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什么?”突地,清润嗓音从后头传来。
无间王回身,扬起淡淡笑意,将来人搂进了怀里。“怎么到上头也不多搭件披风?”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溜到这儿?”玄摇扁勾笑,躲进他怀中。
“替你探探敌情,好和你商议如何击退北岩军。”
她打趣。“喔,原来王也懂兵法吗?”
在人前,她还是习惯唤他王,只在私下叫他名字。
“那……”玄摇扁眨了眨眼,认真发问:“听过钳状阵法没?”
“咦?”
“敢问王有何高见?”
***
天色大明时,玄摇扁和龙骑军将领各领三万兵马,沿着七星岩北麓下山,龙骑将领领兵绕向芦山西侧,她则是直下鬼川,驻扎在距离北岩军约莫十里外之处。
“瞧过铁钳没?就是要你列阵如钳状,把北岩军逼入钳子里头……夹杀!”稍早,无间王谈笑用兵,把攻法说得极简单。
玄摇扁听得一愣一愣。“我没料到王真的懂兵法,这法子其实我也想到了,可是就算我能够把驻扎在鬼川南岸的北岩军赶往芦山的方向,也没法子顾及鬼川北岸的大军,届时反变成我会被南北岸的敌军给夹杀。”
他欣赏地看着她,没想到他起个头,她就已经明白做法。“北岸的大军,就交给本王吧。”
要了一匹马,他让白萝和未妲守在她身边,自己一人到鬼川边。
“王,你一个人要抵挡北岸数万大军……太危险了。”临行前,玄摇扁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略回头,笑得邪气。“你以为本王是谁?”
霎时,她有了短暂的错觉,眼前看见的似乎是另一个戎装打扮的男人。
“记住,等本王到鬼川中央时,才可以开始行动。”
玄摇扁猛然回神,甩了甩头。“你真可以骑马立在鬼川中而不沉落?”
先前她探过鬼川,虽有结冰,但只是薄薄的一层,想要在上头行走,几乎不可能。
“待会你就知道。”他勾笑,踢下马月复,黑色骏马急驰而去,只见他未束的长发在风中摇摆。
她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他的身影,三万大军都在她身后,等候她的指示。
只见无间王策马跃上鬼川,在中央奔驰不坠,看见跨岸木桥,随即抽出长剑,一砍而断,存心要断了北岩两岸的通道。
马蹄及便桥崩断的声响惊动了北岩军,可他也不急,就停在两岸主帅相对的鬼川中,拔剑刺地。
轰!
只见大地震动之后,地面蓦地冲出黑色瘴气,急速飘向北岸的北岩军。
乍见此异象,北岩军还不知要逃,直至发现受黑雾笼罩的同伴立时暴毙,死状凄惨时,才惊恐的想逃离。
这时西引军的战鼓声起,军队前进,脚步声整齐划一,震天价响,南岸的北岩军主帅见状,也顾不得对岸的同袍,直喊着——“攻上山顶!”
无间王闻言,略回头看向玄摇扁,随即策马踏上北岸。
他凌厉的长剑横扫千军,剑落,尸首遍野,让鬼川北岸的北岩军更加陷入无比恐慌里。
他急驰而过之处,莫不血流成河,犹如冥间血池,剑落燃焰,犹如冥间烈火,一路从鬼川北岸杀王数百里外的北岩皇城。
跃上城墙,他邪气俊颜上布满腾腾杀气,带着烈焰的剑端一指,没有防备的北岩皇城登时烧起一片火海,他将皇城化为炼狱,用血向天抗议,用火焚烧人性的丑陋,不让贪婪的私欲危及心爱的女人一丝一毫。
当皇城烧得火红,浓烟卷上天际时,他前后花费不到一刻钟。
站在地狱业火之中,他心无仁慈,耳不闻哀嚎,只知道放眼中域,如今作乱的唯有北岩,所以他要彻底歼灭,不让他的女人再有机会上战场。
心思一定,将哀嚎的魂魄聚集封印在地底之下,他随即反身赶回鬼川。
***
两军交战,厮杀之地落在通往芦山顶的山道上。
数百里外的爆炸,让地面剧烈震动,北岩军有人发现远处的浓密黑烟,立即惊喊,“皇城着火了!”
“北边大军全灭了!”有人回头一探,发现鬼川北岸的大军早已全数躺平,不见半个活人。
玄摇扁也瞧见了,心头紧缩发痛。“不会吧,不可能吧……”
身为无间王,就算眨眼飞跃万里也不足为奇,就算他可以瞬间毁灭千军万马也不令人意外,但是他该不会滥杀无辜,连良善百姓都不放过吧?
他……应该记得她说过,希望可以不流血征战,不要多添亡魂的。
“皇城已灭!往前冲!杀了西引人!”
耳边传来北岩士兵悲愤的怒吼,教她心间又是一缩。
“玄姑娘,振作一点!”守在她身旁的白萝吼。
位在高处的玄摇扁猛地回神,才发觉因她心思走散,竟然已使整个阵形走位,赶忙摆手指示旗手,重击战鼓,重整阵形。
“杀了她!她是西引主帅!”
家破国灭的怒火,激起位于劣势的北岩军斗志,几万大军愤而朝山尖处而去,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要拿下对方主帅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玄姑娘退下!”白萝喝道,一马当先在前奋战。
她急喊,“白萝,不要赶尽杀绝!”
“这当头哪还管那么多?!”
人家都说要她的命了,她还有心思管他人生死,真是……气死他了!
