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就听朱妲又小声说:“我很喜欢王。”
“我以为你喜欢白萝?!”她水眸圆瞠。
朱妲粉颜立即烧红。“鬼才喜欢他!我喜欢王,是因为王救了我,所以我一直跟在王的身边修行,已经千年了,我从没见过王这么有情绪,会怒会笑,会……静静地一直看着你。”
玄摇扁一怔,却又露出苦笑。
他对她的好,是无庸置疑的,可是如果为了保住她,连仲尹都杀了,不是太不公平?
“不要生王的气,他只是用他的方式保护你。”朱妲由衷道。
“……我晓得。”正因为晓得,才明白他的爱有多浓。
原来,他不是为了接她下无间,而是为了替她延寿而来,那么延寿之后呢?他们要分隔两地吗?
一想到也许从此以后两人必须分隔一方,她倏地惊觉自己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钻牛角尖。
打定主意,她随即下榻,轻问:“你知道王去哪吗?”
“他——”
朱妲话未落,地面猛地一阵摇晃,玄摇扁疑惑地看向窗外,就见灰蒙的天色更暗了,地面上翻涌着黑红色的浪影,她猛地起身,站到房外看天。
只见太阳已经被吃掉了一个缺口,黑暗逐渐降临。
“主子,天狗食日,赶紧到屋内!”颐老从前厅一路快奔到主屋前。
玄摇扁看他一眼,只说:“不碍事。”
“这怎么成?”
“太大惊小敝了。”她笑,却惊觉空气中有股不寻常的震动。
那震动之大,仿佛正有千军万马急驰而来,接着就飘来不寻常的腥臭气浪,她下意识地先将颐老推开,抬起双手护在身前。
“玄姑娘,退开!”
耳边出现白萝的怒吼,她想依言而退,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团团黑影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渗入她的体内。
“混帐东西,无间判官在此,全给我退下!”白萝闪身挡在她面前,抽开腰间佩剑,挡住汹涌的黑影。“朱妲,护着玄姑娘入房!”
懊死,怎会如此巧合?!王才下无间索舒仲尹的魂,人间竟出现天狗食日!
如今受星子澄净光芒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数量太多,凭他一个人要挡下,实在有困难,唯今之际,只能想办法先保住玄姑娘,待王在无间感觉不对时,再回人间收伏这些野鬼。
“啊——”
后方突地传来朱妲的尖叫,他一回头,竟见她满身是血的倒地不起,还未搞清楚状况,胸口便爆开一阵无法忍遏的剧痛,他低眸就见玄姑娘的手竟贴在他的胸口上,她的掌心隐动着王的法力,仿佛传射出一把利刃,刺过他。
他惊讶抬眼,便对上一双邪恶瞳眸,还未开口,又见她掌心一转,他仿佛被剐心碎魂般痛叫出声,握在掌心抵住万鬼的剑倏地松月兑,改扣住她的手腕,再也制不住狂乱奔来的鬼魅。
“……我的姑女乃女乃,你非得要在这当头再乱上一把不可吗?”粗喘着气,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奋力一喝,“玄摇扁,你给我清醒,看清楚我是谁!”
她瞳眸闪动了下,仿佛正努力摆月兑钻人体内的野鬼。
“还是……这是老天在罚我?”白萝突地低低笑开,“我真的对不起你……如果当年我不要穿针引线,硬连系上这份缘,就不会让你向上天祈愿,十世造因,耗损星芒……”
震动了下,玄摇扁嘴唇紧紧抿起。
“我死不足惜,可是……你用尽心机,祈天诉愿,许下的千年誓约……困住自己也绑住了王……王为了替你延寿,擅改生死,终于惹恼老天,丢下天罚……你可知道白天与黑夜,可以交叠片刻,星子与恶鬼却永无相逢之日……你千年诉愿,终究化为乌有……”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场天狗食日并非巧合,根本就是天罚!这是老天算计好的最后一步棋,就算王真替她延寿,也要让她香消玉殡,就如阎王三更要命,绝不会拖过五更,她该绝的命,终究不会因为王而改变。
“你困在自己的祈愿里,更改不了你许诺的命盘……我好后悔当年为何为了一已之私,累得你千年祈愿,却落得魂飞魄散的地步……”这份愧疚打从千年前王归位之后,便化为软刺,扎在他心间难除,如今他的报应到来,有点意外,但……他妲然接受,因为,他终于可以下必再背负这份愧疚了……
含笑闭上眼,白萝身形消散,最后化为一颗发亮的圆珠,眼看黑影就要侵入其中,玄摇扁乌瞳一转,突地从体内进出一股力道,驱散体内的恶魂。
“……白萝。”唇办微掀的瞬间,她重喝一声,“滚开!”
