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双把继慕声主仆抛下,回到颜府,还没喘口气就又被派了差事,大厅里,颜无双正擦拭着一只跟她一样高的大花瓶。
她有点心不在焉,不断的想起继慕声对她说的那句话,那实在太伤她的自尊了。
话说回来,从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胸部丰不丰满,怎么从他口里说出来后,她竟然如此的沮丧?
“无双,你发什么愣?”碧心凑过来,低声地提醒,“王嬷嬷在看你了,别偷懒。”
王嬷嬷是赵芸娘的陪嫁嬷嬷,非常严厉刻薄,跟主子一样,把杜织娘及颜无双视为眼中钉。
“喔。”颜无双偷偷觑了王嬷嬷一眼,赶紧认真专注的擦拭大花瓶,但眼尾余光瞥见胸前波涛汹涌的碧心,心头一跳。
“碧心,”她小小声地问:“为什么你的胸前这么宏伟?你都吃了什么?”
碧心微顿,“我没吃什么呀,这是……天生的吧?”
“所以我是天生小吗?”她小脸难掩沮丧。
“怎么了?以前你不在意的。”
“因为我发现别人都挺大的,只有我,”她越说越觉自卑,“你瞧我那些姊妹们,哪个不是胸前伟大,只有我……平坦如镜。”
碧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没那么惨吧,小是小了点,可是还不至于平坦如镜。”
她白了碧心一眼,“那你干么笑?”
碧心抿着嘴,努力的收敛笑意,“我不是笑你,只是……”
“一定是小时候母亲没让我吃饱,我才没办法跟旁人一样吧?”她叹息着安慰自己。
“无双,你怎么突然在乎起这件事?”碧心疑惑地又问了一次。
“我……”她支吾了会儿,说不出个理由,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被继慕声嫌弃了……但话说回来,她为何要在意继慕声说的那句话呢?他是个傻瓜,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怎能对他的傻话认真?
“人家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突然在意这个,该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公子?”碧心语带试探,两只眼睛贼溜溜的睇着她。
她脸一热,轻斥,“才没有,你别胡说。”
碧心想了想,忽然有了个猜测,“你这几个月一直在熬药给一个傻瓜喝,他到底是谁?”
“就是一个傻瓜呀。”
“你喜欢那个傻瓜?”
“才没有。”她涨红着脸,羞急地否认澄清。
“那为什么要熬药给他喝?”
“我……我是可怜他傻,同情他被欺负,所以希望他能变聪明。”不知为何,她这么说时有点心虚。
她回想起他们生活的点滴,虽然在别人眼中,他们的婚姻像是悲剧,又像是笑话,可是那一年却是她短暂人生中最美好愉快的时光。
她对他只是同情怜悯吗?若是,得以重生之后,她大可带着姨娘远走高飞,离开开阳,为什么要留下来,并把辛辛苦苦存的钱用在他身上,企图治疗他,然后改变他的命运呢?她对他是否还有别的感情……
突然,她想起他用身体保护她,承受李奇风等人拳打脚踢及羞辱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的一抽,好痛,却又莫名其妙的甜蜜。
她记得从前在侯府,每当继慕凡欺负他的时候,他都会像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可在他保护她的当下,他却连吭一声都没有。
回想那一幕,她就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把他丢下。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他被毒死的结局?
她想,她或许是有点喜欢他的……
“无双,那个傻瓜究竟是谁?”碧心好奇地问。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说。
等她被迫嫁进侯府,她会带着碧心当陪嫁丫鬟,届时,碧心便会知道傻瓜究竟是哪位了。
“对了,”话锋一转,颜无双一脸严肃认真的问:“碧心,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肉包子变大吗?”
“肉包子?”
“就是这里。”颜无双指着自己的胸口。
“喔。”碧心想了一下,“什么方法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城南有间十三娘娘庙,里头有块奇石,据说可以求胸部丰满。”
“真的?”她眼底燃起一把希望之火,跃跃欲试。
不管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失调,她一定要努力让“肉包子”长大。
当夜。
继慕声半夜来到城西的庆保镖局,而王梵超已候着他。
见他脸上似是捱了拳头,嘴角还破皮瘀伤,王梵超一惊,“世子爷,您怎么弄成这样?”
“不碍事。”继慕声淡淡一笑,“不过是捱了一顿拳脚。”
“什么!是谁?”王梵超气愤地问。
“是继慕凡的狐群狗党,在外面被他们堵到了。”
以世子爷的武功,应可轻易的打趴那些不学无术,只会惹事生非的纨裤子弟,只是为了隐瞒自己已经病愈的事实,世子爷只能捱打……王梵超不禁为继慕声感到委屈。
“世子爷,您要我组织的暗卫已收编完成,不知何时才能为世子效力?”
