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为何千年一轮回的破军星会在阳寿未尽时,出现在无间?”无间王问得冷淡。
他身为无间王,执掌人间生死,统管冥间死魂及恶鬼道,却无权掌管星子轮回。
“……属下不清楚。”转轮王掐指轻算,神色遽变。“星子命盘出了差错,她是意外外踏进无间,请让属下赶紧将她送回人间。”
千年宿命再次重叠,曾有过的牵系最终总是要还,只是……命盘上原本不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却硬是出了岔。
“不急。”无间王出声阻止。
“可是,王,她是星子,不宜久留无间——”
“那又如何?”他缓缓看向来者有神的眉眼,再见她周身微弱的星光。“来者是客,现下又适逢本王千寿,就让本王好好招待她吧。”
“可是,这样一来,恐怕会损及她的阳寿——”
“那与本王何干?”清冷沉嗓状似平淡无味,但与他相处许久的人皆知,他的情绪似乎莫名的开始恶化。
“王!她是星子!”白萝也赶忙阻止。
扁是一个朱妲就够他胆战心惊,现在连破军星都跑来了……他好怕无间空间不再能封锁王的记忆,让千年前的记忆再次回流。
无间王俊美的脸庞淡凝起肃杀。“本王向来讨厌高高在上的天界,要是能亲手让挂在天上的星子坠跌入黑暗中,会是本王过寿最好的礼物。”
白萝怔住,顿时头皮发麻,说不出话。
这下可糟了,王向来对天界颇有微词,如今忘了千年前的记忆,该不会打算要把这恨意算在破军星头上吧?
玄摇扁压根没在听他们的对话,水凝的瞳眸像是凝着无限爱慕和不可置信的狂喜,有着无法掩饰的感动。
这样大胆无礼的注视,教无间王乌瞳一凝——一阵劲风立时冲向玄摇扁,她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挡着。
瞬地,风自她身边刮过,只拂动她束起的长发。
这样的结果,让无间王先是微讶的扬眉,随即又意会过来。
她身为星子,自然比一般魂魄要坚轫许多……这样也好,才能让他玩得尽兴。
“你叫什么名字?”
“我蒙先帝赐名为玄摇扁。”她的目光依旧追逐着他。
不能怪她太失礼,实在是……他长得太像玉德殿内的石钢雕像了!
那雕像威风凛凛,透着邪气却又柔目深情,就算闭着眼,她也能够勾勒出它的样貌,没想到现在居然可以看见一张与它如此相似的脸,简直就像是具有生命的石钢雕像。
无间王眉一蹙,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玄……摇扁?”
她身穿交领月牙白锦袍,腰束革带,系着绶环与短匕,那短匕,似有灵气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白萝痛苦的闭了闭眼。
“摇扁可是西引第一女帝的名字,很有福气,她的光芒会永远照耀着西引,千年不衰。”
玄摇扁解释着,不断回味眼前人唤她名字的声音,没来由的,心头竟泛起酸楚。
那种急躁和感动揉合的痛,教她心悸,也教她不解。
“西引第一女帝?”无间王很快抛下错觉,漫不经心地问着回到身旁的白萝。“何时西引出了女帝?”
身为无间王,统管冥府恶鬼,只管生死,人的祸福兴衰也会从四面八方涌来,要他做出生死圣裁,所以他知道哪些王朝改朝换代,兴盛递嬗,却不至于连王朝内务都一清二楚。
“……属下也不清楚。”白萝干笑着,眼神乱飘。
“喔?”他没看向他,声音中却已表现出不满。
“属下只是王身边的判官,天天跟在王身旁,哪管阳间出了什么事?”白萝笑眯黑眸,唇角却勾得很僵硬。
“西引第一女帝晏摇扁,是开启西引第一个盛世的女帝,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玄摇扁浅笑着主动解惑。
闻言,白萝清俊的脸庞几乎垮下,只能瞪向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女人。
那件事过后,都相安无事千年了,为何在王的寿诞时又起波澜?
“西引女帝晏摇扁?”无间王低喃,恍惚了下。
“不不,我不是西引女帝晏摇扁,而是西引鬼将军的玄摇扁。”以为他听错,她赶忙澄清。
一眨眼,无间王的乌瞳再度回复平静无波的暗色,直瞅着她。
“前些日子,是你率军攻入北岩,平了扰境之乱?”
“欸,你怎么知道?”她微愕。
“本王执掌阳间人之生死,岂会不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色深沉得教人猜不透他的思绪。“只是……西引是怎么了,已落魄到非要派个女将军上场?”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在咱们西引不论男女,只论能力,有本事的人,谁都能在朝堂间占有一席之地,那是咱们西引第一女帝设下的律例。”她朗笑,压根不在意他话中刻意的嘲讽。
“这么说来,你很有本事?”
