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解说病状,病恹恹的叶钊祺脸色坏极了。
大夫说赵颐萱这具身子操劳过度,脾虚阴衰,缺少滋补,又没好好进食,损了根底,一遇天寒自然就受不住。
这跟他从时晴那里听来的,为什么会差这么多?时晴不是老说赵颐萱仗着昔日是宫家小姐,不受管束,更不愿干活儿,老是偷懒……
时晴又对他撒了谎。叶钊祺的心沉了沉,索性闭起眼,什么也不去想。
“少爷,药已经煎好了。”
赵颐萱坐在炕边紫檀矮凳上,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低声唤着炕上的人。
“……圣诞礼物。”蓦地,叶钊祺低喃了一声。
赵颐萱怔了下,以为她听错了。
不想下一刻,叶钊祺猛然坐起,两眼瞪得大大,惊喊,“圣诞礼物!”
“少爷?”她担忧地低唤。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啊?”向来聪敏的她难得傻住。
叶钊祺撇唇,“也对,你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依稀记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境,那间古怪的店铺,以及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貌美女子。
他并非是蠢笨之人,回想起那个自称莫湘的女子,以及她说的那个交易,再对照他跟赵颐萱交换身体的奇事,前因后果豁然开朗。
尽避不清楚那个莫湘是神是鬼,总之,一定是她在搞鬼,他跟赵颐萱才会在一觉醒来就对调了身体。
而他最记得的一句话,除了那句圣诞快乐,就是圣诞礼物了。
莫湘说,如果想结束这场交易,就得找到属于他的圣诞礼物,所谓的交易,指的肯定是让两人交换身体。
“去,去把护院全找来。”叶钊祺心浮气躁的命令着。
“少爷先喝药吧?我看你病得正厉害……”
“搞清楚,这是你的身子,是你病,不是我病!”他气闷的回吼,旋即又因一阵头晕浑身乏力,软绵绵地躺回去。
赵颐萱拼命忍笑,说:“是,这是我的身子,不过眼前由少爷暂住着,是少爷替我病,我这是为了您好。”
叶钊祺怒刨她一眼,索性自己撑起身,抢过她手里黑漆漆的药,一口气灌下肚。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赵颐萱不经意想起,前些日子她曾听侯嬷嬷说起关于他性情乖戾的事。
侯嬷嬷是东院的管事嬷嬷,由于在叶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又曾伺候过叶钊祺的爹娘,算得上是老资历,就连气焰嚣张的时晴也不敢得罪她。
巧的是,侯嬷嬷正好与她娘亲的乳娘是亲戚关系,知道她被买进叶家之后,娘亲辗转透过乳娘捎来了一盒首饰,千叮嘱万拜托的让侯嬷嬷多加关照。
说起来,若不是有侯嬷嬷偶尔出手相助,她很可能被时晴整得更惨。
记得那日,由于灶房临时缺人手,她被遣去当下手,正巧遇见侯嬷嬷来取膳。
她见侯嬷嬷特别将补药混入菜膳,不禁好奇询问缘由。
侯嬷嬷说:“自从大夫人去世之后,少爷身边少了人照料,少爷自个儿又不懂得体贴自己,再加上不喜补药的味儿,老奴只好让厨子想法子把补药入菜。”
说实话,老是受到叶钊祺无理的羞辱,赵颐萱对他原本是挺反感的,但听见侯嬷嬷这样说,顿时觉得他的处境有点凄凉。
叶钊祺的父亲曾是叱咤风云的正二品太尉,叶钊祺前途朗朗,一片光明,谁想得到双亲走得早,他才十一岁就痛失至亲。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了他暴躁乖戾的性格?赵颐萱不由得这样想。
看着叶钊祺因为一口气灌完了苦涩的药,掩着嘴咳嗽起来,赵颐萱心生同情,赶紧上前接过瓷碗,轻拍他的后背。
“这药还很烫,又苦得很,要一口一口慢慢喝,你喝得这样急,莫怪要难受了。”
听着赵颐萱温软的劝告,叶钊祺耳边一热,竟然有些赧颜,只能暗自庆幸,眼二下这具身子正病着,还发着高烧,就算脸红也能蒙混。
“要不是你这副破身子,我犯得着受这种苦吗?”他故意用气愤掩饰心底那份暖意。
“交换身体这种事也不是我愿意的,少爷这样说对我并不公平。”
“一个三等丫鬟有什么资格跟本少爷谈公平?!”
