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太阳露出一线曙光之际,早已清醒的喜鹊一行人已经达成了协议——古乐夫妻先带着火莲果离开巫咸国,一个月后再回来。其余三人则是尽速回到巫咸国,看看她的梦境是否为真。
喜鹊最是心急如焚,因为她在躺下之后,又作了一个梦——
她梦到收了师父灵体的朱纯,在一个房间外头放出了师父的“灵”。
然后,她师父的“灵”进入了裴雪兰体内,然后举刀自戕,割破了她的胸月复。最后,她师父的“灵”又被巫满收进了“锁灵盒”里……
她愈想愈觉得不安,因为她愈来愈不认为那一切只是梦。
因此,喜鹊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家里,看看师父如今的情况——她希望自己不过只是乱梦一场。但是,她没料到的是,他们前脚才下山,巫满便派来了一辆六马大车,说是要接上官大夫尽快赶到祭殿。
她不想和上官大夫他们一块进去祭殿,无奈巫满派来的护卫,却仍不由分说地将她“请”入车内。
喜鹊坐在车厢里,一路心急如焚。
上官瑾看得不愉快,踢了她两脚。
她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继续绞着手、扯着发,不停地干着急。
“祭师先前只说要我接回上官大夫,未说事态紧急,如今为何突然急召我们回去?我们留了古乐夫妻在巫山,万一他们溜走了总是不妥。”坐在外头驾车的古乐,和身边人闲聊的声音传入车内。
喜鹊闻言,精神一振,连忙把耳朵贴着车窗,想听得清楚些。
“也许是兰夫人的身体出了状况吧。我备马时,正好听见祭师吩咐人去接少主。”另一名护卫说道。
“那他们接到了吗?”喜鹊立刻从车窗探出头,大声问道。
“小的不知。”护卫有礼但疏离地说。
“夫人和少主新婚燕尔,真是使人羡慕。”古萨则是佯装无事地笑着说道。上官瑾一把将喜鹊扯回座位上,啪地关上车窗后,他一指戳向她的双眉之间,用气音低吼道:“你笨到没药可救了,连偷听都不会吗?现在连自己的梦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究竟是在紧张什么。”
“我忍不住啊。”喜鹊委屈地抿着唇,不情愿地缩回座位后,她双手合十,在心里把她所知的诸神全都念过一次,祈求祂们保佑师父平安无事。
马车飞快地往前奔驰,正好赶在夕阳挂在天边之际时抵达了祭殿。
马车才刚停下,而另一辆马车也在此时同时抵达。
“恭迎少主。”马车外传来一声低喊。
“是师父!”喜鹊和上官瑾同时想挤出车门,两个人于是撞成一团。
“让开!”上官瑾捣着被撞痛的头,怒瞪她一眼。
“好。”喜鹊点头,却趁着上官大夫不防之时,一把将他往后推,自己先行跳出车外。
“师……相公!你在里头吗?”喜鹊冲到另一部马车之前,用力地拍着车门。车门被打开,探出头来的是——朱大婶。
“朱大婶,你……”喜鹊想起昨日朱纯本是献祭之人,又想起她的梦境,一时之间头昏脑胀,竟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合几次之后,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节哀顺变……我师父还是好的吗?”
“少主因为身体不适,拖到现在才过来,现在仍然睡着。”朱大婶说道,只是眼神低垂着不敢对上她。
所以,师父没死!喜鹊一喜,半边身子立刻探进车子里,果然看到师父半躺在座位之间,如玉面容上一对长睫紧闭着。
“少主睡得很沉。”朱大婶说道,依然站在车门边不愿离开。
喜鹊皱了下眉,开始觉得不对劲。师父又不是她,他最不爱睡觉了,怎么可能睡得很沉?“我跟他说一下话。”喜鹊马上推开朱大婶,钻入车厢里。
“我替他把一下脉,看看是不是身体不适。”上官瑾在喜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拒绝时,便也钻入车厢里,还直接关上车门。
“人好好的!哪里被人刺了一刀?你根本就是乱梦!”上官瑾瞪了她一眼。“师父!”喜鹊跳到师父身边,摇了一下他的肩臂。
独孤兰君直接从椅榻上滑了下去,一滩泥似地倒在他们脚边。
上官瑾眉头一皱,立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没有鼻息。
上官瑾扣住他的手腕再探脉象。
只是这脉一把下去,上官瑾则是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她。“有脉动但无脉象,这是什么意思?是真死还是假死?”
“不可能!我师父说他没那么容易死啊!”要一刀刺向他的胸口,左右横切割碎他的心脏,他才会死啊。难道她少梦了什么吗?