继慕声拍拍他的肩,像是在对他说少安勿躁,“还不是时候。”顿了顿,继慕声转开话题道:“对了,我请师父去找的人有下落了吗?”
前不久,继慕声要王梵超替他找曾经在侯府做事的奴仆王垒,因为王垒瘦如竹竿,大家都叫他王竹竿,而王垒是郑眉的陪房,十年前,郑眉将他配置在文安院伺候继慕声。
当时继慕声的饮食都由王垒伺候着,他手艺不差,也常常做些家乡菜及零嘴给继慕声吃,年少的继慕声十分信任他。
继慕声记得他突然生了那场大病卧床不起后,就再也没见过王垒,这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世子爷,人是找到了,不过……”王梵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师父直言无妨。”他目光一凝,沉声追问,“王垒还在人世吗?”
王梵超点头,“他还活着,但是又聋又瞎又哑。”
闻言,他震惊无比,“怎么会?”
“王垒住在敦阳城郊的一间破草房里,靠着同族的人济助度日。”王梵超眉头拧紧,“世子爷,向当地人打听后知道,王垒在您生病时突然被夫人以照顾不周的理由逐出府,回到敦阳没多久变成废人。”
继慕声沉默不语,所思,俊脸蒙上阴云。王垒因为没妥善照顾好他而被逐出府,这事听来极为合理,但连结之后王垒的遭遇,就觉得不寻常。
王垒虽瘦,但身子向来健康,再说他当时不过三十多岁,也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病痛,为何回到敦阳后突然变得又聋又哑又瞎?
是不是有人对他下毒手,希望他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能言语?若是,那么又是谁?
王梵超打量着他的神色,踌躇的道:“世子爷,当年我被夫人逐出侯府后,您便生了重病,之后失去智力……不瞒世子,我始终怀疑此事与夫人有关,只是我人微言轻,夫人又几无破绽,因此未能禀报侯爷。”
继慕声微微颔首,其实,他心中也是对她有所怀疑,只是尚未证实,什么都不好说……
郑眉是在继慕声五岁那年进侯府的,进府后只是个妾室。隔年,继慕声的娘亲定安侯夫人屈长秀因病饼世,郑眉才从妾室被抬为继室。
继君行之所以向礼部上报,是因为她进侯府以来,始终尽心尽力照顾着继慕声,由于屈长秀病体孱弱,根本无法善尽母职,继慕声便由郑眉照料,可说无微不至,继君行长年在边关,觉得自己正需要一个这样无私良善的女人为他照顾儿子及治家。
“师父,我一直将继母当是亲娘般信任着,但是我大病之后,却常常看见她露出冷漠及鄙弃的神色,还有继慕凡……她定然知道继慕凡的所作所为,却从未阻止。”继慕声眼底流淌一抹深沉的伤痛及挫折。
“世子爷,您何不告诉侯爷您已经康复,并将此事向侯爷禀报?”王梵超不解。
“父亲长年戍守边关,身负护国重任,不好拿这些事扰他,再说……”他眉心微微一蹙,“她的尾巴还妥善的藏着,怎好在这个时候惊动她。”
王梵超思索他的话意后说:“看来世子爷心里已有盘算。”
继慕声唇角一勾,笑意却不达眸底,深沉又难以捉模。
通仙观的后院一隅,郑眉与赵芸娘正坐在树下的石椅上歇脚,继慕凡领着颜如雪在庭院里赏花,而那些随侍的婢女与奴仆被两名夫人支开。
“颜夫人,你这女儿生得真好……”郑眉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少年少女笑说,“瞧瞧我们凡儿的魂都被她勾走了呢。”
“侯爷夫人过奖。”赵芸娘假意谦虚,“二少爷将来是要继承定安侯名号的,能与他匹配的当是名门淑女,又哪里会看上如雪。”
郑眉苦笑,幽幽一叹,“说什么继承名号呢?在侯爷及外人眼中,只有声儿才有资格继承。”
“大公子是个傻子,这爵位迟早会是二少爷的。”赵芸娘说。她可不是瞎说,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你有所不知……”郑眉语带哀怨,“侯爷对前夫人用情至深,在他心中,声儿才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日定安侯之位非声儿莫属。”
赵芸娘听着,若有所思。
继慕凡身为侯府的二少爷,兄长是个傻子,将来府中的大权多半还是握在他手上,要是如雪嫁了他,其实也不差,但如果继慕凡能继承爵位,那么如雪将来就是个侯爷夫人了,岂不是更好?她的身分便也水涨船高了……只不过,继慕凡眼下还不是世子呢!
“唉……”郑眉沉沉一叹,“这或许是我们娘儿俩的命运吧!”
赵芸娘微顿,“夫人何出此言?”
