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阴冷的天气挟着冷意,天际彷佛要将万物笼罩似的压得极低,无形中带来一股说不出的沉馨。
大厅里,因为挤入数名衙差而显得拥挤,呼呼冷风由敞开的大门中灌入,让在场众人冷得直打哆嗦。
宇文凛听了前来缉拿他的京衙捕头的话,错愕不已地僵在原地。
胡管事死了!
争执时,他是踹了胡管事一脚,但他明明看见他还急着辩解,他不想听他多说,直接转身离开。
没想到,胡管事就是在那一刻倒地断了气,在场所有人看着他对胡管事动粗,纷纷指认他为杀人凶手。
但宇文凛直到这一刻,还是觉得事情荒谬得很。
他虽踢了胡管事一脚,但那一脚的力道不足以致命,却硬被冠上杀人的罪名?
他冷冷地强调,打破厅里沉重的死寂。
“胡管事的死与本王无关!”
京衙捕头抱拳恭敬地道:“人命关天,胡管事的确是在与王爷起了争执后才倒地断气,在场大厅有上百人亲眼目睹,证据确凿,还是请王爷随下官回衙门一趟。”
他这话说得恭敬,但态度却十分强硬,宇文凛知道自己若不配合,他带来的衙差会有什么举动。
略思索后,宇文凛心里有了决定。
“请诸位稍待本王片刻。”话落,不待官差反应,他转身望向身后两名女子——福如嬷嬷与宋珞淳。
埃如嬷嬷一对上主子的视线,急急走向他,握住他的手,神情震骇地哽声问:“王爷……你是不是真的、真的……”
杀人两个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宇文凛虽不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她知道他的性情,他不是会干下杀人罪事的恶劣之徒。
怕只怕他在饮酒玩乐间失了分寸,错手取人性命……
但这些时日来,他收敛起性子,连酒也少饮了,错手杀人的状况不应发生才是……
纷乱的思绪让她理不出头绪,急急红了双眼,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宇文凛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嬷嬷,相信我,我没有杀人,胡管事的死与我无关。”
说话的同时,他望向宋珞淳,想让她知道,他没说谎,却发现她的脸色已褪成纸白,一双流露出震惊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他。
宇文凛明白她为何有此反应,所以再次强调。
“我的确是为了那日的事与胡管事起争执,甚至踢了他一脚,但我没再出手伤他!”
宋珞淳凝视着他,沉痛无比地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他的死与王爷有关。”
虽然宇文凛没清楚言明“那日的事”指的是什么,但她就是猜得到,“那日的事”是什么事。
当时她就是怕宇文凛会找胡管事理论,为她出头,所以才绝口不提那日的事,却没想到,还是阻止不了他护卫她的心。
她该为他如此在乎她而感到悲,或是喜?
胡管事何其无辜,为了她额头上那点小伤,竟枉送了命……
思绪起伏间,她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不安,终于明白这几日堵在心口的诡异慌意因何而来。
目光紧凝着她,宇文凛难掩忐忑地问:“所以……你是不相信我?”
他什么都不怕,但最怕她讨厌他、离开他……这份在乎将他的心拽得紧紧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管信不信,胡管事的死与王爷月兑离不了关系。”她爱他,即便再不希望胡管事的事与他无关,也无法抹灭这个事实。
闻言,宇文凛原本沉峻的脸庞绷得更紧。
她说得没错,胡管事猝死一事,他虽未动手杀人却难辞其咎,而这事势必会传回宫里。
开国以来,皇上圣明,备受百姓爱戴,若皇上坚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皇上会如何发落他,他会有什么下场?
这些年他仗着受宠,过得够逍遥快活了,他……无法揣想,也不敢揣想,自己是不是可以逃过严明律例的责罚。
思及这一点,他的心直坠谷底,暂且不论责罚轻或重,眼下他已没办法向皇上求娶宋珞淳了。
终究,他还是让心爱女子失望了……
费劲稳住越发混乱的心绪,他开口:“本王理亏,若必须为胡管事的死负责,本王会负责到底。”
他这话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在场众人听,话落,他对着捕头颔首。
“走吧!”
