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络晴回了风远一封书信,并把那副耳坠一并归还,信里也只写了几个字。
信与耳坠是她让福伯亲自送到将军府的,从下人手里接过信和被退回来的耳坠,风远皱起眉头,当即拆开了信,信上每个字他都认得,但看完后却一知半解。
他拿着信,跑去找他以前的军师、如今在朝廷担任大学士的宋泰臣,让他解释给他听。
“你说这信上所写的这几句:君是天上云,妾是地下泥,会合无时日,是什么意思?”
宋泰臣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瘦,捋着下颔的山羊胡子,直接把信上的意思解释给他听。
“这上头所写的意思是说你是天上的云,而我是地下的泥,咱们是没有会合的一天。”
听完,风远恼怒的收拢五指,将信给撕碎。“可恶,她竟敢这么说!”
见他这般,宋泰臣不明所以的开口问:“大将军,这信是何人所写?”
他黑着脸没解释,如来时一样匆促的离开。
他怒着张脸朝粥铺而去,但来到粥铺附近,思及前生之事,猛然停下脚步,咬着后牙槽,掉头回了将军府。
像头被囚困的猛兽一样,暴躁的来来回回走着,他脸色难看得吓人,府里头的管事察言观色,吩咐下人别接近厅里,免得惹怒原就心情不好的将军。
“我堂堂一品大将军,她究竟哪里看不上我,竟敢回绝我,我不过就是不懂琴棋书画,可论阵前杀敌,没人是我的对手,我一拳可以打死一头老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办得到吗?”他一边走着一边念念有词的低声咒骂,脚步重得都快把厅里的地面给踩凹,片刻后他扬声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头不敢出声的管事赶紧进来,“大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安阳城里擅长琴棋书画的人都给我找来。”他发了狠,要把那些琴棋书画学会。
“风大将军近来平日里除了上巡防司和京畿大营外,最常去的地方是一处粥铺。”
楚天碧与姊姊楚皇后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都有着一双细长的眉眼和薄唇,他托着腮,听着手下的禀告。
“粥铺?他去那儿做什么?”武将里,他与严舒波有几分交情,与风远却没有什么来往,那日他上青楼找他,说想和他学琴棋书画之事,让他有些意外,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笑话看。
没想到掬红楼的幕后东家秀娘,那日却央求他在皇后姊姊跟前多提提风远的不是之处,他询问她这么做的原因,她只道与风远曾有过节,希望能借着皇后的嘴,让皇上知晓风远的蛮横猖狂,别再宠信于他,至于是何过节,她则不肯说。
因着这事,让他对风远这人起了兴趣。
风远是皇上看着长大的,因此皇上对他格外纵容和恩宠,从把安阳城的巡防和京畿大营都交给他掌管,就可看出皇上对他的宠信。
他原以为当年风远能率先攻进安阳城不过是侥幸,前几日听人谈起他时,提到他打过的几场战役,才知道他不只是运气好,他治军极严,并与士兵们同食同饮,每逢战事更是身先士卒,因此在士兵心中的威望比起同为大将军的严舒波还要来得更高,甚至有人说,倘若他与严舒波一战,擅长谋略的严舒波赢面恐怕不大,因为风远手下的军队就仿佛一把利剑,能斩断所有的阴谋诡计。
“风大将军去吃粥,他近来每天都要去吃上五碗粥。”那手下回答道。
“什么粥滋味竟好到让他每天都上门去?”楚天碧好奇问。
“那粥铺的粥滋味确实不错,平日里客人便不少,若是去晚了还买不到粥,不过昨儿个传出一个消息,怕才是他近来常上那粥铺的原因。”
“什么消息?”
“听说有人在那粥铺瞧见前朝孙太傅的女儿。”这事他也才得知不久,若非自家主子让他暗中盯着风远,他也不会留意到这事。
知晓这消息,楚天碧一扫脸上那懒散的神色,兴致勃勃的望着手下,“你说的可是在前朝时有第一才女之誉的孙络晴?”
“没错。”
楚天碧眯起眼,“孙络晴已失踪几年,无人知道她下落,她怎么会出现在那粥铺里?这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认错了?”
当年皇帝姊夫覆灭前朝时,他也跟着进安阳城,原想去拜会孙络晴,可惜孙府已人去楼空,无缘得见这位才女一面,为此他还有些抱憾,此时得知她的消息,倒让他有些意动。
“这消息传出后,已有孙太傅生前的门生故旧前往粥铺,想见孙姑娘。”
“可见到了?”
“似乎没见到,属下向那粥铺附近的一些街坊打听过,听说那粥铺开张已有两、三年,店主是一位姓项的姑娘,店里那对老夫妻是她的家仆,她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叫紫娟,铺子里卖的那些粥都是那项姑娘所熬煮。”他将打探到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自家主子。
楚天碧起身,打算亲自去会会那位项姑娘,看她究竟是不是孙络晴。
不料来到粥铺却发现铺子没开,只在门外张贴着张字条,上头写着——店主外出访亲,归期未定。
门前有三、五人也与他一样,想前来求证那传闻是否为真,看着紧闭的店门,只得败兴而归。
东阳大街附近一处巷弄里有座小院,主仆四人坐在桌前用着早膳,难得不用卖粥,几人悠闲的进食,捧着杯刚沏好的热茶,慢慢啜饮。
紫娟拈了块桂花酥饼,塞进嘴里,一边臆测道:“会不会是风大将军把小姐的身分给泄露出去的?”