“呃……算是吧。”她天生力大无穷,算不算有本事?
“那好。”无间王忽地一弹指。
玄摇扁还搞不清楚状况,便听见身后让人发毛的吼叫声,略略往后探去,就看见两头看起来……很不可爱的猛兽身上。
不对,那下是猛兽,那是……什么东西啊?!
两头野兽身上有着火焰般的色泽,可是她完全看不出那是老虎还是熊。
罢才在对打的,该不会就是这两只吧?
这一想,她才蓦地发现自己是身处在圈子里头,刚才只顾着贪看男色,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在何方。
“就让本王瞧瞧,你多有本事。”无间王好整以睱地说。
本事不应该是这样瞧的吧……“依我看……”
“放肆,在无间王面前,岂可如此无礼?!”白萝突地打岔斥责,随即转向无间王,“王,她确实是颗惹人厌的星子,两只鬼兽与她对打有何乐趣可言?倒不如让属下将她带往忘川,瞧瞧这颗星子到底能不能净化忘川的污秽腥臭。”
玄摇扁疑惑地瞪着说话之人的背影。
虽然她一直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什么星子、什么净化来着,但就是觉得这样的提议一点都不有趣,自己好像正被陷害中。
只是,她和他们,应该不可能有什么过节吧?
无间王点头,却说:“等她玩完两只鬼兽后再说。”
白萝脸色发白。还玩啊?!他只是想要把她带往忘川,再趁机把她送回阳间去而已,没打算整她的。
“那个……如果我触怒了……王,我道歉,可是我刚才是追着一只火狐来的,只是想看看那只火狐而已,真的无意侵犯王的领域。”她不想滋事,更不想莫名再添杀业。
“你想见我,我就得让你见吗?”偎坐在无间王身边的妖艳女子懒懒开口。
“嗄?”玄摇扁一愣。
她看见的是火狐,而这人是个非常妖美的女子,这……
“朱妲,没你的事,闭嘴!”白萝立即横眼瞪向她。
“朱妲?”玄摇扁一怔。“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只是……我看到的是一只火狐……”
朱妲闻声,火红瞳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总觉得眼前人温柔的口吻,有股熟悉的气息,一种使人怀念的气味。
玄摇扁仔细地看着朱妲,发现她容貌冶艳,红发红眼,狐媚的眸确实有几分酷似火狐…?
她想了下。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里是冥府,就算朱妲是狐妖,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我的心愿已了,那么请问……阎罗一殿要往哪走?”她拱拳问另一边席上身穿交领官服的男子们,却见他们一个个别开眼,没人要理她。
于是,她的视线绕了一圈,又停留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然后忍不住贪婪地多停留一会,但这一会,便让对方微眯起眼,一弹指,倏地,她感觉到背后有两股风劲逼近,连忙旋身闪过。
“你的心愿已了,本王的心愿可还没。”无间王眸色极冷地注视着她,施法将鬼兽往她身上丢。
“喂!”她闪得狼狈,左闪右避,只差没连滚带爬。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她心目中的鬼将军可不是这样子的!不要让她的幻想彻底幻灭好吗?!虽说她已经死了,可是又一点死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好真实,自己好像还活得好好的,正被逼着跟鬼兽对打。她好喘,觉得这里的空气好稀薄,让她的脚步很沉重。
隐约之间,她听见一股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人在求救,不断的说着——“杀了我、杀了我……”
痛苦的求死哀嚎随着鬼兽逼近而益发清晰,她蓦地停下脚步,根本不管鬼兽已经咬上她的身。
被咬的地方有点痛,但她还可以忍受。她不是很在意地垂眼瞅着咬上她手臂的两只鬼兽,结果,她看见它们的兽眼不染血腥,仿佛只是奉命行事,仿佛被什么困着,痛苦不已,她不自觉的伸出手,轻抚它们的额。
“不要紧,反正我没有很痛,你们可以咬。”她轻笑,心疼的轻抚着鬼兽,却见它们原本丑陋的外貌缓缓起了变化,最后化成正常的猛兽,甚至松开了口,蹲伏在她身旁。
此景少让在场人莫不震慑。
沉沦在兽道的畜牲,久经冥府洗礼而成的鬼兽,竟然会因为她的抚模便受到净化,洗去它们原该领受的罪业?