“师父师父……”喜鹊捧着他的脸,双唇颤抖地说道。
独孤兰君依旧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原地。
喜鹊傻了,吓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伸手拉开独孤兰君的衣襟,只见那白皙胸膛上果然有着一个血洞——“我没乱梦,你当真成了祭品,被你爹剌了一刀。”她喃喃自语着,双眼茫然地看向上官大夫。
上官瑾一手探上那个血洞,却蓦地抽回了手。
“他没有脉象,但他的心脏在跳,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瑾从没遇过这种情况,眼睛全亮了起来。
“我知道了!”喜鹊突然捧住独孤兰君的脸庞,激动地说道:“你的灵被你爹锁住了。但你体内之前收的那些魂还在支撑着你的身体,不想让你就此死去。所以,你还不算真死,我只要把你的灵找回……”
“掌灯时刻。”
车外一声喊话打断了她的话。
独孤兰君在此时蓦地睁开眼,喜鹊吓得往后一退,后背撞到车厢。
上官瑾吓得头皮发麻,也忙着退到喜鹊身边。独孤兰君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
一把勒住他的颈子,上官瑾被捏得双目大睁,瞪着面无血色、眼神木然的独孤兰君,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住手!不许你冒充我师父伤害人!”喜鹊扑了过来,伸手就去扳独孤兰君的手。寄居在师父体内的阴魂,之前瞧来还有几分狰狞表情,可如今因为师父的灵已不在,这具躯体看来便像是她当时赶向郭家村的尸体一样地行尸走肉。
喜鹊脑中灵光乍然一闪,立刻对着门外大喊道:“古萨,尽快找来黄符、朱砂笔、小阴锣和摄魂铃。我相公要用!”
或许是喜鹊的动作太大,独孤兰君木然地转向她,另一只手掐向她的颈子。
“大夫,你忍忍,我马上救你!”喜鹊用力地踩向独孤兰君的命根子,用力之大,就连被勒住脖子的上官大夫都不忍心看。
独孤兰君因为那力道而震动了子,表情却毫无疼痛地继续勒住两人脖子。
“惨了,‘灵’控制喜怒哀乐,他现在也不觉得痛了。”喜鹊痛苦地说道。
“夫人,少主要的东西来了。”古萨在门外喊道。
“你拿进来,就你一个人进来。”喜鹊哑声说道。
马车门很快地被打开,古萨闪身进来,却顿时傻了眼。
喜鹊突然很庆幸这辆马车够大,否则现在早被拆了吧。
“快点救我们!”被掐得眼珠子外突的喜鹊痛苦地说道。
迸萨放下喜鹊方才交代的东西之后,立刻便出手攻击独孤兰君,独孤兰君的注意力转向他,伸手就要抓人。古萨毕竟是练过功夫的人,两人一来一往,交手了几回。古萨的武艺较强,可独孤兰君有股蛮力,逼得古萨被压倒在座椅上。
喜鹊无心观战,抓过古萨拿来的东西,用颤抖的手开始画符,用颤抖的双唇念着定身咒,最后拿起小阴锣一敲,手中符咒也在同时贴上独孤兰君的额头。
“定!”喜鹊低喝道。
独孤兰君的所有动作顿时全都停止。
喜鹊又举起冒汗的手,在独孤兰君的两边肩膀各贴了一张符咒。
轿内的几个人全都因此松了口气。
喜鹊身子往后一瘫,泪水就这么滑了出来。
上官瑾捣着喉咙,仍然不住地喘着气。
迸萨则是一脸不放心地看着独孤兰君。
“你那张符咒就不能贴在其他地方吗?贴在额头上很碍眼,他的脸都被挡住了!”上官瑾哑着声说道。
“你如果想被掐死,就撕掉那张符咒啊。”喜鹊边哭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这是怎么回事?”古萨心有余悸地问道。
“有魂无灵,只剩七日可活。”喜鹊一看到独孤兰君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决堤。
“上官大夫,祭师请您尽快赶去。”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拍打声。
“等等。”上官瑾还想多看独孤兰君两眼,顺便左右搓揉几下,以研究一下什么叫做有魂无灵。
“你快点去,然后要找机会把我师父的身体也带进去,然后还要骗巫满拿出锁灵盒,就找个理由说裴雪兰要清醒才能进一步治疗。她如果清醒,我师父的灵才能从锁灵盒里被释放……”喜鹊心急如焚地压低声音对上官大夫说道。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上官瑾打了下她的头,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请开门!”车门被拉开一条缝。
“你照做就是了。”喜鹊立刻把上官大夫往前一推,自己也随之下了车。“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她必须要见到巫满,才有机会知道她师父的灵是否真的被放入锁灵盒里了。
喜鹊举起衣袖抹去眼泪,关上车门前,只匆忙回头交代了一声。“古萨,你帮我在这里顾着他。”
“是。”古萨认真地点头。
喜鹊摆出一张严肃面孔,尽量压低声音对外头众人说道:“少主交代,他现在正在练功。除我之外,暂时谁也不见,否则会走火入魔。我让古萨及朱大婶守着他,谁也不许擅闯。”
“夫人。”朱大婶挨到喜鹊身边,一脸有事想说的模样。
“我都知道了,所以你要帮着古萨掩护我师父,他和朱纯才能都保住命。”喜鹊在她耳边说道。
朱大婶点头,看着红着眼眶的夫人走向祭殿,她在内心祈祷着一切都要平安无事,因为少主和夫人都是好人啊!