“攻坐骑,不要再杀人了!”玄摇扁策马往下冲,身旁的朱妲赶忙跟上。
“王妃,别再往前。”朱妲压根不须坐骑,直接化为火狐跟在她身旁,制止她踏进危险区域。
王有令,只准王妃担任主帅发号施令,不允许她也上战场杀伐。
“大军听令,左阵朝右方斜逼,龙骑军朝左方斜进!”玄摇扁抽紧缰绳,站立在马背上,举手势通知后方的旗手,由旗手摆旗形,发号大军列阵。
西引军见旗手指挥,两方步兵持盾朝着前方震声踏近,企图将北岩军给前后夹杀,步兵后头的弓箭手也已拉饱弓弦,严阵以待。
大批北岩军被迫聚集在山道月复地上,前后左右乱成一团,阵外尚有溃散的百余北岩士兵,眼看大势已去,有人恨声道:“就算杀不出重围,也要杀了她!”
话落瞬间,所有北岩军士视死如归,弓弦拉满、长枪抛掷,在一片混乱之间,直攻向立在马背上的玄摇扁。
策马杀至山脚的白萝发觉,回头要护,已经来不及。
“玄姑娘!”
她眯起水眸,跃下马背,抽出腰间鬼将之刃,震柄进出长剑,削落迎面而来的箭翎长枪,然而削落的箭头朝旁射去,竟落在朱妲脚上。
朱妲痛叫了声,让玄摇扁分了点心神,万箭立时如雨般朝她飞落。
“玄姑娘!”白萝急红了眼,放弃坐骑,纵身飞跃,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看万箭就要穿入她的身,一抹疾雷般的身影倏地出现,挥袍收纳万箭,再——反掷回发箭之人身上。
玄摇扁难以置信地瞪着赶王面前的无间王,只见他威昂的身上仿佛飘着黑雾和青蓝火光,宽实的肩头微耸,少顷,才缓缓回过身。
“本王不是说了,要你待在上头就好?!”他咬牙低咆。
“我……”
“烦人的虫子!”斜睨百尺外的大军,远看像是一团挣扎的蝼蚁,无间王恼火的将长剑插入山道,以掌一击,山道瞬间进裂青蓝火花,一路朝前方速燃而去。
火焰从地心冒出,以难以想像的高热吞噬北岩大军。
“王,别这么做!”玄摇扁回神,立即阻止他。
“不这么做,难不成要本王眼睁睁看你死在他们手中?!”
“我不会!”
“你会!”略微翻红的眸直瞪着她,瞥见她眉间未散的污气,他更加坚定自的做法。“本王说了,一定要保护你!”
哪怕只有些许危险,他都要铲除!
玄摇扁不解,只觉他眸底闪动的嗜血熟悉得教她心惊胆跳。
“白萝,护着她。”无间王收回视线,吩咐赶王的手下。
“是。”白萝赶紧守在她身旁,硬是将她往后方的安全地带推。
无间王目光落在山脚下的纷乱之间,唇角勾起冷邪的笑。
“看来,是做得不够彻底。”
“你要做什么?”玄摇扁急声问。
“叫两方阵列往后退开百尺。”
“……为什么?”
“快。”
她咬唇,硬是不动,死盯着他的背影,要他给个理由。
等了半晌没回应,回头瞅她一眼,他不在意的一笑。“也对,你才是主帅,没道理要主帅听从本王的命令。”
说罢,他手一挥,硬是将西引军挥退百尺,接着又阖上双掌,拉开一团黑暗,朝下重击,霎时,地面硬生生被击出一个极深的窟窿来,所有北岩军全落入地底之下。
正当众人跌成一团之际,窟窿内猛地炸开火光,落入底下的军士霎时被炸得粉身碎骨,一阵天摇地动之后,沙尘飞填入窟窿中,再度恢复平静。
“……你做了什么?”玄摇扁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瞪着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上地。
无间王回头,冷冽乌瞳细细审视她的眉眼,确定她身上的星芒不再黯沉,代表威胁她生命最大的一环,已经被他彻底歼灭,他不禁勾笑。
“本王在保护你。”他笑道。
寒意沿着血液不断逆冲向心头,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还能够笑得这般爽朗,仿佛那瞬间屠杀的阴狠,只是她的错觉。
“摇扁?”发现她的不对劲,他探手轻抚她的颊。
玄摇扁蓦地往后退上一大步,拒绝他的碰触。
无间王怔了下,浓眉沉拧。“怎么了?”
“我说了,我要的是不流血的铲除,我要的是不流血的和平,可是,你做了什么?”她放声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为一个阵列而伤神,那是因为我不想滥杀无辜,可是你呢?”她恨恨地指向北方。“那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火海未灭,烟雾四起,迎风吹来的焦味恐怕要个把月才散得尽……北岩的战役也许不会再起,可是她内心的苛责也永远散不去。
“那又如何?”
“又如何?!你知不知道皇城里有多少善良百姓,他们本来可以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你呢?!你毁掉了他们的生活,怎么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我而伤害这么多无辜的人?”她握紧粉拳,痛心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看见她的泪,他皱起眉。“本王只知道为了要保护你,可以不计代价,这些罪业算在本王身上,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不是在跟你说罪业,我是……”她无力地垮下肩,泪水滴落在脚下染雪的黄土,化开一片枯黄。“你不懂吗?这无关罪业,而是内心的苛责,这会让我痛上一辈子,会让我生不如死!”
“……如果失去你,才会让本王生下如死。”他哑声回道,乌瞳闪动光痕。
玄摇扁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若她死了,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和他双宿双飞吗?
可话还未问出口,一口梗在喉头上的气使她双眼一闭,厥了过去。
无间王轻易地将她搂进怀里,怜惜的抚上她因为激动而苍白的脸颊。
“白萝。”
“属下在。”
“底下的事交给你处置。”
“是。”白萝毫无怨尤地接下善后的工作,只要是他能做的,他绝不推辞。
因为玄摇扁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懂,也一直备受苛责,这份内疚,也许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