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亮,雷朔夜缓缓清醒了过来,他的额上还放着一条巾帕,他取下巾帕,感觉到右手臂的痛楚。
一摔下山崖时,他便知道自己的手月兑臼了,想必是因为月兑臼发炎,所以他昨晚发了高烧吧。
他吃力的坐起身子,斜靠在床头,这才看见洛棂罂靠着床柱睡着了。
因为一夜的折腾,他衣领微敞,半露出结实的肌理以及两道似划开在前胸上的锁骨,他不像一般人刚睡醒时的邋遢、头发蓬乱,反而就像梳理整齐般适意地靠在床头,显得有些迷人的佣懒。
雷朔夜唇角勾出一抹淡笑,洛棂罂彻夜照顾他,是自责?还是有其他的心思?
虽然他是为了救她而伤,但她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守在床边照顾他,就不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不过他当然不会让她为谣言所苦,这紫微院里的事,只要他不同意就不会传出去。
懊唤醒她吗?
他有些不舍,很清楚她不是随便的女子,在山崖边她会抱着他哭是一时心急,现在会照顾他是因为她觉得看护他是她的责任,如果他无碍、如果她清醒,她一定会回到过去那冷静带点疏离的模样。
雷朔夜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少起了变化,但那也只是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的小涟漪而已,他们之间还需要其他事来堆迭,才能让平静的湖面激起更多水花。
雷朔夜下了床,轻轻地横抱起洛棂罂,即使她如此轻盈,月兑臼才刚推回的手臂抱起来仍觉吃力。
或许是照顾他一夜累了,她只是动了动没有醒来,雷朔夜把她放在他的床上,才起身披起外衣走出房门。
随身侍卫早已守在门外,看到他立刻上前见礼,雷朔夜扬手免了他们的礼,怕吵醒了洛棂罂。
“昨天抓到的那两个蒙面人呢?”雷朔夜此时的神情再也不若刚才看着洛棂罂时那般温柔,反之还带着阴冷,他要弄清楚是谁想藉由这方式接近洛棂罂,那人又是怎么觊觎着她,是不是需要帮她排除这个隐忧?
“在紫微院地牢里。”侍卫颔首回禀。
雷朔夜领着侍卫,大步往地牢而去。
洛棂罂照顾雷朔夜一夜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睡着,她受了惊吓,不明白自己怎么爬上人家的床了。
不过床上只有她,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雷朔夜把床及房间让给了她吗?
仿佛听见动静般,随即有几名侍女敲门入内,洛棂罂还来不及从床上下来,本以为紫微院的侍女会因为她躺在床上而惊讶,但侍女只是垂首为她送来洗漱水,并问她需不需要服侍她梳洗。
洛棂罂并非出自豪门,自然不习惯被服侍,她打理好自己,还是忍不住地说:“我虽然睡在床上,但我与侯爷是清白的……”
“奴婢们知道,奴婢们不会碎嘴。”
洛棂罂转念一想,她们一定是被雷朔夜交代过的,她实在不用担心,“好吧,那……侯爷他人呢?”
两名紫微院侍女便带着她去到撷碧亭,她发现雷朔夜一如以往的站在亭柱旁,或许是这回站得较远,她才发现了他不只望着天空,还望着亭边的那株山樱花。
走进撷碧亭,看见随从手上披挂着雷朔夜的披风,她把披风接过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
雷朔夜见是她,本因思考着什么而凝着的脸立刻缓了下来,换上温柔的微笑,“多谢棂罂姑娘照顾了我一夜。”
见他没有提她怎么上了他的床的事,知道是他的体贴,洛棂罂也索性不提了,“侯爷高烧方退,不该在这里吹风。”
“没事,你帮我披了披风,很暖。”
洛棂罂听了有些害羞,她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没有抬头看他。
“棂罂姑娘你呢?会冷吗?”雷朔夜刚说完,就连咳了好几声。
她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一定是高烧刚退就来亭子里吹风,风邪入体,侯爷快回房休息吧!”
“我没事,也不觉得冷,站在这里看这株樱花总能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看着他的笑容,她一瞬间像被夺去了呼吸一般,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对他动了心。
想到这里,她又垂首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意。
“侯爷方才神色凝重,在想着什么呢?”
