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城下那些哭哭啼啼尖叫哀嚎,急着逃出城外的难民,二皇子的兵显然是色厉内荏,口头上叫得凶,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击杀了百姓,只是偶尔与宜城的守军们过个几招,吓吓人罢了。
也就是这种花花招式,让宜城的人吓破了胆,而会出这种损招的,除了乔巧,再没有别人。
宜城的堡墙内,濮阳寒与乔巧并立着,透过城垛看向外头的难民,而乔巧脆生生的解释着,“……他们这一跑,必然跑向梧城,梧城与宜城唇齿相依,一定会接受这些难民,我们的兵恰好扮成逃难的百姓跟上去,进入梧城只是迟早的事。”
平城军原是想先在凤凰山口伏击,弄清楚濮阳寒的兵力,等濮阳寒的军队通过凤凰山,一分为二分别攻宜城及梧城时,再用重兵狠狠打击,若是濮阳寒不幸惨胜,他也过不了平城那一关。
然而因为乔巧心思一转,分兵两处成了分兵三处,濮阳寒知道了原来宜梧两城及平城都布下了重兵,便临时变阵,改采各个击破的方式,回头和李齐等人会合,先攻宜城,再梧城,再平城。所以乔巧与罗锋仍在梧城时,当机立断不进攻,先协助李齐攻宜城,恰巧与濮阳寒所想的不谋而合。
想不到才恰恰救下李齐之时,濮阳寒的军队回援也到了,而且趁着宜城大军在外头被牵制着,他们直捣城内,濮阳寒此时也与乔巧也见上了面,一问之下,不由动容于彼此对于战术的默契。
乔巧当下提供了一个计策,就是这个“二皇子屠城三天三夜”的谣言,可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宜城,至于梧城,也是唾手可得。
“……谢谢你。”濮阳寒默默听了半晌,最后满心的感慨只能化为这三个字。
因为她,他改变了阵型,因此发现了攻平城是一桩大阴谋,因为她,他能用最少的牺牲拿下宜梧两城,说不定还能收复平城,她不仅仅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他最重要的军师。
他没有办法想象,若是没有她,先不说他会失去自己的国家,更可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原来缺失那么大一块,有了她才圆满。
但乔巧要的却不是他的道谢,她反而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信任我,对我而言,这是最重要的。”
是啊,因为他信任她,所以兵分三路,才能提前发现平城的布置,因为他信任她,驰援宜城,才能和她三方兵力会合,解救李齐,也才没有把自己也陷在梧城。
如果这其中一环出了差错,很可能会害了所有的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传递的情意,胜过言语所能表达的太多。濮阳寒突然觉得,就这么静静的牵着她的手一辈子也好,他很喜欢眼下这种淡淡的幸福,仿佛外面的战乱及喧闹都打扰不了他。
这时候,罗锋与李齐进了堡墙,他们是来问情况的。
然而李齐一眼就看到濮阳寒与乔巧相牵的手,眼睛差点凸出来。这两人毫无男女之防,而且还是在战场之上,就算他们彼此是爱侣,也不宜公然如此亲近,让古板的他怎么看怎么奇怪。
“咳!”他清咳了一声,“殿下,手……”
罗锋暗自用肘顶了他一下,插口道:“殿下,外面是怎么回事?乔姑娘又提供了什么妙计吗?”
濮阳寒唇角微扬,笑意几不可见。“方才宜城大军都杀出去被你们牵制住,我的军队恰好趁隙大举进城,依乔巧的计谋,我们只要喊喊屠城,不就成功的把宜城的人都赶到梧城了吗?”
“赶到梧城是为了……”罗锋脑袋一转,“啊!我明白了!到时候我们只要混进去,梧城的城墙便如同无物,而且他们分不清难民及我们的兵,混乱的情况对我们太有利了!”
濮阳寒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然而一旁那个李齐,仍纠结在某个点上,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手……”
“啊!”罗锋偷踩了他脚一下,连忙叫一声转移濮阳寒及乔巧的注意力。“殿下,李齐的军队,伤亡恐怕近半,但我们要立刻跟上宜城的难民,该怎么安顿他们?”
