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平安夜。
纵横交错的格子窗,映照出窗外大雪纷飞的银白世界。
伫立在窗前的圣诞树,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息,上头光秃秃的,并未缠上灯饰、挂饰,显然屋子的主人并没有过圣诞节的意思。
站在壁炉前的男人,身姿颀长,一身合身的西装,他目光幽黑,双眸凝视着燃烧的柴火。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姿挺拔,顶天立地。
“告诉弗斯特,照规矩来。”莫言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压抑不住的威胁。“告诉他,惹毛我,对彼此都没好处。”
在一旁聆听上司交代的傅强,神色抑郁地点了点头。“是。”
“知道该怎么说?要我教你?”莫言微微侧看,询问流露出愧色的下属。
“我知道该怎么应对。”傅强连忙道,他可不敢惹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上司。
“去吧。”莫言点了点头,让下属离开。
下属走了,偌大的房子就剩下莫言一个人,面对着燃烧的壁炉,沉默不语。
二十八岁的他,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小他就像个小老头,在别的孩子还在妈妈身边哭闹打滚、讨要玩具时,他已经在家人的安排下,坐在家教面前,学习同龄孩子不会去学的知识、才艺。
优秀的外语是基本款,其它如政治学、经济学、古典文学、钢琴、小提琴,都是他从小就开始学习的知识及才艺,丰富他的内涵谈吐,为未来铺路。
他知道自己未来的使命,同为独生子女的父母结合,他是莫、许两家的继承人,得为数千名员工负责,他没有当孩子的时间,更没有哭闹的权利。
而莫言,正好很喜欢赢,因此对于家族付与的压力,并不觉得苦。
“言哥,我差点忘了。”去而复返的傅强,想起什么似的回来,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了他。“小忧要的首饰,我找到了。”
“真给你找到了?”本是沉着一张冷脸的莫言,听见下属回来告知的好消息,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他不再站在最爱的壁炉前—他喜欢壁炉,喜欢看着火焰吞噬柴火,看着这画面,他可以看一整天也不会腻。
然而他这奇特的嗜好,在小自己七岁的妹妹眼中,简直就是神经病。
接过傅强递来的锦盒,莫言将之开启,里头出现一只造型简单、半点设计感也无的银制手环,看起来有点年代,而且不是名牌精品。
看见这只熟悉的手环,莫言冷酷的脸庞浮现无奈的苦笑。
“那丫头因为我弄坏她的手环,气我好久,一整个月不跟我说话。”幸好傅强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否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让小妹消气。
莫言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叫许无忧。
小妹不只从母姓,连外表也随母亲,没有莫家男人的浓眉大眼、极富侵略性的气质,长得柔美可人,也是莫言这一生中,最无可奈何的人,所有的原则在小妹面前,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小忧对自家人向来是这样的。”傅强说到莫、许两家的小鲍主,也勾唇微笑,缓了方才公事不顺造成的紧张气氛。
莫言闻言睐了下属一眼。“是对我才这般目中无人吧?”
暗强很识时务地没有回答,只是回以同情的笑容。
“这丫头应该会接我电话了吧!”莫言无视傅强的同情微笑,拿起手机,拨了越洋电话,给远在台湾求学,不愿跟他来美国念书的小妹。“小忧,圣诞快乐。”电话很快的被接起,这是好现象,这世上唯一敢无视他来电,当做没看见的人,也只有许无忧这小妮子了。
“不快乐。”许无忧回应自家大哥的口吻,天不怕地不怕。“我不要跟你讲话,我讨厌你。”说是这样说,但没有挂电话,就表示她口是心非,要人哄。
莫言闻言摇头失笑,他一直都觉得,他这个妹妹有公主病—严格说来是在他这个大哥面前,无忧有严重的公主病,不过对待别人,她是非常亲切大方的。
“哥哥找到一模一样的手环了,你就原谅哥哥,好不好?”莫言低声下气的哄妹妹。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放软语调说话,就算是历任交往的女友也不行。
“真的给你找到?这么厉害—那是十年前的东西了……”许无忧听到哥哥神通广大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手环,显得十分吃惊。“盛菱也是在跳蚤市场找到的……”
“找不到行吗?我们小鲍主不原谅我。”莫言无奈的道。
“谁叫你!那是盛菱送我的!你弄坏,我当然生气……而且就算你找到一样的,也不是盛菱送我的那一个!”许无忧想到心爱的手环被弄坏了,还是很生气。“原本的手环里面有刻我的英文名字!你买的又没有。”所以盛菱在跳蚤市场看到,才立刻买下来给她,当做友谊手环,许无忧喜欢得要命,虽然不是名牌精品,但这是好友用心挑选的礼物,她珍惜若宝。
盛菱—这是第几次听见他公主病的妹妹,提到这个名字了?
