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湘醒来的时候,眼前帘幕低垂,光线暗淡,耳边一片寂静无声,让她只觉得一阵恍惚,疑似在梦中,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她转动眼眸看向周遭,立刻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一个正倚靠在床柱上沉睡的男人,男人俊美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双眼下缘阴影浓重,下巴处布满多日没刮的短须,整个人显得疲倦、憔悴又邋遢。
楚毅。
这个名字蓦然在她心里面冒出,也让她慢慢地回想起了一切。
那一日的遭遇,那一日的惊变,那一日的差点命丧黄泉,还有那一日的疼痛与哀伤——小勤为救她如今生死未卜。
那一日他突然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恶徒刀下救了她,也杀光了那两群恶贼,一个不留。
当时的场面恍如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惨不忍睹。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那恐怖的景象吓昏了,又或者是被他打昏了过去,只记得当她再度醒来时,是被肩膀的伤处给痛醒的,有人似乎正在她伤口上洒盐,让她痛不欲生。她疼痛的申吟,挣扎的磨,却让人紧紧地钳制住,完全动弹不得。
一个温柔中带着安抚与心疼的声音在那时慢慢地传进她耳里。“别动,忍耐一下,只要再一会儿就好了,商湘,别动。”
不知为何,她很想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于是便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正半悬在她上方,一脸严肃的为她处理肩上伤口的男人。男人的长相让她有种熟悉感,她还在想这个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名字已从她嘴巴冲口而出——“楚毅?”
听见她的叫声,他的目光顿时从她肩膀的伤口上移到她脸上,然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慢慢地扬唇给了她一个微笑,开口说:“很好,你没有忘记我。”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他扬起笑脸对她说出这句话时,她似乎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没时间去追究自己是否真的看错了,因为她整个人都被他的出现给惊呆了。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梦吧?”她呆呆地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在作梦。”他肯定的说。
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之后,她顿时火冒三丈的朝他破口骂道:“你这个混蛋家伙,叫我不要忘记你,你自己呢?是不是早就把我和小滢给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明知道我们是跟着林叶商团走的,要找我们只要到林叶商团打听就能找得到,结果呢?过去八年来你一次也没找过我们,连个音讯都没有,生死不知。你这个混蛋家伙,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吗?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对不起。”
他直接道歉,语气诚恳,让她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我拒绝接受道歉。”她气呼呼的撇开头去,却无意间扯到伤处,痛得嘶了一声。
“你先别乱动,先让我把你的伤口包扎好,等你伤好之后,要怎么处罚我我都接受。”他赶紧制止她,眉头紧磨的柔声说道。
不用他说,她也不敢再乱动了,疼痛再度占据了她的知觉,让她不由自主痛得嘶嘶抽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转移疼痛感,她开口问他。
“你忘了之前所发生的事了?”他一边专注的为她包扎已上好药的伤口,一边开口道。
“我没忘,我——”她蓦然住嘴,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小勤呢?”她着急的问道。
“小勤?”
“我的丫鬟,她为了保护我,背后被恶徒砍了一刀。她现在人在哪里?伤得怎么样了?你快点告诉我!”她迅速而急切的说。
“她伤得太重,流血过多,已经死了。”他卡了她一眼,缓慢的回答道。
她瞬间脑袋一片空白,喃喃地低语道:“死了?小勤已经死了?”另一种全新的疼痛猛地从心里传来,取代了伤口的疼痛,这种疼是一种闷闷的,偶尔会令人呼吸困难的疼痛,让人只想落泪。
小勤死了,为了保护她而死,这都是因为她,是她害死小勤的,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伤口不知何时被包扎好了,楚毅与她说了几句话,她却恹恹地什么话都不想说,他知她心里难过,便叹息的对她说了句“好好休息”,而后转身离开。
她闭上盈满泪水的双眼,想听他的话好好休息,眼前却不住的浮现出小勤过往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于是泪流得更急,无声的痛哭,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一会儿见到满身是血的小勤,一会儿看见眉头紧蹙、忧心如焚的楚毅,还有小滢、叶姨、林谦等等好多人来来去去,直到现在才再次真正的清醒过来。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疲惫而沉睡的脸,大概能猜出过去几天她一定病得很重,也许是伤口发炎带来高烧不退,让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边照顾她,这才累成现在这副模样。
楚毅,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没错,虽然八年的时间让他的模样改变许多,从一个脚长手长的瘦皮猴变得高大结实、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但他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是她记忆中剑眉星目、鼻梁正挺、唇薄坚定、下巴刚毅的模样。
他的确是楚毅,没有错。见他平平安安,手脚齐全的出现在她面前,她真的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太好了。
不过说真的,她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重逢,她到现在还不清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救了她,那天他还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就被小勤的死打击到乱了心绪。
想到小勤,她依然心痛难抑,但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小勤照顾好她的家人,确保她的爹娘弟妹一世生活无虞。
“唉。”不由自主的,她发出一声轻叹,不料却将倚在床柱上歇息的楚毅给惊醒了。
“商湘,你终于醒了!”他一脸惊喜的叫道,随即小心翼翼又紧张担忧的盯着她缓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认不认得我是谁?你是否还记得之前所发生过的事?”商湘瞬间便想到可能有大夫跟他说过高烧的后遗症会将脑袋烧坏掉,故他才会有此反应。