喜鹊原本是被护卫挡在祭殿之外,是她让他们进去通报祭师,她的血有疗效,这才被领了进去。
她走在阴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长廊里,一边揉着双臂、一边打着哆嗦。
“内室不许擅入,请夫人自行进入。”护卫将她领至内室门口前,便转身离开。
喜鹳一踏进内室,便被屋内血腥味道呛得屏住了呼吸。
她怔在门口,先是看到上官大夫沉着脸站在一旁,继而望见房间中央玉床上被开膛剖月复的裴雪兰,她蓦地别过头,捣住口鼻忍住不舒服的感觉。
“你说,你的血有疗效是什么意思?”
巫满的声音吓了喜鹊一跳,她抬头一见满眼血丝的他,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的血……我的血曾经救过夏侯昌……一个北荻国的大商人。我师……相公也说我的血气纯阳,还说我的手臂上有一个血滴形状的图案……是什么‘血婴’之类的……”
喜鹊卷起衣袖让巫满看她手臂上的印记。
“你是血婴!”巫满阴戾眼神乍然一亮,一转身冲回妻子身边,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兰儿,你有救了!”
喜鹊一看他爱妻情深的模样,即便明知道这人除了妻子的命之外,其余之人命全都不当一回事,她还是同情了他一下。
“巫冷怎不早告诉我,你是血婴一事?”巫满突然回头,眼神火怒地看她。
“因为……”喜鹊怔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眨眼想了半天之后,吞吞吐吐地说了句:“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巫满眯起眼,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却没有接话。因为若是巫冷进来,岂会由着他取喜鹊的血?
“我现在需要你的血来救我妻子。”巫满沉声说道,深黑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知道,所以我才进来的。”她说。
“你不怕死?”巫满冷冷地看着她。
喜鹊先是一呆,然后连咽了好几口口水,小手不自觉地捣住喉咙,声音颤抖地问道:“一定要死吗?”
“我不知道。”巫满转身看向始终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上官瑾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上官瑾向来就不是可以让人冷落的人物,更何况他有兴趣想参一脚时,于是立刻仰起下巴,用傲慢语气说道:“你妻子的伤口若能缝合,会好得更快。还有,当初喜鹊以血药救了夏侯昌,血药与其他的药草剂量就是我调制的,你去哪里找我这种大夫。再者,你可能不知道你儿子也练了一门补气的奇门功夫,若能同时抽取他们两人的血,你妻子说不准今天就醒来了。”
喜鹊一听上官大夫这番后半段胡扯的话,简直想拍手叫好。她还没想出怎么把师父弄进这里,他随便几句话就立即解决了。
“你去叫他进来,就说他娘需要他。”巫满对上官瑾说道。
“他练功时,走火入魔了。现在神智不清楚,只有我能接近。”喜鹊把汗湿的掌心贴在衣服上说道。
“那很好。”若巫冷神识清醒,绝对不会愿意。
“为什么你妻子的命是命,你儿子的命你却一点都不在乎。”喜鹊皱着眉,忍不住月兑口问道。
“因为若不是为了要生他,我妻子不会病弱,更不会如此年轻就失去性命。”巫满沉着脸说道。
“你……”简直冥顽不灵。喜鹊气到想敲他脑袋,可她难得脑子清楚地知道如今不是争辩的时间,于是转身就往外走去。“我去带独孤兰君过来。”
喜鹊转身时,很快地看了一眼在她梦中,巫满放置锁灵盒的地方。
老天保佑,千万要让她师父活下来,他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冤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