他神色一凝,才又恢复平常,“棂罂姑娘,有时隐瞒一件事是不想让当事人为难,但不晓得若有一天当事人知道我自作主张为她解决麻烦事,她会不会怪我?”
“侯爷为那一位所解决的事,手段不够光明吗?”
“嗯……说来是不太光明磊落。”
“可是侯爷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吧?”
“不会,我会让为恶者自食恶果,不会伤害他人。”
洛棂罂露出笑颜,她知道有时对付恶人是要用些手段,只要不伤及无辜,她是赞成给恶人教训的,“那就是了,侯爷不告诉那一位当事人,不也是不愿那位为难吗?如果那位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只要侯爷好好解释,我想那位能谅解的。”
“希望她知道之后,真能这么想……”
“好好解释,我想那位会理解的。”
“有了棂罂姑娘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
雷朔夜不想告诉洛棂罂有人用计想接近她,在问到那人是谁后,更不想让她知道了。
她或许对那人无意,但不一定没有感情,知道了只是为难,不如他帮她解决,让那人静静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粟月楼,自从那日石贤熙与洛楼罂在街上重逢后,就约定了改日他要好好请洛家师兄妹吃个饭算是接风,没想到历经一连串的变故竟是延迟至今。
粟月楼是轩毓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厨子的手艺媲美御厨,而粟月楼里的佳酿更是甘醇的陈年美酒,喝了一坛就少一坛了。
洛琌玥及石贤熙把酒言欢,但洛棂罂却不甚专心,她已经好些天没去紫微院了,因为雷朔夜说这些天他想好好歇息养伤,而她那天由山崖上摔下受了惊悸,她也需要休息几天。
昨日,雪罄派人到洛家医馆捎信给她,说她与九皇子及十二皇子要到紫微院做客,好久没听到她的琴声了,要她到紫微院来找她、弹琴给她听。
她接到信很欣喜,不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不是因为可以见到久违的好友而开心,而是能再去紫微院见到雷朔夜而开心。
没一会儿,聊得愉快的石贤熙及洛琌玥也发现她的异常了。
“棂罂怎么心不在焉的?”洛琌玥因这几天她不再去紫微院,正觉得欣喜,如果能让她彻底切除与雷朔夜的关系就更好了。
“对不住,因为郡主要到紫微院做客要我去弹琴,我在思考曲目所以分心了。”洛棂罂不想把心里事告诉洛琌玥,他虽然是她的师兄,但终究不是能让她谈心的人。
“你还是打算当紫微院的琴师吗?你看我的医馆越来越忙碌了,你要不要回来帮我?”
洛棂罂不明白师兄为什么总是反对她到紫微院去,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不断地与师兄争论。
石贤熙听着他们师兄妹的对话,对于洛棂罂在紫微院当琴师一事其实也是不赞同的,只是没有立场表示意见,如今见洛琌玥也不同意,遂顺势配合。
“棂罂,你师兄这么担心是有理由的。”
洛棂罂本是夹了一小口菜准备放进碗里,听他这么说,她又放了下来,“贤熙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上回跟你说过轩毓侯的风评,你真的不信?”
洛棂罂摇了摇头,她的确不信。
“你就没想过,他可能只是表现给你看的?”
“棂罂,或许你该静下心来听听贤熙怎么说。”洛琌玥知道洛棂罂十分信任雷朔夜所以不够客观,但毕竟他们一家离开轩毓城多年,很多事不如石贤熙看得多。
表现给她看?这更不可能了,洛棂罂一笑置之,有件事石贤熙不知,但洛琌玥不是很清楚吗?
“师兄,侯爷若是有心人,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不会那样。”
“如果……连那件事也是场戏呢?故意做给你看的戏?他先是佯装被算计取得你信任,再藉由樵夫老伯一事接近你……”洛琌玥仍不放弃,就是因为那件事才让她更笃定雷朔夜是个君子。
石贤熙不知道他们师兄妹在说什么,但看洛琌玥既然与他目标一致,也就不多问。
雷朔夜不像这么有心机的人,他们初重逢时,他看来很意外,没有意料到自己会被下药,他又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出他君子的风度?
他受药力所苦却没有轻薄她也是事实,“那是郡主府,不是紫微院,侯爷如何能与郡主请来的舞娘串通?师兄,别再说了!”