赵颐萱轻抿起唇,不与他争论,殊不知,她越是闷不吭声,叶钊祺就越气。
“别以为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就可以摆出那种脸,少把本少爷搞得像个娘儿们。”他气呼呼地骂。
她原本就是女儿身,总不可能换了身体就变成大男人吧?赵颐萱既无辜又无奈,觉得自己好无辜。
“你瞧,本少爷差点就被你岔了神,误了正经事,还不快点去把护院找来!”
看着那个面色苍白,语气举止却跋扈得很的“赵颐萱”,正主儿只能满月复憋屈的听命行事。
老天爷可真会折腾她,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跟叶钊祺这个霸王交换呢?东院一共有八个护院,两个领官饷的贴身随扈,一共十人全被召进了叶钊祺的内寝。
十个人十双眼,全都震惊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身上盖着狐毛裘毯,靠坐在暖炕上的,是他们都熟悉的赵颐萱,而那个动不动就惊风打雷,与人结仇结怨的少爷,居然站在一旁,频频往炕上觑。
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叶钊祺——困在赵颐萱身体的那一个,见这帮人全到齐了,正想开口吩咐下去,便对上护院中为首的孙咏那双担忧的眼,这才愣了下。
不对,眼下在众人眼中他是赵颐萱,他若开口下令,岂不是遭人起疑?
且不论这等荒腔走板的事有没有人会信,光是他一个男子汉成了女儿身这点就够人耻笑的了。
不成,两人交换身体这等事,绝对不能让旁人得知!
思及此,叶钊祺使着女子的清甜嗓音,道:“少爷怎么把人找进来了又不说话呢?”
赵颐萱怔了怔,一侧过身,觑见孙咏等人惊愕的目光,心下不禁发苦。
明明是他把人叫来的,怎么会把难题扔给她呢?这个灾星可真是懂得怎么折腾人。
赵颐萱到底不是寻常姑娘,她很快就定下神,努力装出大男人的模样,沉沉地说:“孙护院你们来得正好,本少爷有些事想让你们去办。”
“少爷请吩咐。”孙咏等人抱拳躬身。
赵颐萱暗暗看向炕上,叶钊祺一脸幸灾乐祸的扬了扬嘴角,她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胡闹。
彼不得会否招来流言蜚语,叶钊祺开口,“少爷刚才说了,要你们私下另雇人手,甭管要花多少银子,越多越好,你们带着这些人前去各地找寻圣诞礼物,而且务必要快,必得在过年之前找。”
孙咏等人全都傻了,一来是他们听不懂什么叫做圣诞礼物,二来,这些话怎么会是由赵颐萱来说?
赵颐萱虽然同样一头雾水,可眼下她才是这里的主子,因此她的惊愕并未维持太久,立即回过神,装腔作势的命令。
“不错,刚才本少爷正念着这事……谁让你开口的?多事。”为免招来疑心,她假装冷着脸训斥。
明知她是在作戏,可蛮横惯了的叶钊祺哪里忍得下,当场就冷着脸相瞪。
见状,孙咏等人又是一愣。才过一日,怎么赵颐萱就上了少爷的暖炕?还敢这么大胆的直视少爷,这两人……肯定有猫腻!
“请恕属下冒犯,少爷,什么是圣诞礼物?”
“呃——”赵颐萱这下可被问倒了,不得不看向叶钊祺。
当然,在外人眼中看来,却是叶家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端着媳妇儿似的表情,寻求一个三等丫鬟的意见。
叶钊祺见着自己那副孬样,心里也没好气,可又能怎么着,眼下用着他身体的人是赵颐萱,她若是摆出嚣张嘴脸,恐怕他会更气。
叶钊祺只好撇唇,逼自己装出一个丫鬟该有的样儿。“少爷,您忘了,您说是在梦中得了观音开示,说要找到这样神物,才能让少爷永保安康,前途一片光明,既然是神物,自然没人会晓得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样东四名叫圣诞礼物。”
赵颐萱闻言怔了一下。尽避不明白为什么叶钊祺会编出这样的故事,但她直觉肯定是与两人交换身体这事有关。
忍下满月复疑问,赵颐萱端起严肃的面色,命令着孙咏等人,“正是如此,你们赶快着手去办。”
“记得,这事观音有交代,不得随便向外人透露,要是让少爷知道你们泄漏半个字,会有什么下场,谁也说不准。”叶钊祺不忘撂狠话警告他们。
孙咏等人暗自一惊,什么时候,东院的女主子换人当了?过去这等跋扈的气焰,应该是时晴才使得出来,怎么会是……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办!”炕上的“赵颐萱”杏眼一瞪,神情骄蛮,孙咏等人一时被骇住。
见叶钊祺顶着她的身分撒泼,正主儿可是别扭极了,她忍不住低低出声,“赵颐萱,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
叶钊祺这才哼了一声,别开了脸,躺回炕上歇息。
孙咏等人瞪眼无言,只能揣着满腔的猜疑,默默退下。
“少爷,您这样子是行不通,怎么说你眼下的身分是……”闲杂人等一走,赵颐萱马上奉劝。
“把侯嬷嬷叫进来。”
“少爷又想做什么?”她好无奈。
他猛然转过身,狠狠瞪她一眼。“少用本少爷的脸摆出那副可怜的模样,你想把本少爷的尊严全扔了是不?”
