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躺在床上,阿睿两手枕在脑后,一脸的舒坦。
小希却眉心微蹙,明天就要出发,可心里没底,阿睿的计策能够奏效?盛明珠的反应会不会和阿睿估计中一样?
“阿睿,要不要再去一趟书房?”
阿睿浅哂,知道她在挂念什么。
他们进出书房多次,把门关起来,几乎把每块砖头都翻遍,还是没找到想要的,盛明希有这么多的秘密,肯定有不可示人的文件,她不可能事事藏在脑袋里。
“别急,我们找不到,那些眼线也找不着。”
几次测试,他确定张晴是忠于盛明希的,有她把守,魑魅魍魉不至于太嚣张。
“嗯。”小希总觉得身边有无数谜团包围,虽然阿睿聪明,能猜出脉络轨迹,但毕竟是猜,她想要更多的证据,想要清清楚楚、确实分明。
因为她害怕被谜团包围的感觉,就像……就像母亲的死。
“睡吧,接下来两个月,我们要打一场硬仗。”
他伸开手臂,她顺势滚进他怀里,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她很感激有阿睿的陪伴。她对他的依赖越来越严重,这不是好事……她知道。
她知道的事很多,知道阿睿喜欢自己,知道这样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很危险,知道不管再多的否认,她都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是啊,她也喜欢阿睿,非常喜欢、超喜欢。可是除了拒绝、装傻、否认,她别无选择。
为什么?因为邵家上下是她的恩人,就算不能感恩图报,也不能以怨报恩。她是长期看精神科的女生,用白话文来讲——就是个精神异常的疯子,即使她掩饰得很好。
她不知道这种疾病是不是潜藏在自己的遗传基因里,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让这种基因继续传下去,而阿睿是邵家的独生子。
深吸气,小希点点头,低声道:“谢谢你。”
他没回应,却知道她在谢什么,圈住她的身体,他闭上眼睛、装睡、等待。
穿越数日,阿睿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盛明希扑朔迷离的处境,而是小希的难眠焦虑,起初,他以为是穿越带给她的冲击,但几天下来,他不这么认为了。
她作恶梦、她哭醒,每次每次都不断喊着妈咪。
清醒后,她总说忘记作什么梦,但说谎的不安在脸上现形,听着她说谎,阿睿心疼不舍,难怪黑眼圏这么严重,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多久?
等过很久,她的呼吸终于沉重,舒一口气,他放任自己进入梦乡。
妈咪的身子高高飞起、用力坠下,她放声尖叫,不断、不断,她的叫声在长长的巷子里回响。
一圈一圈的音波、冲击着她的脑膜,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叫,还是屋外的孤魂野鬼在吼叫。
那部车……好坏,它撞上妈咪,还从妈咪身子压过,血从妈咪身上不停涌出,鲜红的血像永远都流不尽似的。
妈咪的血漫过来,漫上她的鞋子,漫上她的脚,她几乎可以感受到血的温热……妈咪……妈咪……妈咪……“妈咪……”伴随着尖叫,小希弹身坐起,像是有谁狠狠扯她一把似的。
阿睿清醒,跟着起身。
她全身汗水淋漓,胸口起伏不定,泪水像断线珍珠,一颗颗坠不停。
阿睿勾起她的脸,不行了,他再不允许她回避、他要追根究底。
灼灼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无比的专注、无比的认真,透过昏黄烛光,传达到她心底。
不管了,她好害怕!小希扑到他身上,细细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今天晚上,她要放肆大哭。
她没说话,他却感受得到她的委屈,他把她抱起来,像抱婴儿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她的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唱自己专辑里的歌曲。
他的歌声很抚慰人心,渐渐地她不哭了,她揉揉红通通的鼻子,从他身上退下来,尴尬笑着,也尴尬地对他说:“对不起,谢谢。”
“又作恶梦?”
“嗯。”
“梦见什么?”