“我没事,楚毅。”她回答道,声音因久未开口而变得异常沙哑。“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比我还糟糕,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没事了。”她对他说。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楚毅缓缓地摇头,见她想起身,立即伸手小心谨慎的将她扶坐起来。
两个人虽分别了八年,却连一点生疏感也没有,一言一行全都自然无比。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都没与我连络?”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后,商湘开口问他。
“我回家了——”
“别骗我。”她直接打断他。“前些日子我曾回山村一趟,从镇上的吉祥饭馆大师傅那里听说了你的事,当年我们分开之后你根本就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饭馆做杂工,之后还莫名其妙跟了一个老道士离开,从此音讯全无。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回家的盘缠,因此才去饭馆做事挣钱。会与老道士一起离开是因为意外得知老道士要去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而老道士为人又挺好的,便临时决定与他结伴同行,路上能有个照应。”楚毅简单解释道。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说谎呢?”商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只要我平安无事便可,不是吗?”他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
“好吧,反正每个人都有些秘密,这件事就算了,我只想知道过去八年来你为何音讯全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和小滢一直都待在林叶商团,早已与林叶商团密不可分。”
一讲到这件事,商湘就有一肚子的火,因而语气和眼神都无意识变得凶狠起来,狠狠地瞪着他。
“我知道,林叶商团这几年的兴盛应该与你有关,你功不可没。”他平静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和我们连络?”她怒声质问。
“因为没有能力。”
“什么意思?”她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蹙起了眉头。
“虽然平安回到家族,但爹娘均已不在世的我完全是独木难支。对于我平安的回归,高兴欢迎的人有,但不高兴不欢迎的却占了绝大多数,再加上我的年纪又小,我又有什么能力命令得了人为我传递讯息给你呢?只怕讯息还没送到你手上,却先为你们招来麻烦,埋下隐忧了。”楚毅苦笑道。
经他这么一说,商湘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不想与她们连络,而是没办法,这也是为了保护她们呀。瞬间,她对于他八年来音讯全无的怨慰整个烟消云散。
“这些年来,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她看着他柔声道。
楚毅没有应声,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专注的眼神加上深邃的眼眸看得商湘愈来愈局促不安,赶紧轻咳一声打破这份令她莫名心跳的不自在。
“你怎会到这个地方,还刚巧救了我?”她开口问他。
这是一个令她想不透的问题,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对那天冲入交战队伍中第三股势力的势如破竹仍记忆犹新,那些人可足个个武功高强,远在林叶商圈的护卫队之上。如果真的只是巧合,他带着这一大群武力非凡的人是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呢?
“我是一路追着你们来的。”楚毅对她说。
“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我也去了山村一趟,得知你和林叶商团一起前往紊城的事便赶了过来,想见你一面,没想到才到紊城便听说你们刚离开,而且还在无意间得知有几方人马欲对你们下手,最终目标还是你。我立刻带人快马加鞭追上去,幸好赶上了,幸好来得及,幸好。”楚毅用平静地语气说道,但心有余悸的惊恐与骇怕依然不由自主的从他连续用了三次的“幸好”中流露出来。
原来如此。
“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商湘说。
“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楚毅有些激动的宣誓。
“谢谢你。”商湘微笑道谢。
楚毅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她,坚定的朝她承诺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所以商湘,你愿意待在我身边,让我守护你一辈子吗?”
“啊?”商湘顿时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这是在向她求婚吗?怎么会这么突然,这么的……让她脑袋一片空白——
商湘这三天一直在想楚毅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对她说出那种话。
守护她一辈子?
这应该是在跟她求婚吧?她应该不会会错意才对,但是为什么啊?
虽然当时被她装傻逃避了过去,但是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她下次还能装傻的混过去吗?恐怕很难。
好烦,他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又莫名其妙呢?纵使他们认识对方许多年了,可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只有在山村时那几个月而已,到底是什么驱使他突然向她求亲的?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美貌,八年不见再相见,让他顿时对她女大十八变的改变惊为天人,因而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情不自禁的结果便是开口向她求娶?
炳哈哈,很好笑,她虽然长得不错,却不是什么倾城的绝世美人,而他也不像是个会沉迷,被美貌诱惑的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商湘想来想去,只想到两种可能,一是他可能真的早在八年前就已经爱上她了,然后一直在等待她长大成人好将她娶进门;二是觊觎她的聪明才智,想彻底占有并利用她这个天才。
不过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她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答案真的会是第一种吗?如果是真的话,那他也太早熟,太早恋了,而且还有点恋童癖的倾向,当年的她才十岁而已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到底要回答他Yes或No呢?
她曾经对叶姨说过,她二十岁以后才会考虑成亲的事,其实那根本就是谎话,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成亲,嫁给这世界只要愿意、有本事,想三妻四妾就能三妻四妾的任何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