赵颐萱暗暗磨牙,心底暗骂:这个霸王!他自个儿还不是一样,用她的身体耀武扬威,刚才那些人肯定以为她爬上了主子的床,跟时晴同个样儿,在耍威风呢!
“还不快点把侯嬷嬷叫进来!”
赵颐萱无奈叹气,“奴婢遵命。”
不多时,侯嬷嬷进了内寝,到底是见多风浪的老奴,看见“赵颐萱”躺在炕上时,她立刻垂下眉眼,装作没看见似的,弯身行礼。
“少爷有何吩咐?”
赵颐萱无言的望着炕上。
叶钊祺挑了挑唇,发觉自个儿挺喜欢看她没辙的模样。“少爷是怎么了?不是说因为错怪了奴婢,又差点害奴婢病死冻死,为了弥补奴婢,决定将奴婢提拔为大丫鬟么?”
赵颐萱内心五味杂陈,点点头,“不错,本少爷确实是这样想的。侯嬷嬷,你可听见了?”
侯嬷嬷吃惊的抬起眼,旁敲侧击的问:“那以后少爷房里由谁来守夜?”
叶钊祺扬起嘴角,故意瞥了赵颐萱一眼,赵颐萱愣了下,心里暗暗叫糟。
他、他该不会是想……
“侯嬷嬷是明白人,应该晓得少爷的心思。”不等赵颐萱反应过来,叶钊祺已经代她回答。
侯嬷嬷虽然觉得眼前的赵颐萱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有异状,只能敛了敛眼底的惊诧,看向叶钊祺。
离奇的是,一向最讨厌奴仆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或者抢话说的少爷,居然一脸闷闷不乐的隐忍着,末了还承应赵颐萱那席话。
“从今天起,就改由赵颐萱来房里守夜。”
侯嬷嬷低了低头,连声应是,然后知趣的退了下去。
“少爷这样做,万一让其它人误会,那该怎么办?”赵颐萱忧心地问。
怎料,炕上的人忽然手一伸,大刺刺的命令,“我渴了。”
赵颐萱心中气闷,却只能乖顺的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叶钊祺一饮而尽,冲去了齿颊间的药味,将杯盏扔回她手里,才说:“就算误会又怎么着?难不成,你要本少爷回去睡那硬邦邦的木床,那房间连个火盆都没有,天寒地冻的……”蓦地,他打住了话,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她都是住在那样的房间……难怪她会受风寒,还发高烧。
思及此,叶钊祺心头发堵,没再往下说。
赵颐萱也不觉得奇怪,只当他是懒得再跟自己搭话,自行接着问:“少爷刚才让孙护院他们去寻的那样东西,可是与我们变成这模样有关?”
叶钊祺闻言,心想那样诡谲的梦境,虽然他信,可听在别人耳里,就怕会被讥笑是穿凿附会,外加怪力乱神的瞎扯,所以素来好面子的他,当机立断决定隐瞒那场梦境。
“那不关你的事,是观音真来托梦了,我想帮自己转运,你少管。”
“那少爷,我们这样子该如何是好?是不是该找人帮忙……”
“帮什么忙?!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他虽然蛮横无理,倒也说对了,这档事说出来,天底下有哪个人会信?
赵颐萱的心直直往下沉,眉头紧锁的在红木圈椅跌坐下来。
见她一脸低落,叶钊祺勾唇一笑,还真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过去不管怎么骂她羞辱她,她都是波澜不兴,雷来也打不动的沉着样儿,眼下她可终于知道慌了。
“赵颐萱,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老实面对,我勉为其难接受当你,而你也得扮好我的样子,少让我出糗丢脸,听见没有?”
赵颐萱抬眼看着骄横的叶钊祺,一肚子冤火憋得都快坏了,可又能怎么样?当然只能乖乖接受。
可是,她没当过男人,叶钊祺就更别说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赵颐萱苦了脸,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