昨儿个晌午,突然有人上门来,自称是孙太傅的门生,想求见孙小姐一面,把福伯和福婶吓了一跳,两人矢口否认小姐在铺子里。
“咱们这儿没什么孙小姐,您弄错了。”
“我听说有人今早在粥铺里见过孙小姐。”
“那人定是胡说八道,没这回事。”
讵料,这人只不过是个开端,接下来又陆续有几人上门来想求见小姐,都说是今早听了传闻,有人曾在铺子里见过小姐。
小姐得知此事,也不等粥卖完,早早就让福伯关了店,写了张纸条贴到门外,决定要歇息几天,以暂避风头。
孙络晴摇头道:“应当不是他所泄露,兴许是昨日我听见前头传来吵闹声,前去查看时被人给认出来。”
爹的门生故旧虽不少,不过她素日待在后宅,平时只有来往较亲近的亲朋好友才见过她,就连她前未婚夫赖文硕也只见过她几面,但昨儿个认出她的倘若是昔日那些亲朋故旧,理应会当场上前相认才是,又岂会不与她相认而暗中散布出消息。
紫娟为自个儿添了杯茶,再问:“那会是谁呢?”明明都一样沏茶,也不知为何,小姐沏的茶就是比较好喝。
这事孙络晴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当年安城阳被攻破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只带着从小照顾她的女乃娘福婶和福伯以及紫娟离开,避到这铺子来。
她接着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当年长平公主出嫁的头一年在公主府办生辰宴,曾邀请我前去,那年去为长平公主庆贺生辰的人不少。”
案亲为官清廉,因此她平日也鲜少参与什么饮宴,但长平公主相邀,她不好推拒,便去了,她送上一幅自己绘的字画给长平公主,长平公主还特意召她过去叙了几句话,那是她头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现身。
埃婶问道:“小姐是怀疑那次曾参加长平公主生辰宴的人把您给认了出来?”
孙络晴轻摇螓首,“我也不确定,此时去追究这些也无用,既然消息已传出去,我的身分怕是瞒不了太久。”
“那咱们现下该怎么办?”福伯问。
“先歇息几日再说。”幸好前两年她用卖粥的银子买下这处小院,今日才能安然待在这里,不受打扰,这两日,她可慢慢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才好。
风远丝毫不知那日他为粥铺打跑来闹事的人,因此让孙络晴的身分泄露了,逼得她不得不暂时歇店。
这几日他不曾再到粥铺去,忙着跟几个师傅学习琴棋书画。
这却苦了将军府的一干下人,他们痛苦的捂紧耳朵,想阻隔那摧残耳膜的穿脑魔音。
太恐怖了,大将军这是想用这可怕的琴音杀了他们不成,被摧残了几天,下人委实再也忍受不了,去找管事,希望他能去劝劝大将军,饶了他们的耳朵,别再抚琴了。
但管事哪里敢在这当头去触自家主子霉头,那不是找死吗?
他只好悄悄询问那名传授大将军琴艺的琴师,就不能让大将军好好抚琴吗,非得把琴给奏成催魂魔音。
那琴师比他的脸还要更苦,表示自个儿已使出浑身解数在教导大将军抚琴,大将军也学得很认真,可这事讲究天分,大将军委实没这天赋,学了这么多天,他连宫商角征羽五音都分不清楚,乱奏一通,把好好的一首凤求凰给奏得七零八落,宛如杀人魔音,奏完后还停下来问他奏得如何。
他哪里敢直言,那琴音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杀死,只能敷衍的随口搪塞几句。
除了琴师,教他下棋的师傅也快被他给搞疯,他没见过这么不会下棋的人,任凭自己怎么教他下棋的规则,他就是没听懂,抓了棋子便胡乱摆,但可怕的是,他这么随便乱下,十次里竟也有五、六次能赢,赢了之后还不知自个儿是怎么赢棋的。
而教他书画的师傅更是心累,每次在瞧完他的大作后都有想撕毁的冲动。
在大将军问他画得如何时,他又不好直说,看着他那宛如鬼画符的字画,只能委婉的表示——
“将军若去学道,定能有一番成就。”
最后,那画师深觉继续看他作画,无异是在荼毒自个儿的双眼,率先请辞。
“小人能力有限,能教的都已教给大将军,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接着走的是琴师,在听了几天他抚的琴后,他夜夜作噩梦,再继续下去,担心自个儿会被逼疯,也跟进道:“小人才疏学浅,无法再教导大将军,请大将军另聘琴师。”
而教他下棋的师傅,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请辞,风远下棋虽从不按规矩来,可有时却也能朦得一手好棋,让他大开眼界,最后这位师傅还是走了,因为大将军棋品越来越差,只喜赢棋,不喜输棋,每次输棋都要大发一顿脾气,他伺候不了,只好走人。
闭门学了数天,风远一事无成,棋琴书画样样不通,那张阴柔的脸孔黑得都要滴出墨汁来。
避了几天风头的武步刚和叶满山在得知琴师不干了之后,才敢再出现在将军府,免得魔音穿脑,让他们英年早逝。
为免他还不死心想再另请琴师,也为整个将军府里下人的性命安危着想,两人不得不去请曾是军师的宋泰臣来劝自家将军息了想学棋琴书画的心思,既然学不来,就别再硬学。
宋泰臣在得知风远想学琴棋书画的原因是为了追求佳人后,莞尔的摇着手里的羽扇,表示,“吾曾听闻有人言,情场如战场,所以大将军要赢得佳人心,须得攻心为上。”
风远闻言,急道:“要如何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