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众人立刻转头望去。
“兰儿?!”雷青堂面色骤变,该躺在床上养伤的水玉兰居然跑出舱房,出现在这里,这会还面色煞白的跌坐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其他人也关心的围上前。
“你这身子怎能离开舱房?!”他见她伤口并未裂开,这才放下心来,但脸色己然铁青,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
“我听见……谢公子来找您时,说找到两个偷渡客,这两个人是黑衣人要找的人,我与小乔是因为这两人才遭人杀伤,我好奇原委,可又想您一定不许我下床的,所以就……自己偷偷跟过来了……”她解释过来的原因,但说话的过程中不断瞄着那两个玉石匠,好似有什么话要问。
雷青堂瞧出她脸色死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那两个玉石匠,不由问:“兰儿,你认识这两人?”
“我……不认识。”她摇首。
“那为何听他们说完话,便惊得跌坐地上?”他一语道出她异常的反应。
她素净的脸庞更显得苍白了。“这是因为……我爹在世时也是杭州有名的玉石匠,六年前,他接了官府的差,结果一去不回……”她从未对人说起家中过往,不过乍然听见与自己父亲相似的遭遇,她惊得失神才说出n。
“你爹也是失踪被杀的玉石匠之一?”谢晋元吃惊,同时讶然她原是杭州人。
她神情恍惚起来,犹似陷入往事当中。“这……当年有人举报我爹藉工作之便监守自盗,盗走官库的玉石贩售牟利,东窗事发后,爹投水畏罪自杀,可我知道,爹不是自杀的,他身上有刀伤,是被杀的……娘接获爹的死讯后,伤心太过,一病不起,九岁那年我便失了双亲。”
她虽外表开朗乐观,但其实是将心中的阴霾深藏,此刻于无预警的情况下,在众人面前挖出了陈年伤痛。
“你说这是六年前的事……记得当时浙江、杭州一带最有名的玉石匠名叫水春山,忽传他盗官玉被逮后畏罪自杀死了,留下一妻一女,妻子不久即悲愤病死,那独活的女儿当年也仅是八、九岁的年纪……你该不会……就是那名幼女吧?!”其中一名玉石匠蓦然朝水玉兰问起。
听他喊出自己爹爹的名讳,水玉兰一喜。“你认识我爹吗?”
“当年水春山名气极大,全浙江的玉石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可咱们只是个小匠,他是大师,自是无缘认识的。”
“是啊,水春山的毫雕在当年首屈一指,只可惜死得早,而我听说他死后,女儿便离开杭州到外地依亲了,想不到今日竟有机会在此遇见他的后人。”
“我是北上依亲了,可惜遇到不良亲戚,爹娘留下的仅剩盘缠也被骗光,最后……”眼泪在她眼眶中生成,自己原本也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是爹娘疼在掌心中的宝贝,可这一切却在一夕间毁灭,从此,她尝尽人间冷暖,为奴为仆,人生不再属于自己,而这些自己虽都已坚强度过,但不表示内心没有伤痕。
雷青堂脸色发青,己能猜想出她北上依亲后是如何的受尽欺凌,最后才被卖到雷家的,他极度心疼她,将她拥进怀里。
“我本就不相信爹会贪财偷官玉,可大家都这么说,当时我与娘孤儿寡母,毫无能力替爹辩白,只能让爹承下这个罪名,但,爹应该就像这群被杀的玉石匠一样,是被栽赃枉死的对吧?”她问雷青堂。
他见她神色痛苦,心惊她爹竟然也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对于这件事,他另有想法,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说,便对她道:“也许吧,但时隔多年,真相难以探查了,再说,咱们不能只听这两个玉石匠的片面之词,就认定官府有问题,这事还得再详查,而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伤势未愈,这一下床,万一又让伤势恶化,危及性命该如何是好?!”
水玉兰闻言不禁失望,但不怪他没有与她同一个想法,因为光凭两个玉石匠的说词,确实难以证明什么。况且这事若真与官府有关,不就表示那凶狠要屠船的黑衣人,即是官府派来的人,如此又怎么说得过去?官府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而谁又会相信官府竟是凶残的杀手?