捕头似没料到会如此顺利,不必大动干戈,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宋珞淳听见他要跟着衙差离开,心头一直强抑的忧心漫开,泪雾弥漫双眼,渐渐瞧不清他的模样……
看着她那模样,宇文凛的心蓦地一紧,再也难以压抑地拽住她的手交代。
“你与嬷嬷都要保重,不用为我担心。”
面对这情况,她如何不担心?又怕他走得不安心,只有努力眨去眸底泪意,颔首应允。
两人无语凝望,纠缠不舍的视线有着想将彼此拴缠在一起的渴望,宇文凛被催促着往前,只能被迫移动。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着他,但宋珞淳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感受到屋外寒意时,她突然喊道:“官差大哥请等等!”
捕头停下脚步,不解地望了她一眼,她接着又问:“天气冷,我可以去帮王爷取件厚氅吗?”
捕头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请姑娘不要耽搁太久。”
“嗯。”
她颔了颔首后急急忙忙跑回房里,拿起方才为宇文凛缝制的厚氅,再亲手为他披上。
靶觉她急促的气息拂在脸上,宇文凛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但此刻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用一双满是浓情的眸子深深瞅着她。
为他系妥厚氅上的绑绳,她的手仍因为忧心而微微发颤。
“无论如何,请王爷保重身体。”
她怎么也没想到,亲手为他缝制的厚氅竟会在这样的状况下给他。
“知道了。”千言万语无法一一倾诉,最后只有两个字。
“等我。”
眼泪不由自主地直冲上眼眶,她紧咬唇强忍住,来不及说些什么,衙差已经催促着离开了。
她痴痴地望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心里暗暗祈求,愿这事能顺利落幕。
三日后。
养心殿中气氛凝滞,回荡在殿中的空气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前兆。
沉沉的、静静的,身处在殿中的宫人们感受到那一股气氛,低垂着头、僵着身子,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满是怒意的厉声啦哮一落下,在场众人心口猛然一震。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
皇帝怒不可遏地将一本本参着罄郡王之过的折子甩向宇文凛,不敢置信地问:“你当真以为,得天独厚的恩泽可以让你胡作非为、只手遮天,是吗?”
罄亲王为国捐躯的牺牲,令宇文凛年幼便失去双亲,他对这个侄儿心里有着无限怜悯,却没料到那一份荣宠竟令他越发放纵,以致闯出此等祸事!
如今,他痛心、愤怒,绝不会再姑息纵容他!
不似以往仗着皇太后宠爱的傲人气势,宇文凛低垂着头,伏跪在地不发一语,静候发落。
“侄儿知错,请皇上发落。”
见态度向来骄纵的孙儿变得如此谦和,皇太后心疼地插了话。
“皇帝,仵作既然已经开棺验尸,证实那个胡福是因为心绞痛猝死,他的死根本与凛儿无关。”
怕孙儿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她怎么也要替孙儿说话,以期免去众人皆认为该负的刑罚。
“怎会无关?若不是他与胡福起了争执,踢了他一脚,胡福也不会因为过度激动、惊惧,引发心绞痛猝死!若轻饶他,母后要朕如何了结此案,以平民怨?”
那日有许多百姓亲眼目睹宇文凛与胡福起争执,过没多久,罄郡王杀人一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百官深知罄郡王受宠,就怕皇帝徇私吃下案子、抹去一切,当事情没发生过,逼得他不得不让刑部迅速审理此案。
而他心里明白,此案有多棘手。
除了宇文凛皇亲贵胄的身分,母后对他的宠爱绝对会干涉此案结果,该重判或轻罚都是为难。
皇太后闻言,不悦地拉下脸问:“皇帝这么说的意思,是要把凛儿关进大牢里吗?”
“朕决定——圈禁宗人府三年,让凛儿在里头好好闭门思过。”
侄儿因为双亲之死备受皇家长辈宠爱,这些年行为越发放纵,或许可以趁此加以管束,以求成材。
皇帝一再思索,唯有如此才能平民怨,也能给侄儿一个省思好好做人的机会,是教训,也是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