,眸里还有一点情人间的怨怼。“为什么妳要这么做?妳不是答应本王,将权释给皇上,便要与本王离宫而居?”
“若不这么说,王爷可会释权?”
“喔,那么……妳是为了要本王释权,所以……”敛下下眼,李凤雏有些恍惚,不是因为体内的药效未褪,而是因为乍现的真相。
直到方才,他都只怨她把他丢下,不该也不敢想她离开的原因,只能把一切怒气都怪在他认定的罪魁祸首李隽身上。
所以……果真是他不敢想的那样吗?是吗?!
他下信,不想相信!
“凰此,本王只问妳一句。”他突地抬眼,如刃的戾眸此刻竟柔软得可以,像是满腔柔情深意都融在其中,只求她一句肯定。
“妳,爱过本王吗?”
冉凰此倏地握紧椅把,深吸口气,透过帘直视着他,启口,“没有。”
踉跄了下,他黑眸紧紧瞇起。“本王不信!这一定是皇上逼妳的,对不对?本王这就杀了他!”话落,他一个跃步逼近。
“来人,将摄政王拿下!”冉凰此迅速下令。
一时间,金雀殿上只见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涌出,团团将李凤雏包围。
他冷眼环视,最终又将目光落在帘后。
“本王不信。”沸腾的血有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愤怒在他身体里滚动燃烧不已,可他的声音却出奇平静,像是暴风雪前的静寂。
“由不得你不信,摄政王。”冉凰此神色冷漠,口吻无情。
他倏地重声咆哮,“本王不信!凰此,妳身上还披着本王送的锦帔,妳的心还在本王身上!”
他不会错认!若她不爱,倔强的她不会献上清白,若她不爱,不会亲手扑灭他身上的火,若她不爱,不会担忧着他的性命安危……她是爱着他的!爱着他的!
她亲口说过,想与他拜堂,她亲口说过,想和他一道生活……
“喔?是吗?”站起身,冉凰此木然的解开帔子,走到帘外。“来人,把这帔子给撕了。”
禁卫军队长立即向前,一把将锦帔撕成两半,也倏地撕碎了李凤雏的心。
第一次,他在众人面前狼狈的摇摇欲坠,俊美无俦的容颜因怒而扭曲狰狞,良久,陡地爆出猖狂冷笑,笑声几乎震动整座金雀殿。
见他这样,冉凰此握拳的手加大力道,又轻蔑冷嘲,“摄政王,你以为本宫真是爱你吗?本宫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你还真以为本官会舍得为了你放下富贵荣华?你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
话落,他笑得更狂妄,笑到双眼被泪水濡湿刺痛。
她的冷语如刃割开他的膛,剖开他的月复,杀得他血肉模糊,痛得无以复加。
“冉凰此,妳比本王还残忍!”他蓦地大吼,孤独的感觉尽数涌上。
原来,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孤单。“妳打一开始就在利用本王!”
待他好,是投他所好,万事迎合他,满嘴吴侬软语说动他的铁石心肠,偶尔欲擒故纵,有时撒野还嗔……那些都不是爱,那些竟不是爱,全是建构在权势之下的陷阱,亏他聪明一世,竟胡涂一时!
“那也是向王爷讨教的。”她勾唇,笑得满脸感谢。“王爷,是你教会本宫必须残忍,否则怎能在这后宫撑出一片天?”
“是本王教的?”他仰天啼笑,体内血脉逆冲,欲涌喉顶,却被他硬是咽下。“本王教妳残忍,好让妳……反客为主!”
脑袋蓦地闪过一丝灵光,他想起曾见过李隽读的治国论,教他把前前后后的事都给连结在一块。
是她!所有的主谋都是她!要李隽反客为主!她早有预谋!
“王权原本就是皇上的,取回不过是物归原主,王爷不是这么说的吗?”她一脸无辜。
“妳设计本王?恶意放任漠林二皇子调戏,让本王在永雀殿上失手杀了他,挑起两国战火,要本王释权,再由本王承担此过!”他黑眸怒红,想起打他从南防归国之后,就跳进她设下的局里,心便又怒又痛。
“摄政王果真是聪明过人。”她点头不忘替他拍拍手,瞧他脸色愀变,她才慢条斯理地道:“王爷,别使劲,否则身上的药效会更沁入筋脉,内劲恢复不了,可别怪本宫没警告你。”
“冉凰此,真是妳对本王下药?!妳终究是被权势给腐蚀了!”他的眼中有她,心里住着她,从认定后便没有变过,而她呢?!“妳,背叛本王!”
释权是真,双飞是假;夺权是真,离宫是假!他不愿相信,事实却是恁地残酷!
他早该发现、早该发现的,偏是太爱她,爱得失去理智,让他忘了防备!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活该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因为他爱上了一个视权若命的女子!
李凤雏幻步迅移,翻掌直上季隽颈项,却被禁卫军队长身手飞快地挡下,他这才惊觉自己浑身无力。
“王爷果真是个强人,被本宫下了药,竟还有余力……本宫原以为明儿个才会见到你的。”说完,她突然叹了口长气,状似怜悯。“你为何要今日来,为何要逼本宫在今日就将你拿下呢?”
她是心疼他吗?他哑声低笑。“凰此,本王再问妳一次,妳真的未曾爱过本王吗?”他嗓音粗哑而疯狂。
冉凰此神气的笑了,像是要伙同文武百官一同嘲笑他的愚蠢爱情,然后下一秒便敛笑,残忍地摇头。“没有。”
李凤雏扯唇,低哑嘶笑,如夜枭低泣,如杜鹃泣血,自嘲的笑声,受辱的笑声,令闻者莫不鼻酸。
她爱的,是他的权势,而他,只是用过即可去的踏脚石。
“冉凰此!”他用尽气力地发出怒吼,“妳会付出代价!本王向天起誓,一定要妳付出代价!”
“来人啊!将摄政王拿下,留他王衔,撤他职权,发放漠林边疆,终身不得回朝!”她置若罔闻,粉颜残酷地下令。
李凤雏动也不动,任禁卫军将他团绑住,眸子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神情冷肃妖诡得令人生畏。
突地,他再度放声大笑,笑得空洞而绝望,又突地收笑,目眦欲裂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没有开口,却恍若在以锐刃般的眼神告诉她:冉凰此,本王定会讨回属于我的一切!
冷眼直着他的身影被禁卫军带走,冉凰此水眸没有移动,紧紧地追随他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僵直傲气的背影,泪水才落得仓皇没有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