她蓦然垂下首来,安静不再说话了。
雷青堂将她横抱起身,要送她回房,走前他特别朝谢晋元交代道:“这两位玉石匠就暂时交由你安置了。”
谢晋元点头。“放心,把他们交给我吧,你先照顾好兰儿要紧。”
严文羽的两名手下唐雄和赵英见雷青堂抱着水玉兰要走,似有话要说,但嘴张开还未发出声音己遭严文羽以眼神制止,让他们不要多言,这两人才又将嘴巴给闭上,没说什么的目送他们离去。
雷青堂抱着水玉兰前脚才走,随后严文羽主仆三人也告退离去。
谢晋元着手处理那两个玉石匠,先安排他们去沐浴及饱餐一顿,至于下船后是否将他们送交官府发落,还是当作不知情的放他们离开,他虽然是船东,但这艘船做主的是雷青堂,自然由雷青堂来决定了。
而当严文羽主仆回到自己舱房后,唐雄终于忍不住说:“严爷,为什么不让咱们向雷二少女乃女乃问清楚,她爹既然是名匠水春山,那便是自从王兴业任浙江布政使后,第一个枉死的玉石匠,也许当年水春山死时留有线索,能助咱们抓到王兴业的把柄,将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水春山当年与官府的关系极好,是浙江地区的首席玉石匠,为人与操守在浙江一带极受人尊崇,突然获罪横死,疑点重重,他的女儿若能将当年的事描述一遍,对咱们查案大有帮助,且瞧那雷二少女乃女乃也认为她爹有冤情,若咱们开口询问,她应该会愿意说的。”赵英也道。
严文羽瞧了两人各一眼后才开口,“雷二少女乃女乃期望自己的爹能洗刷冤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雷青堂的态度如何?他雷家是有名的大药材商,而这世道从来是官商一家,互蒙其利居多,一般商人对牵扯到官家之事,哪能不谨慎处置,雷青堂若一不小心坏了雷家在浙江多年建立起来的政商关系,那可是会让雷家从此在南方不能立足,他对这事并不愿意多牵涉,你们若当场向他的妻子问起这件事,他又怎会让雷二少女乃女乃多说什么,到头来,不仅事情没问出名堂来,还可能显露了咱们的心思与到杭州的目的。”
两人一听,心中一紧,顿时明白他为何阻止他们问水玉兰了。
“是咱们太冲动,思虎欠周,幸亏严爷阻止了,要不然反而坏事了!”唐雄汗颜的说。严文羽点头。“这事不怪你们冲动,难得遇到水春山的后人,这可是条重要线索,想当年咱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水春山的死,认为他的死定与王兴业月兑不了关系,只是苦无证据,若能证明他是王兴业害死的,就能将那姓王的泯灭人性的作为摊在阳光下了,让那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你们也是等待己久才有线索出现,当然想把握!”他理解的说。
“没错,咱们可不想轻易放弃!所以,严爷,那雷二少女乃女乃的这条线索,真就这么算了吗?”赵英不甘心的问。
“不,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打算到了杭州后择日就去拜访雷青堂夫妻,找机会私下与雷二少女乃女乃谈,瞧能不能问出一点事来。”严文羽早有盘算的回应。
“嗯,就这么办!不过,有件事不知严爷发现没有?雷家这对夫妇既不同房,那雷二爷还不晓得自己妻子的身世,这不奇怪吗?”赵英为人较细心,瞧出端愧来。
“你也怀疑他们有问题?”严文羽笑得像是早就察觉异常了。
“是啊,难道他们不是夫妻?”
“也许真不是,但我能确定的是,雷青堂对这位‘妻子’是很费心呵护的,那眼底的真情,我不会看错的,所以将来不管咱们希望从水玉兰身上得到什么,都得小心忌讳这个人,若是真的伤害了她,雷青堂不会放过咱们的!”