“他们是好友,难保不会知道郡主要请哪一个舞团来表演,事先安排好一切。”
洛棂罂对师兄的偏见觉得无奈,光看雷朔夜为上回不小心误伤的樵夫老伯又是疗伤、又是亲自背着他送医的模样就知雷朔夜是个好人,他无须刻意在她面前表现什么,她便对他有十足的好感了。
包何况,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师兄、贤熙哥,侯爷不是那种人。”
“棂罂,你可知道我跟你师兄上回在紫微院里看见谁?”石贤熙放下酒杯。
洛琌玥立刻想起了上回看见的老伯,莫非石贤熙想提这件事?
“看见谁会让我改变想法?”洛棂罂笑石贤熙那凝重的神情,他究竟在紫微院看见谁?钦犯?江洋大盗?
“还记得你刚回轩毓城,遇见轩毓侯的马误伤了一个樵夫的事吗?”洛琌玥想唤回她的记忆。
“记得啊!”事实上,她刚刚还想起这件事。
“那个人根本不是樵夫,而是紫微院的园丁,我怀疑是轩毓侯故意演了出戏给你看,让你对他产生好感,轩毓侯心机之深,你不能不防。”
听见石贤熙的话,洛棂罂拢起双眉,石贤熙上回说的她还能当是他误信谣言,可他这回说的很明显是造谣了,她不相信雷朔夜会是心机这么重的人。
他的确找过她一起返乡,但她以男女有别回绝了,他们的行程不同,马车的行进速度也不同,会在那里碰上就只是巧遇而已,雷朔夜如何先安排好这出戏让她看?
“侯爷不是这种人,更何况他才刚为了救我差点丢掉性命。”
“棂罂,他堂堂一个轩毓侯没事到那山上做什么?你不觉得他救你救得太巧合了?”
贤熙哥这是连雷朔夜救她的事都想说成是计谋吗?洛棂罂因为师兄及石贤熙对雷朔夜的恶意,渐渐觉得不快。
她的确不明白雷朔夜为什么去山上,但她七年前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山上,以此便能证明他并非不会去,或许那儿有什么让他上山的原因。
包何况雷朔夜为了救她连命都差点丢了,那可不是戏吧!他也无法预料到她会这么不小心摔下山崖去。
听着石贤熙的话,洛琌玥深思起来,本就对大户人家有偏见的他渐渐被石贤熙影响了看法。
洛棂罂站起身,顾不得礼仪,因为她听不得有人诋毁雷朔夜,“贤熙哥,那位老伯可能是你们错看,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进了紫微院,贤熙哥因为这件事而怀疑侯爷,对侯爷不公平。”
“棂罂……”
“贤熙哥,我相信你是善意的,但你真的多虑了,我还得回去准备曲目,就先告辞了。”洛棂罂说完便起身离开,她相信雷朔夜,不会被石贤熙的话左右。
洛琌玥也起身向石贤熙告了罪,随即追着洛棂罂出去。
石贤熙见她竟不相信自己,脸上怒气难平,他不相信雷朔夜没有心思,他对洛棂罂有誓在必得的决心,石贤熙相当明白。
洛棂罂在街上被洛琌玥追上,她鼓着颊看着师兄,不满道:“师兄也要来跟我说那老伯的事?”
洛琌玥知道她在生气,但石贤熙的话不得不提防,“我的确在紫微院见到那老伯,但我没有上前与他说话,或许真是我错认了,再者就算那园丁真是那位老伯,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到紫微院工作,以此来评断轩毓侯的确不公平。”
洛棂罂听见师兄这么说,才缓了怒容,“就是。”
但洛琌玥想的可不那么单纯,“可是棂罂,我们万事不要过度去猜忌别人,但也不能毫无防心,你……要留意一些……”
师兄又是要她别去紫微院,又是要她提防侯爷,那跟贤熙哥有什么不同?她知道师兄会说这些都是为她好,但他的约束实在给她喘不过气的感觉。
“师兄,你还觉得我是个小丫头是吧!我说过了,我是大姑娘懂得照顾自己,你该放手了。”
“棂罂……”
“好了!师兄,”洛棂罂挽起他的手臂,那感觉就像兄妹之间的感情,没有一点情人之间的暧昧,“我还要准备琴曲,我们快回去吧。”
见她不肯再谈,洛琌玥一叹,只好依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