如预料中那样,她歪着脖子、摇摇头说:“忘记了。”
他拉开距离,把身子挪到墙边靠坐,他两手横胸、态度清楚——今儿个晚上,我同你耗上。
“你可以选择不说,但必须了解,保留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比方……明天,你自己去柳州灭疫。”阿睿知道这种威胁很小人,但他必须。
小希倒抽气,不行、不要,他不在,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用力咬唇,她满脸委屈,做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收回去,没用!”他铁了心。
“我……是真的忘了。”她苦苦挣扎。
“很好,我也真的让你做过选择了。晚安,明天出门不要叫我,失眠的人容易脾气暴躁。”
丢下话,他转身背对着小希入睡。
望着他的背影,小希内心纠结,她还不明白他吗?他摆明要她交底,摆明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要是旁的事就算了,可是……她用手指戳戳他背,可怜兮兮的,像小时候那样,但他不理人,再戳两下,他依旧不甩。
小希发出幽幽一声长叹,他没反应。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小希知道自己必须妥协,她叹气,低声开口,“我梦见的,都是同一个场景……”
她开了头,他拉起耳朵细听。
小希描述那个晚上,父亲和江樱霞对母亲的要求,一句一句讲得分外清晰,场景历历在目。
阿睿缓缓转过身,缓缓坐起,缓缓地望着她的眉眼,光线不清楚,但他却能清楚看见她的哀恸。
“……我昏倒了,清醒时,人躺在医院里,爸爸雇用看护照顾我,看护不知道妈咪的情况,我哭着、闹着、吵着要见妈咪,到最后爸爸出现,他告诉我,妈咪死了,肇事凶手已经被抓到。
“我很害怕,但我坚持要去拘留所见凶手,爸爸觉得我很烦,他告诉我,他忙得不得了,他必须一个人筹办妈咪的丧事,让我不要捣乱。
“一个人吗?才怪,他的‘助理’陪着他忙进忙出,每次看见记者,江樱霞就对我格外亲切疼惜。
“那个时候,江樱霞还是爸爸的办公室助理,她很会演戏,三年后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决定登记结婚,结婚的理由之一,居然是因为我爸没办法好好照顾女儿,为女儿着想,他才重新考虑婚姻。
“呵呵,很有趣吧,我早就住到阿睿你家,和阿睿一起上学、下课,我几乎忘记自己的父亲叫做什么?”
她说的这件事,阿睿印象深刻。
当时听到大伯母提起章健华和江樱霞结婚的新闻时,向来甜甜的、弱弱的、圆融的、很有眼色的小希瞬间变脸,她被打击了,她挤不出笑脸、说不出场面话。
彼不得整个家族正在庆祝他申请上大学,小希冲进房间里,把自己关起来。
他有点生气,不是生气小希破坏气氛,而是生气大伯母刻意在小希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知道大伯母嫉妒小希,她曾经对妈妈说:如果你想要个女儿,阿熙有两个妹妹,你喜欢哪个就过继哪个,何必收留外人。
哼,把邵熙送到父亲身边不够,还想把邵琼、邵欣送过来,他家的财产还真是诱人呢,让大伯父、大伯母不吝割舍亲情。
阿睿板着脸,离开餐桌。
他敲开小希房门,看见阿睿,她急忙挤出迎人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好要下去,没事了,是我不好……寄人篱下,培养出她看人眼色的本领,但这个本领,让他心痛。
手臂一勾,他把她勾进怀里,他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会毒舌,所以他问:今天的庆祝会是帮谁办的?
小希被圈在他胸口,只能伸出小小的指头戳戳他的胸肌:帮你办的。
他点点头:没错,所以主角在哪里,哪里就是庆祝会。
阿睿松开她,打电话到楼下,让阿姨帮他们把好吃的送上来。
他把她喂得饱饱,他带她到顶楼放烟火,他们喝很多红酒,喝到两个人都有点茫。
他在她耳边说:知不知道怎样让自己讨厌的人难过?
她摇摇头。
他说:培养实力、等待时机,挥出最重一拳,让他们在倒下同时,知道错了。
她呵呵大笑,笑得很狂,阿睿不晓得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是她笑的样子很美……那是他第一次,有想要吻她的。
他吻了——在她睡着之后。
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没告诉过他,章健华和江樱霞的不伦恋。
“爸爸被我烦到不行,只好带我去拘留所,我很清楚地告诉爸爸,那个人,不是撞死妈咪那个……”声音在这里出现哽咽。
“你确定?”
小希抬眼望他,他说的是:你确定?而不是:你弄错了。
短短三个字,他引发她所有的感动、感激,因为他相信自己。
“我确定,我追出家门时,那个人刚挂上电话,急匆匆地跑去开车,我不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但我知道他长得很瘦、很高,还有一条腿是瘸的,而拘留所里的男人矮矮的,还有点胖。
“他们说,他是酒驾肇祸,胡说八道,那个人的动作那么灵活俐落,即使一条腿不方便,我也看得出来,他的意识清醒。
“但是没有人相信我,因为我是个孩子,因为江樱霞说,我是听见车子紧急煞车声后,才跑出家门的,根本不可能看见肇事者,因为连医生都说,我是心理严重受创,才会出现幻想。
“到最后,那个人未成年,被送到少年监狱,听说只关三年就被放出来。我很伤心、很难受,所有人都说我是幻想、我在编故事,我分不清楚事实和想象,然后我也迷糊了,我不晓得自己认为的事实,是不是真的事实。
“然后我开始作恶梦,每天晚上被吓醒,我严重失眠、开始看心理医生,医生只能开给我很多的安眠药和肌肉松弛剂。”
“这是你父亲愿意妥协,把你送到我们家的原因?”