船终于抵达杭州,水玉兰此刻正让雷青堂扶着站在甲板上瞧着岸上熟悉的风光。
她离开杭州六年了,多年未归,如今回来,不免有份近乡情怯的情怀,其实当二少爷找她南下时,她起初不答应,犹豫的就是自己是否有勇气再踏上故乡,在这里曾经让她享了天伦,也让她有了悲惨的经历,对这个地方,她有非常多复杂的感触。
然而,这会见到故乡后,她却庆幸自己回来了,原来自己是极为思念这里的。
雷青堂自晓得她的身世后,明白她再踏上杭州心情定是起伏不定的,他不舍的拥她在身侧,若能够,他想永远这般将她护在怀里,让她永远不再想起过去。
船终于停泊靠岸了,雷青堂不让她带伤走路,索性当众抱起她,她被抱起的刹那,吓得挣扎了起来,他立刻警告她,“别再乱动,若不乖乖让我抱着,回头伤口有了变化,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听了这话后,她没敢再挣扎,不过却委屈地噘高了嘴,嘴里还咕咕哝哝的不晓得在嘀咕些什么,他听见只是笑,不理会她不成句的抗议。
她乖乖地让他抱着下船,而朱名孝早候在岸上接人。
朱名孝一见到雷青堂居然抱着女人,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揉起眼睛。主子对人向来冷淡,在这般众目睽睽下抱人,还真是前所未见,以致他一时惊愕得忘记迎上前去,竟让主子自己走过来。
见他呆立瞠目,雷青堂皱起眉来。“马车备好了吗?”他问。
“呃……呃……马、马车就……就在前方了。”朱名孝指着不远处几辆挂有雷府徽样的马车,结结巴巴地道,一双眼还不时回过头来瞄他怀里的水玉兰几眼。
水玉兰见他吃惊的表现,脸也不由得红了。这人八成不曾见过二少爷抱人,难怪会有这种反应,而这二少爷也真可恶,那么凶的威胁她就范,这是想让谁丢脸,她还是他自己?
至于眼前这瞠目结舌的人,不用人介绍,她猜都猜得出是二少爷的得力助手朱名孝,这人年纪二十有三,身材微胖,长相端正,听说跟了二少爷有三年了,一直在外帮着二少爷打理私业,也就是牙商的生意,因此极少接触祁州雷家其他的人,所以雷家见过他的人不多,自己这也是头一回见到他。
“嗯。”雷青堂瞧向了马车。
“二爷,敢问您怀中的这位是……”朱名孝恢复镇定后,忍不住问,想确定她的身分。
之前二爷曾来信,告知这趟回别府会由雷家带个人回来,自己只知这人是四少女乃女乃身边的丫鬟,是四少女乃女乃见二爷远在南方没人贴身照应,刻意挑了个得力的人跟来,他心想也不过是在别府里多安置个人而已,大不了就让妻子在生活上多些关照即可,因此对这事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而这人该不会就是四少女乃女乃的丫鬟吧?若真的是,瞧她让二爷亲自抱着,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丫鬟了……
“她是——”雷青堂正要介绍时,严文羽主仆过来辞行了。
“雷二爷,严某这就告辞了,多谢你与二少女乃女乃的相助,让咱们三个能顺利抵达杭州,等严某处理了失火铺子的损失后,会择日去府上拜访,亲自答谢你夫妇二人的。”严文羽对着雷青堂与水玉兰两人感谢的道。
一旁的朱名孝惊得瞠大了眼珠子。这……二少女乃女乃?!夫妇二人?!听错了吗?自己听错了吗?!
“不过是顺搭一程,严爷不用客气,再说,这回在船上要不是受你们相助,咱们夫妇就有危难了,这救命之恩咱们还未言谢,之后请严爷务必到府上坐坐,让我与兰儿一表感激之意。”雷青堂说。
朱名孝脑袋炸开了。二爷这话表示……怀里的丫鬟真是自己的女主子?!
二爷娶亲了?!他大惊特惊,怎么主子一趟回去,一声不响就多个二少女乃女乃回来?!