“就让他们留在宜城,宜城马上就要变成空城了,是最安全的地方。”濮阳寒回道。
“那我们马上让军队乔装跟上!”罗锋拉了拉李齐。“走了!动作要快。”
“可是,你没看到二皇子的手……”李齐仍处在震惊之中,还没回神过来。
“李大人,你一直提到手,有什么事吗?”乔巧突然出声,没好气地瞪了眼李齐,这大个子简直是专门破坏人家好事的。
“就是殿下和你……”李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叫了一声,转头怒瞪罗锋。
“你干么打我的头?!”
罗锋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打你的头,是因为他比你聪明。”乔巧忍住笑意。
李齐可不服了。“我哪里笨了……”
突然间,他看到濮阳寒有些难看的脸色,一下子明白过来,顿时知道自己也管太多了,居然管到殿下头上,而且这堡墙里都是自己人,殿下要和谁亲近一点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手很好……”李齐干笑着,像是想到什么,又举起自己的手。“倒是我的手受伤了,嘿嘿嘿……”
“既然你受伤了,那就列为伤兵,留在宜城吧。”乔巧故意说道。
“不不不!饱梧城与平城,哪里少得了我?”李齐连忙甩了好几下手。“我很好我很好,不用列伤兵!”
“那就快去把事情办好,难民都要跑光了。”濮阳寒终于出声了,淡然的语气,却十足的具有威信。
罗锋连忙抓着二楞子李齐离开了,堡墙里又只剩濮阳寒及乔巧。
乔巧想到方才李齐的表现就想笑,忍不住打趣濮阳寒道:“你的手下都看不下去了,你还不快放手?”
濮阳寒看了看她,沉默不语,只是牵着她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一些。
接下来的战事,有几乎是神机妙算的乔巧,再加上濮阳寒这名战神般的猛将,抵达之处所向披靡,二皇子的大军节节顺利。
宜城的难民被赶到了梧城,濮阳寒等人带着大军也混了进去,在城里涌入一大群难民还呈现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便在城内策反,然后大开城门,让外头其余的大军顺利的攻城,因此梧城在短短一天之内陷落。
同样的,“二皇子屠城三天三夜”的消息再次传出,梧城加宜城的难民们,纷纷的往城外跑,但往南是凤凰山,越了山之后还是二皇子的领地,这些难民不可能往南跑,宜城又已经被二皇子占领了,当然众人更不可能千里跋涉跑到正在战争的京师去,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平城。
尤其宜梧两城还是平城的南方防线,几乎可说是攻守一体,所以比上回更多一倍以上人的难民潮,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涌向平城。
由于二皇子军队扮成难民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梧城更好像是莫名其妙陷落的,所以平城在接受这些难民的时候,并没有怀疑,反而认为把宜梧两城与平城的民和兵都结合起来,那可以抵抗二皇子的军容就更盛大。
可惜平城没有善于兵法谋略的人,否则乔巧的计谋说不定还会被识破。平城在接受了难民之后,城里陷入一片混乱,自己人常常就先打起来,当然少不了二皇子兵员乔装的难民在其中推波助澜。
最后平城只比梧城多撑了两天时间,就同样被濮阳寒攻破收复,不过这一次他的口号却是“降者不杀”,城里的百姓倒是没有像宜梧两城那般不安,直接就投降了。
唯独大批的平城军员见情势不对,便往京师的方向逃,想与攻京师的平城军会合。当然,在平城兵败后,攻京师的平城军很快的回防,两军也幸运的遇在了一起。然而同一时间不幸的是,京军果然按照先前的协议,在濮阳寒追击平城军的时候,派兵由另一面包夹,成功的大败平城军。
而这次造反的平城王刘胜,却是连二皇子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被京军斩杀在战场之上。
一场席卷大半个风月王朝的风波,终于就此平定,协助濮阳寒的起义军及地方军纷纷解散或归顺,李齐更是暂代方圆城知府镇守南方,等着二皇子战前许诺的那些好处,以及推行新政。
成功复国的濮阳寒,声望达到了新高,被恭敬的迎回京城。
回京的路上,乔巧显得对濮阳寒十分依恋,和他坐在同一个马车里。濮阳寒虽是不明白她的不安,却感受到她的撒娇与讨欢,便也放弃了骑马,改乘马车。