渗入体内的黑影暂被弹射而出,她扬起双手向周围挥舞,逼近的黑影果真退散不少,混乱中,只见受伤的朱妲化为火狐,快步冲上前,一口将白萝的元神珠吞入月复,用她的保护元神珠不被野鬼入侵。
然而,野鬼餐着的冤念杀气绵延百里,前仆后继而来,即便玄摇扁手上有无间王的微薄法力也无力招架,最终只能选择将朱妲护进怀里。
她不懂白萝说的是什么,她只想保护她的家人。
“夜爻……”
冥府,阎罗六殿。
等着六殴判官拘魂的无间王,懒懒地翻看着桌面的生死簿。
每殿阎罗皆有一本生死簿,上头记载的事也大同小异,大抵是人的生死,而他现在翻看的是尚未报到的亡魂纪录。
“……王这一回在人间所灭的魂,没有一个报到。”六殿阎罗卞城王说。
“本王已将那些亡魂封印起来了。”他懒声回答,一页翻过一页。
“王这一次的所做所为,恐怕会引起天界的注意。”
“那又如何?”他要是怕了,就不会做。
“可是——”
卞城王话未尽,便见判官已经从枉死城里带回舒仲尹的魂魄。
“你?”他错愕地瞅着殿上的人。
无间王打量着他。
千年前的青临、千年后的舒仲尹,似乎对摇扁都一样疼爱……他也许真是错怪他了,以为他还是当年可恨的青临,只会利用摇扁牵制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卞城,送他回人间。”他没有回答,直接下令。
舒仲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对冥府阎罗发号施令。
“王,你还不回无间吗?”接过他递来的生死簿,卞城王忍不住问。
“暂时不回,冥府一切要你等多加担待了。”
“可是……王的身体毕竟是自凡胎直归,要再几千年才能真正同化于无间,老是待在人间,恐怕会对王的身体造成伤害。”
“是吗?”他隐约记得白萝提过,但这压根不重要。
“况且,今日是人间千年一回的天狗食日,生死门将会大开,吸引原处于人间的孤魂野鬼涌入冥府,要是王不在,无法净化冤念,冥府可就要失衡了。”
无间王心间一颤。“天狗食日?”
“是,千年一回,天狗食日必伴着百鬼夜行。”卞城王看着生死簿亡的名单,上头的数量多得惊人。“怎么会这样?”突地,他双眼瞠大。
“怎么了?”无间王无端感到不安。
舒仲尹也不解地探眼望去。
只见卞城王看着生死簿,缓缓翻开最后一页,立在主子面前。
他掌管枉死城,生死簿上记载的,通常是尚未报到或是枉死,甚至是死后不会再来到冥府的魂,如今——
“……玄摇扁,灭。”无间王颤声念出那个名字。
可是,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除去所有危险,她身上的星芒是最好的证明,为何她“糟!”他倏地旋身离去。
他想起来了!那日就地封印的北岩军上百万魂魄,他原本打算择日再处置,岂料竟碰巧遇上天狗食日,如此一来,那些不甘死去的魂魄会挟着可怕的冤念化为恶鬼,头一个前去找的,必定是死气尽除、星芒锐亮的摇扁!
他急如星火的赶回鬼将军府,只见天狗仍遮蔽着太阳,人间是完全的黑暗,而黑暗中,数以百万计的鬼魅正吞噬着他最爱的女人!
“去死!”他惊怒急吼,震地碎开一道缝隙,让钻动的鬼魅掉入缝中,再点燃地狱业火彻底焚烧魂魄,教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顿时,耳边尽是鬼魅凄厉的哀嚎声,可他却无动于衷,乌瞳紧缩着,紧盯着伤痕累累、已无生息的躯体。
她蜷着身,怀里护着昏厥的朱妲。
他完全无法移动,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命运;他以为,从此以后,他们可以不必再分离;他以为,他至少可以保住一世情缘;他以为……原本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他以为改变了命,岂料……
“摇扁!”他踉跄着走向她,双膝跪地,颤抖着将她搂进怀里,指尖抚去她脸上的脏污,大手一挥便还她一身素净,却要不回她的气息。“摇扁……张开眼,看看我……”不要对他这么残忍,不要再让他见到她的死亡!
可上天似乎铁了心要惩罚他,就见她的身体开始泛出流离星光,接着化为点点流火,从她周身开始散开,不管他怎么以法力紧系,依旧箍不住她散去的形体。
“不……不要!”他用力紧抱她,她却更加迅速地化为星尘四散。“不要,留下来,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又重逢,好不容易才跨过一个关卡……”
他用尽心机,费尽思量,为什么却政变下了既定的命运?!
她千年祈愿,十世轮回,竟是得到这样的下场;他千年陷在无间,承受无间之苦,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如果祢不打算让她得偿所愿,为何还要让她祈愿十世造因?!”他蓦地对天狂吼,“为何要这般对待她?!为何连最后的希望也不愿答应她!还是祢藉着伤害她来处罚我?!罚我痴心妄想,身处暗黑,竟奢望星子陪伴,罚我执迷不悟,千年之后再动凡心?!”
如果千年前,他别不顾一切地追逐那颗闪烁星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就不会累得她为祈愿而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说到底,今日她会走到毁灭一途,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我错了,那么所有的罪孽都由我背!”他撕心裂肺地狂吼,乌瞳猩红,唇露獠牙,人间倏地飞沙走石,山摇地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流窜着青蓝焰光,像要将这个世界挤到破碎。“还给我……把摇扁还给我!还给我!”
哪怕用尽所有法力,他也要换回她!
他蓦地释放所有法力,顿时天空轰下阴雷,大地遭乱风吹拂,沙尘蔽天,巨大的能量推动着世界之轮往后倒退,闪电疾雷如火球般从天而降,地裂山崩,江水翻涌,就连天上星斗也为之移动。
如果她无法承载他属于无间的黑暗之力,就让他用这股力量逆转时空,只要倒转一刻,只需要一刻,就足够他挽回她的性命!
只见他瞳眸进射火红光痕,双掌击向地面,时光立时倒流——地面裂缝业火熄灭,掉落的鬼魂又回到地面上,时间迅速倒转,在看见玄摇扁舍弃自保,蜷身保护朱妲的一瞬间时——他重喝一声,再次震开一道裂缝,点燃地狱业火,烧灼那些绵延不绝的野鬼,直到他们全数落入缝中,他才将地面接合。
教玄摇扁喘不过气的恶念消失,她惊魂未定的抬眼,竟见心心念念的人就站立在她身旁。
“夜爻!”她登时露出喜色。
回头,他朝她勾笑,高大身形缓缓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