莫言沉吟半晌,想着自家这个小妹的日常。
小妹从小就爱缠着他,破坏他的学习,他回忆起自己中学还在台湾求学的时候,年纪小的无忧总是缠着他,要他陪。当他真的放下未完成的家教作业,带她去逛夜市时,她又有事了。
“哥哥,我脚好酸,背我。”
还只要他背,不要别人,就算是傅强说让他来,无忧也不肯。
包不用说莫言在美国念完大学,毕业后留美任职,开始工作赚钱了,无忧更是公主病大爆发。
“哥哥,我好喜欢那双鞋,买给我。”无忧在杂志上看见一双喜欢的鞋,打越洋电话给他,吵着要他买。
“小忧,你每年都有外公外婆给你的基金能动用,你比我有钱。”莫言无奈的对受宠的小妹道:“你喜欢什么可以自己买。”爸妈爷女乃外公外婆,没有人会不同意。
苞备受期待、具有使命的自己不同,小妹是意外出生,身体不佳的妈妈也没想到还能再生育,无忧的出生,是意外也是奇迹。
加上是女孩,两家人对女孩子本就特别的宽容,也就不让她有太大的压力,让她快乐的成长,外公的事业是留给他继承的,但外公手头上的“私房钱”嘛,就全都留给了无忧。
有巨额的基金为后盾,无忧从小就不缺零用钱,而幸好还有妈妈把关,没让她挥金如土。
偏偏无忧从小就爱缠着他,除了要他哄、要他疼,最具体的行动就是花他的钱。
“可是我就是想穿哥哥买的鞋,买嘛,买嘛!买给我!反正不买给我,你也会买给那些丑八怪!”
许无忧从小就把莫言的历任女友喊作丑八怪—当然是背地里兄妹俩说悄悄话的时候,无忧见到莫言的女友,向来都是甜蜜又疏远地喊:“姊姊好。”从不跟她们亲近。
待自己严厉,待一起长大的左右手傅强也同样严格的莫言,对这个撒娇起来没完没了的公主病妹妹,却是一点辙都没有。
“好,哥哥买。”妹妹撒娇够了,莫言内心熨烫,他才满足地点头同意。
“YA,哥哥最好了。”
只要听见妹妹开心地呼喊,莫言嘴角就会不自禁上扬,无忧就算对他公主病发作,还是很可爱。
撇开这个小缺点之外,莫言认为无忧是完美的,在学业上,她成绩不是顶尖,但也不需要人担心,也会自己动手做家事,照顾自己不是问题,在待人处事上,她也大方得体,温和亲切,是个非常有长辈缘以及人缘的女孩,从小到大没有人不喜欢无忧,想跟她做朋友。
但莫言知道,虽然无忧从小到大,身边有很多朋友,但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会来家里、躲在她的房间里说秘密的。
无忧受邀参加过很多人的生日派对,但她自己生日时,只想跟家人一起过,问她要不要找同学来,她拒绝了。
“我的生日是妈妈的受难日,我要陪妈妈。朋友啊……我没有想要生日的时候一起庆祝的朋友,就不用办生日派对了,我想跟家人一起过就好。”
这么贴心懂事的妹妹,他这做哥哥的不疼,谁疼?
莫家人防心极重,少有知心友人,但莫言至少有一个傅强在身边,除了在工作上是好伙伴,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也能说几句心里话,可无忧一直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还好,但慢慢长大后,她身边依旧有很多朋友,却还是没有一个知心的闺蜜,莫言很担心她,而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
“我谁?我许无忧耶,我哥叫莫言,我有我哥就好了,要什么知心朋友呀,对,还有阿强哥!”
这么会说话的妹妹,莫言还能怎办?随她了!
谁知道这个让他担心了多年的小妹,居然在上大学后,交到了朋友,是那种会挂在嘴边,在跟家人吃饭的时候提到的朋友,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盛菱—无忧老挂在嘴边,他却无缘一见的女孩,无忧喜欢这个朋友,喜欢到会因为他不小心碰坏了那女孩送的手环而跟他生气冷战的地步。
不就是一个破手环,至于吗?
“好吧,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哥哥?”从回忆中拉回神智,莫言无奈地对妹妹道,口吻依旧低声下气地。
“嗯……”许无忧在沉吟思索,而后心一松,道:“今天是平安夜,盛菱也叫我不要那么小气,而且她有送我新的友情手环,算了!原谅你吧。”
莫言闻言更好奇了,盛菱是何方神圣,怎么让他别扭起来会要他命的妹妹,放弃折磨他的机会,对他说“算了”?
“我要谢谢那位盛小姐,居然劝动了你—小忧,从你大学起,就常听你提到盛菱这名字,都快四年了,你怎不把你的好朋友带回家,给家里人认识一下?”
莫言自己也很矛盾,怕自己妹妹交不到朋友,但她真的交到朋友了,也担心对方是不是好人,会不会伤害到她?
担心有,但更多的是好奇,那个叫盛菱的女孩,是怎么突破妹妹的心防?妹妹的“好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
“才不要!”许无忧尖叫拒绝,反应十分激烈。“妈妈就算了,你!我才不要你见盛菱,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一定会跟我抢!”
莫言闻言笑出来。“无忧,你反应太夸张了。”他只是想见见小妹挂在嘴边的好朋友,跟小妹抢?他看起来有这么缺女人?
况且小妹的朋友—小了他七岁,对方还是小女孩,他是这么畜生的人吗?
“我是你妹,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定会喜欢盛菱的性格,一定会追她,她那种单纯透明的性格,哪是你的对手!我才不要呢!盛菱是我一个人的—反正我原谅你了,你不要想见盛菱,手环过年带回来就好,现在我要去接盛菱一起上学吃早午餐,不要跟你说话了,bye!”
不给他插话的机会,许无忧挂上了电话,留下对着话筒苦笑不已的莫言。“这丫头—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
“小忧很聪明,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傅强宽慰上司。
“也是。”莫言哂笑,想想,小妹在外头是个气质温和的漂亮女孩,看起来好骗,其实精的很。
没事的,就算有事也还有他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