乔巧的小脸一直没有笑容,她一下子靠在濮阳寒肩上,一下子又抓起他的大手玩,但总是显得心事重重,让濮阳寒有些啼笑皆非。
“战事已经结束,你可是战功赫赫,回京师之后,说不定你还有丰厚的赏赐,你该高兴才是。”濮阳寒看着她紧握着他的手。
但乔巧仍是笑不出来,反而更是一副烦躁的模样说道:“我静不下来,我觉得这次战事……很多事,都太奇怪了。”
“怎么说?”濮阳寒没有她想得那么多,风月王朝逃过一劫,他现在全心都放在即将赋予他的重责大任,却是没想过这次战事还有什么蹊跷。
“我们在平城及宜梧两城遇到的庞大军队,还有凤凰山的伏击,简直就是针对我们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而现在还不知道京里的内奸究竟是谁。”这件事就像个沉沉的纸镇,压在她心里。
“此事丞相已经知道了,他会调查清楚。”濮阳寒安抚着她。
“丞相……”她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件事有多难调查,如果丞相就是那个内奸呢?虽然丞相在战争初起时展现了对王朝的绝对忠诚,他的准女婿更是濮阳寒,完全没有必要陷害他。然而她会一直钻牛角尖,却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有没有想过,平城王在战场上被斩杀这件事十分可疑?我去打听过了,其实平城王在兵败之时已经投降,明明可以将他捉起来再交由朝廷处置,为什么直接杀了?是否是怕他透露什么?”
濮阳寒眉头微皱,但他仍宁可相信是她多心了,于是说道:“平城王死有余辜,或许当初杀死他的将领太过悲愤也说不定,毕竟他造成了京军及百姓极大的伤亡。”
乔巧知道,濮阳寒不愿去怀疑已然有重大死伤的京军,或是朝廷里始终站在风月王朝这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已经为国牺牲奉献至此,还要被怀疑的话,确实太过无理了。但是她不是风月王朝、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她能看得更客观。
“可是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乔巧叹了口气。“其实在看到梧城藏着大批军队以逸待劳的时候,我就知道京中必有内奸,为了避免京军与我们无法适时配合,我请罗护卫用他的方式,另外联络皇上,请皇上务必亲自关心战事。”
她看着他,神情无比认真。“这次京军能够在平城军回防时,适时与我们夹击平城军,是皇上的手谕派兵,而不是丞相派的兵!这件事在战后,我特地去向京军统领求证过,确实如此。”
或许接下来的话是诛心之语,但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她不得不说。“如果我当初没有请罗护卫去向皇上求援,丞相又没有发下命令,京军还会来吗?”
濮阳寒的脸色渐渐沉了,也深思起她所说的事,然而她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办法证明谁有罪、谁是内奸。身为二皇子,而且还是未来的太子,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并不适合去质疑任何人。
“或许因为我的关系,你对丞相的心结太深了……”他深深看着她。“但我相信丞相是忠于王朝的,否则他没必要打这场必输的仗。”
乔巧闻言,不免有些灰心,或许她对向光儒真有些芥蒂,但公归公私归私,她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她向他说的是她的怀疑,而这些疑点严重起来甚至有可能动摇柄本,但他却将之归于是她在意向于娇,女性情结作祟。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她叹了一口气,慢慢放开了他的手,不再多言。
她的目光望向了马车外,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风景,但肯定不是在看他,濮阳寒知道她不高兴了,但他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让她牛角尖越钻越深,所以亦是沉默不语。
一道莫名的鸿沟,似乎在这个时候,悄悄的横亘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