“什么救命之恩,雷二爷的话说得太过,咱们一条船上的人,当然得互相救助,这事雷二爷不用放在心上。”严文羽爽快的说。
“既然严爷如此说,那我也不再多言,不过,严爷长我几岁,以后就不要再称呼我雷二爷,不如唤我一声青堂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唤你青堂,你就称我一声大哥吧!”严文羽笑说,两人这交情是真正建立起来了。
“好的,严大哥。”雷青堂难得与人称兄道弟,这回对严文羽是真欣赏了。“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那日船上遇劫之事,能否当作未曾发生?”他忽然严肃的请求。
严文羽轻笑,似乎早知道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赵英与唐雄也互看一眼,果然如严爷所料,雷青堂想息事宁人,私放那两位偷上船的玉石匠,不愿牵涉其中了。
严文羽点头回道:“我明白了,咱们都是生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兰儿也己无事,这事就过去了。”他看了眼微蹙眉的水玉兰,显然没能有机会平反自己父亲的事,她是失望的。而他既与雷青堂称了兄弟,自然就直呼水玉兰的名,不再生分的称她雷二少女乃女乃。
“多谢了,若严大哥在杭州有任何事,尽避知会一声,青堂会尽绵薄之力的。”
“会的,我不会客气的,这就先告辞了。”严文羽带着手下离去了。
在旁边等了很久,一肚子疑问,急着想开口插话的朱名孝,得了个机会嘴才刚刚张开,谢晋元又过来了,他只得忍住满腔疑问再度闭嘴。
“你交代的事我都处理好了,至于小乔姑娘,我已经让人先抬上你们的马车,而我这艘船还得顺道从杭州载些货物回去交差,咱们这就暂时别过了。”谢晋元也是来道别的。河北有人指名杭州的货要回去,虽然量不多,但价钱不错,回去时可以顺便赚一笔。
“嗯,你回程一切小心。”雷青堂嘱咐。
“放心吧。”他潇洒的挥挥手要走了。
“谢公子,请等等!”水玉兰忽然把人叫住。
谢晋元笑着回过头来。“怎么?舍不得我走,还是想再跟我回去?这可不行啊,实实可没交代再将你载回去的,你还是乖乖的留在这里,伺候‘丈夫’吧!”他作弄她习惯了,忍不住揶揄的说。
她小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谢公子,您就知道欺负我,回去我必定要跟四少女乃女乃提这件事,让四少女乃女乃请四少爷教训您!”
他一听,不敢再作弄她,马上讨铙的说:“我的好兰儿,你就行行好,别告状了吧,我也不过逞些口舌之能,这一路上对你可是好得很,没让你受一丝委屈吧?”
“哼,您这会知道怕了,可也已经迟了!”她气呼呼的说。
“好好好,我错了,你说吧,这是让我干什么去?不管杀人放火我都替你干了!”为求饶恕,他连胸脯都拍响了。
她斜视他。“瞧您这说话分明没诚意,杀人放火是奴婢想得出来的事吗?”
“这……”他求救的看向雷青堂,让雷青堂帮着说几句好话解围,可雷青堂没吭声,一副不打算插口的意思,他一咬牙。“我说青堂,你这位二少女乃女乃有春实实当靠山,又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宠着,瞧这都敢威胁我了,你真不管管?!”
雷青堂睨他一眼,反问:“管管?在雷府时,你有瞧见我管得动她吗?”
他嘴里塞鸭蛋,说不出话了,在雷府时,他就曾见过水玉兰拂他的意过,这丫鬟连雷家老二都敢给脸色看的,他模模自己的鼻子,自己造的孽,只得自己担了。
“那……那好吧,我说……兰儿,你想如何就说吧,我尽力去做就是。”他十分低声下气了。
她见他真带诚意了,这才开口道:“其实奴婢没要您做什么,就帮我带些东西和话回去给雷府的大家——”
“这事下船前你不已经交代我了,会的,我会将你路上买给青云夫妇以及其他人的礼物带回去,一件也不会少的。”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为这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可他才说完,却见到她居然掉眼泪了,他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雷青堂也立即敛下眉来。
“麻烦您转告四少女乃女乃,兰儿在这里会尽力帮二少爷的忙,可她答应若兰儿想回去时,随时能派人来接兰儿回去,这事请她不要忘了。”她抽噎的说。
谢晋元小心翼翼的瞧向已经铁青了脸的雷青堂。这丫鬟都与雷家老二夫妻相称了,这会竟然还想着回去?
“这个……”
“还有,请告诉四少女乃女乃,若是可以,三个月后就让兰儿先回去一趟,兰儿想念她了……”提到春实实,她们姐妹情深,这又是一把眼泪了。
谢晋元看雷青堂脸色越来越难看,头皮一麻。“哎呀,我这一堆事还得去办,就先告辞了,你交代的事我会转达的,会转达的……”边说人己溜回船上去了。
水玉兰见他跑了,晓得他根本是在敷衍,又恼了。
“二爷,这位真的是您的——”朱名孝要开口问了,蓦地迎上一对阴郁的眼神,他胆颤心惊地收回声音。
“有话回别府后再说吧,走了!”雷青堂形容阴森,抱着水玉兰往马车去了。
朱名孝愕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