“唉,原来你们这么可爱呀!”玄摇扁忍不住用双手轻拍它们的头,笑得像个孩子般。
她的动作看得朱妲一愣一愣,仿佛在许久以前,也有个人曾经如此爱怜地轻模她……
“欸!”蓦地,蹲伏在玄摇扁身旁的两只猛兽瞬间不见,她愣了下,下意识地问向脸色似乎更难看了的男人。“它们跑去哪了?”
“好个怜悯之星,你想到一殿,是想要受冥府审判吗?”无间王眸色寒冽,直接忽视她的问题。
玄摇扁想了下,笑得满足。“听说世间人只要死了,都得要下冥府审判,如今我已经在这里,当然要接受审判,好好赎罪。”
许是老天听见了她的心声,知道她一心想要赎罪,所以直接让她下冥府吧,那么不管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她都甘心受罚。
无间王支手托腮,瞅着她思考过后的爽朗笑意,无端觉得异常碍眼。“你知道死后之魂要由谁来审吗?”
“先前我遇见一位大哥,他说我应该往阎罗一殿去。”所以肯定是阎罗王来审她了。
她一说到阎罗一殿,另一边席上的十人随即有一人凭空消失,不想被牵扯进这淌浑水。
无间王回头,乌瞳扫过其余九殿阎罗。“他们还不够格审理你,要审……就让本王来审。”
“嗅?”这么说来,他是比阎罗王还要了不起的王?
疑问尚未出口,她随即被一记力道压得往地面趴。
“王!”白萝惊吼。
西引,鬼将军府。
“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玄芸在玄摇扁房内来回急走,清丽粉颜布满焦躁。
爆宴之后,北方边防又传来消息,说被击退数十里远的北岩大军又卷土重来,于是她奉命特地走了趟皇城北御门外的鬼将军府,原以为摇扁还在昏睡,可仔细探向她的鼻息,才发现她几乎没了气,于是赶紧差来宫中太医诊治。
岂料,太医会诊之下,竟然查不出病因,她只好又要人去请天官到鬼将军府一趟。
“亲王,天官到了。”房门外,随侍轻声传报。
闻言,玄芸赶忙回头。“快请!”
房门一开,善天一身灰白交织长衫,长发整齐束起,清冷面容尽是担忧。
“善天,你快过来瞧瞧摇扁,太医说摇扁没病,可是她就快要没有呼息了!”不管身份,她抓着他一把冲到床前。
善天垂眼瞅着玄摇扁熟寐的神态,长指采向她的鼻端,疑惑地攒起浓眉,忽地嗅到淡淡花香,下意识瞥向摆在花架上盛放的曼珠沙华。
“……摇扁怎会把花给搁在这里?”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美眸却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那花。
“是我摆的,那是陛下赐给摇扁的花,说是天界之花,用来称赞摇扁的。”那时她也在宣天殿,所以知道这事。“这跟摇扁昏迷不醒有关吗?”
善天垂眼不语,纤长的指揪住盛放的花朵揉个粉碎,正色道:“亲王,下官必须赶紧为将军设坛祈福。”召回遥光走进冥府的魂魄!
后头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不想把玄芸给搅进这麻烦里。
照这个状况看来,他已经可以确定遥光功高震主,恐怕是威胁到陛下的权信,才教陛下暗下杀手了。
“啊——”
肩上仿佛有什么重物不断加重再加重,让玄摇扁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压进地面,力道之重,让地面都碎裂出一个窟窿,她不禁痛得大叫。
无间王眸色清冷地看着她双臂横在胸前,模样痛苦,却仍要寻找时机再撑起的样子,冷哼着一弹指。
玄摇扁再次发出哀嚎,地面发出咱啦的碎裂声,她可以感觉到地面不断下陷,身体似乎正逐渐四散,意识渐渐模糊……
席上九殿阎罗见状,不着痕迹地和白萝交换了个眼神,接着十人共力一震,勉强解除她身上的压力。
无间王只是冷冷地环视着他们,冷峻的眸色透露他的不悦。
“为什么?”大口喘着气,玄摇扁不解地看向无间王。
“王乃是统领冥府十殿阎罗的无间王,自然有权可以惩罚你。”像是读出她的疑问,白萝沉声说:“当你被压得愈深,就代表你的罪业愈深重!”
虽说不懂王为何萌生置她魂飞魄散的念头,但保住她是眼前首重之事。
她轻呀了声,有些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我赎罪的方式?”
无间王沉冷注视着白萝,只见他飞步来到面前。
“王,既然她想赎罪,就让她好好赎罪吧。”他试着不让情绪外显。“就这样整得她魂飞魄散多无趣?倒不如将她带到忘川,让她尝尝浸在忘川,被浊气侵蚀的痛楚。”
反正,找到机会送她走就对了!
无间王不置可否,长睫轻敛,掩去眸底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