“想当年我进到侯府,只是个妾室,要不是屈姊姊过世,哪轮得到我坐在今日的位置?”她摇头,面色愁苦,“声儿虽傻,可还活得好好的呢,看来我家凡儿跟爵位是有缘无分了。”
她这么一说,赵芸娘瞬间意会到什么。
“夫人,请恕妹妹斗胆说句话……”她刻意的压低声音,“若世子爷死了,二少爷不就是侯爷唯一的子嗣了吗?”
郑眉微微挑眉,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妹妹这话倒是不假,只不过世子虽傻,身体可强健得很……”
“夫人,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准?”
赵芸娘此话正中郑眉心思,两人眼神交会,似乎有了默契。
“妹妹有话直说无妨,这儿就我们姊妹俩……”郑眉语带暗示。
赵芸娘思索须臾,决定说出她心里所想,因为她深信,那正合郑眉的意。“夫人,世子虽傻,但已二十有四,早该是成家的年纪了吧?”
“确实。”
“我府上有一庶女,名叫无双,知书达礼,人情练达,而且吃苦耐劳,没有她不能做的事……”赵芸娘深深一笑,“让她嫁进侯府伺候世子,应能胜任。”
郑眉微顿,语带试探地问:“这名叫无双的庶女,听话吗?”
“听话。”赵芸娘补上一句,“而且,可有可无。”
郑眉咀嚼着她话中的深意,很快便明白了。“看来,她很适合嫁进定安侯府。”她露出浅笑。
赵芸娘微微颔首,“没人比她适合了。”
颜无双不知道赵芸娘跟郑眉已经开始算计,照例来到弄草堂帮继慕声抓了几帖药,那天他嫌她胸部小,她一气之下匆匆离去,并没跟他约定下次见面的日子,可她没有放弃治疗他。
而她出府前,颜如雪交给她一封要给梁志的信,等她来到弄草堂,伙计却说梁志有事出去了。
她便想,先前往万叶织交货,回府之前再过来看一看。这回,她依解老板所建议,精绣了一些姑娘家的腰带跟短披肩,希望能卖得好价钱。
提着药包,她离开弄草堂没多久,后面传来梁志的声音——
“颜五姑娘,请留步。”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只见梁志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我听伙计说、说你去过,刚走,所以……”他努力调着紊乱的气息,艰难地道:“有、有给我的……东西吗?”
见他跑得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她忍不住笑了。
“梁二公子,你就这么担心错过如雪的一字一句?”
梁志很是难为情,手足无措地道:“你别笑话我了……”
颜无双看他面红耳赤,也不好再捉弄他,再说在这大街上,她也不适宜跟一个男人多谈。
于是,她跟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到街边的一处屋檐底下。
她从袖袋里取出颜如雪托她转交的书信,“喏,如雪给你的信。”
梁志迫不及待的将信收下,“多谢颜五姑娘。”
“别客气了,能帮上你跟如雪的忙,我很高兴。”
梁志感激地说:“要不是你的帮忙,我跟如雪姑娘是不可能联系上的……”说着,他也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她,“有劳颜五姑娘了。”
她快速的收下书信,妥善的藏好,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颜五姑娘慢走。”梁志目送着她离去,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弄草堂的方向而去。
此时,在对街凉茶铺前的继慕声静默的看着这一切。
颜无双跟不知名的男子私相授受?看两人相谈甚欢,等颜无双离去,男子还深情目送……
看来,颜无双出府见的不只是他,还有那男子。
她与那男子情投意合吗?若是,那么她对他好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当真是同情怜悯他罢了?
他没预料到会撞见这一幕,更没想到这一幕会让他如此震撼、如此……难受。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槌了一下,痛得他快不能呼吸,感觉他最重要的东西将被夺去了……
老天爷,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颜无双有占有的心思。
继慕声神情一沉,垂睫敛目,黯然无语。
“主子?”自凉茶铺里出来的家乐见他发愣,疑惑地唤道,“您要的凉茶……您怎么了?”
继慕声努力的想藏起失落和沮丧,但好难。
他迈开步伐往前走,跟随着梁志的脚步。
家乐不知他要去哪,急急忙忙的跟上。
“主子,等等啊。”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继慕声身后,直到他停下脚步。
继慕声看着梁志走进弄草堂,听伙计喊他一声二少爷,终于……他知道了梁志的身分。
颜无双说过她为他炖汤药的药材都是弄草堂抓来的,他以为她只是客人,没想到她跟弄草堂的二少爷有另一层关系。
原来在她嫁进侯府前,已经有了心仪的男人。依他所见,她与梁志的关系已非一般,说不定小俩口早已私订终身。
思及此,他的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主子?”家乐见他神情痛苦而阴郁,不禁更担心,“主子,您别吓奴才啊。”
“家乐,”他深吸口气,压下复杂情绪,“我要回府。”
“不去万叶织?”家乐很是诧异,世子爷上回把双双姑娘气走,两人没约好再见面的时间,世子爷此后便天天都去万叶织,今日当真不去?
他脸色一沉,“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