点点头,小希说:“他没有精神应付我,立委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想做行政院长、立法院长,他还想选总统呢,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女儿无法带给他正面的帮助。”
又心疼了,她总是笑咪咪的,然后惹出他的心疼。
她母亲丧事结束隔天,她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待他们一家人,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手上却抱着一只陈年的老泰迪熊。
那不是阿睿第一次看到她,却是第一次看见那么瘦的她,她整个人缩水了,她在对他们笑,但紧紧抱住泰迪熊的手,泄露出紧张心情。
妈妈让她跟着自己坐在后座,他嫌弃泰迪熊飘过来的臭味,嫌弃它湿湿霉霉、脏得透彻,到家门口后,他指着垃圾桶,告诉她:你可以住到我家,你的熊不可以,选择吧,你要进来还是出去。
爸妈没想到他会讲这种话,急忙想讲几句话缓和气氛。
但她突然甜甜地笑起来,走过去,把泰迪熊扔进垃圾桶里:我也不喜欢它,它很脏、很臭,都是我的眼泪和鼻涕。
她在笑,却笑得妈妈背过身去抹眼泪……她的笑容里,老是藏着很多的可怜。
经过很久以后,阿睿才弄清楚,为什么非要坚持她把熊丢掉?
因为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无法忍受她的可怜——她抱着熊,审视他们一家人的模样……很可怜。
“照你这么说,雁秋阿姨是被人谋杀的?”
“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我,因为证据充分、因为我有不被信任的精神病史,阿睿,你相信我的,对吗?”
“对,我相信。”
“如果是在当时,你的相信也会被认为是疯子。”小希笑了,又是那种藏了很多可怜的笑。
他生气,因为她已经没有泰迪熊可以丢掉,她只能很可怜地对着自己笑。
捧起她的脸,阿睿认真的承诺,“等我们回去,我会想尽办法把这事情调查清楚,还雁秋阿姨一个公道,但是你,不准这样笑。”
笑得这么可怜,是故意的吗?故意让他心痛,故意让他难受,故意让他舍不得?
她的心在瞬间松绑,每次都是这样,他问、她说,然后他接手,再然后,她知道自己将被救赎。
是因为这样,才会依赖上阿睿的对吧?
他不懂得温柔,他有些鸭霸,但他鸭霸地替她顶起天,让她无法不交付信任。
“知道了。”她回答。
“你的泰迪熊已经丢掉,以后……眼泪鼻涕可以糊在我身上。”他很勉强地说完这句话,但脸上的嫌恶一清二楚——他有洁癖。
小希忍不住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可怜委屈,唯有真心,这个爱干净的家伙怎能忍受她的眼泪鼻涕,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罪恶感吗?
因为他逼她丢掉泰迪熊?
傻瓜,她早就把熊捡回来、洗干净了。
真的,她没有那么听话善良,而他——鸭霸得很善良,是真的!
通常,被恶梦惊醒的晚上,没有安眠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度入睡,但她睡了,在阿敷怀中,在他的安抚之下……大队兵马开拔,他们的速度很快,短短一天时间,就已经离开京城百里。
营帐里,小希和阿睿对坐,他们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提出几条路径再三讨论后,阿睿说:“让他们进来?”
小希点点头,她准备好了。
在王府里,阿睿表现出恃宠而骄,藉由王爷的宠爱,性情恣意、言语嚣张,这种人在后院里通常活不久,因此尽避言海青不理解王爷对阿睿的态度,却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对外就不同了,阿睿表现得精明、能耐,实力非凡,他不容人小觑。
他欣赏蒋淓舒、喜欢蒋淓舒,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相信蒋淓舒,他认为这么精明能干的女人,没道理替他人作嫁。
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蒋淓舒明白,自己只会站在盛明希这边,并且在经过这次的“灭疫行动”之后,他将让盛明希三个字在大盛王朝百姓心目中,与仁德划上等号。
他认为,蒋淓舒应该够清楚自己的态度,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她的反应让他放心,心中疑虑去除大半,他专心计划想做的事。
这段时间,阿睿带着小希数度进出易风堂旗下店铺,他不断试探易风堂的能耐。
而试探结论……让人非常满意——他要易风堂派人到闵州、益州“推展疫情”,他们只花短短三天就办到。
他希望这次行动能够完全保密,要求这次跟着他们出行的士兵,都要是“自己人”。
第二天起,不少有家世背景、有人脉可托的武官,纷纷从这次的差事中月兑身。
这些人非富即贵,自然不会是易风堂的主流,然后第六天,吕筝交给他一份万人名单。
这意谓什么?意谓易风堂在军中的人马,数目远远超过这些,并且他们可以轻易掌控军中动向。
阿睿要求易风堂派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小希,吕筝没有回答,只在窗前挂起一只铜铃、轻摇几下,不到片刻,三十几名隐卫现身。
吕筝问:这些人长期待在王爷身边保护,王爷没告诉你?
这件事让阿睿推论出,盛明希并非无条件信任蒋淓舒、信任易风堂,而是他们足以令盛明希信任。
阿睿问:既然如此,为何王爷还会被歹徒追杀?
吕筝回答:这点,我才想问阿睿,那天你和王爷为何要命令隐卫退开?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很好,原来问题是出在他们身上。
阿睿笑而不答,一脸的莫测高深,他总不能说:对不起,不能讲,因为我们是冒牌货。
总之,这些不断的试探之后,他对吕筝更推心置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