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朔夜说的地方应该距离紫微院不远,因为他没让人备车备轿,直接带着洛棂罂走出紫微院大门。
回头看见她抱着琴盒,要跟上他似乎有些吃力,于是他放慢歩伐,还接过了她手上的琴盒。
“不劳烦侯爷,我自己拿就行了。”
雷朔夜闪了个身没让她把琴盒抱回去,他笑得很暖,眼神亦暖,“这琴盒压不垮我,但压得垮你,所以琴盒我拿就好,我只担心你没了这只琴盒,风一吹你便被吹飞了。”
洛棂罂鼓着颊,不满意雷朔夜这样笑话她,“侯爷!我没这么弱不禁风。”
雷朔夜忍俊不禁,这女人没有自觉吗?她那清弱的模样,或许自己往她的额头屈指一弹就能把她弹飞一丈远。
洛棂罂知道雷朔夜肯定在月复诽她,她更不服气的看着他,看得对方赶紧收回笑意,连忙把话题再拉回她喜欢的曲子上,“棂罂姑娘方才弹了《弱水吟》,我很意外。”
他又提到《弱水吟》了!所以她真有机会再听见他弹奏《弱水吟》吧?
“为什么《弱水吟》这么吸引侯爷的注意呢?”
“曾经,我很喜欢《弱水吟》,也狂妄的认为这世上没什么身不由己,所以对于《弱水吟》以悲律收尾不甚满意,索性为《弱水吟》补上了一段变调。”
听雷朔夜主动提起,洛棂罂脸上满是欣喜之色,看得雷朔夜莫名。
其实她不但想听雷朔夜弹《弱水吟》,还想着只要他弹过《弱水吟》给她听后,下回她若不小心在他面前弹了变奏的《弱水吟》便不用担心了。
毕竟她听雷朔夜弹过,可以以这个理由做为搪塞。
因为小时候学《弱水吟》时就是他教她的版本,如今她弹奏的《弱水吟》几乎都是变奏版,不弹原调了。
“希望棂罂能有机会,听到侯爷弹奏的《弱水吟》。”
雷朔夜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垂眸望向她,只是看着前方又迈开步伐,“身为紫微院的少主,我也曾经有遗憾,后来当了家主、当了轩毓侯,身不由己的情况亦有,对于改编《弱水吟》,我再不觉得理直气壮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吸引了她的注意,“棂罂有幸能帮侯爷分担一些内心的感受吗?”
对于她的善意,他心暖地接受了,“当年我年少轻狂自诩是天之骄子,没有任何事物能伤得了我,我寻找刺激的方法是驯服野马。在一次意外之中,我伤了头,是一名小女孩救了我。”
洛棂罂的心猛然一震,雷朔夜竟还记得她,而且记得这么深,“是……什么样的情况?”
“我摔下马后,脚被捕兽夹所伤,本来脚伤并不严重,但摔马时撞伤了头,如果不是那个小女孩发现我,我早因为流血过多死了。”
提到过去,为什么他如此感伤?洛棂罂不解,“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再提起自己的救命恩人,雷朔夜很是遗撼,“她突然消失了,我也一直没找着她。”
原来当时她的不告而别让雷朔夜这么在意吗?她虽然因为他还记得她而高兴,但并不想他如此记挂,“或许……她就是不想要您找她,侯爷是不是该放弃了?”
“我不会放弃,她给我的是一条命,我一定得表达我的谢意。”
她真切地看着他,只能劝他,“侯爷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您的身分并非常人,她一定是识得侯爷的,她不来找侯爷就是刻意不想让您找她吧。”
“可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想报答她。”
“知道您没事,而且接掌了紫微院家主、成了侯爷,对她来说,这就是一种回报。”她此时说的是自己真实的心情,虽然重逢时发生有人要下药害他的小插曲,让她没有心思细想,但再看见他,她是开心的。
“怎么说?”他好笑地看着她,说得好像她能知道当年救他的小女孩有什么心思一般。
洛棂罂发现了雷朔夜的视线,连忙解释,“我师父是大夫,从小到大我看他救了不少人,师父常说身为一个大夫,救人是天职,有时大夫要的不是诊金或是感谢,而是病人能恢复健康,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我无缘见到洛大夫,想必他是一个仁心仁术的好大夫。”
提起师父,洛棂罂则有满满的骄傲,“是的!我师父他是个好大夫,所以我们洛家才会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啊!都是因为师父是以救人为目的,不是以收诊金为目的。”
这是雷朔夜第一次看见洛棂罂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自然不矫作的笑容,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
这个想法,又让他叹息了。
看见他叹息,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吸引他注意,“侯爷,若不是她救了您,崇德皇朝就不存在了啊!”
雷朔夜看了洛棂罂一眼,一哂,“就算没有我,我相信朝廷也有其他能人。”
“侯爷这么妄自菲薄,这叫当年救您的姑娘何堪啊!如果那姑娘知道她当初救了您会让您记挂、遗憾,那她还开心得了吗?这就是侯爷对那位姑娘的感谢?”
“我明白了,原来你在开导我吗?”
洛棂罂露出了甜笑,将目光调转向前方,只笑不语。
雷朔夜也没再多说,只是维持着速度与她并行。
洛棂罂开导了他,让雷朔夜释怀了些,多年来他一直记挂着这份遗憾,却从没想过这份遗憾对那小女孩来说可能是一种负担。
“侯爷要带我去哪里?”见雷朔夜的神色轻快不少,洛棂罂便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听过江南第一琴匠高大师吗?”
洛棂罂停住了脚步,也收起了笑容。
斑大师的名号,对琴有粗浅涉猎的人就会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琴匠,一般人就算捧大把金银财宝送上门也不一定能请高大师制琴,除非皇亲国戚,否则都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高大师就住在轩毓城里。
即便雷朔夜是整个轩毓城里权势最大的人,但洛棂罂不能麻烦他,因为找上高大师要付出的代价,她不能让他替自己承担。
“我想……不用找上高大师吧。”
雷朔夜知道洛棂罂担心着什么,云淡风轻的道:“高大师欠我一个人情,紫微院为他培育过一株名花,所以他承诺可以帮我一个忙。”
“侯爷大可要求高大师为您制作一把琴,不必把这个人情用在修补我的琴上,何况还只是条琴弦,这实在不妥。”
“棂罂姑娘,你可知这把琴的琴弦是什么做的?随便一个琴匠来修缮,可能会破坏了这把琴的音色,你是我的琴师,为我弹奏出最完美的天籁是你的责任。”
洛棂罂看雷朔夜似乎十分坚持,但她不愿让他这么做,她知道郡主送她的琴是名品,不该随意请一名琴匠修缮,但她不能接受雷朔夜的善意,所以急着想把琴由他手中取回。
没想到他一个旋身便躲开了她,“棂罂姑娘,你的琴是我的人质了,你就放宽心陪我走一趟高大师那儿吧。”
“侯爷,我会想办法修缮这把琴,不会让侯爷失去了兴致。”洛棂罂说完,还想拿回自己的琴,于是两个人就像孩子一样在街道上闹了起来,“侯爷请把琴还我,除了高大师,我想轩毓城还有其他手艺超凡的琴匠才是。”
雷朔夜有些恼怒,因为洛棂罂的见外,他正想再说什么,就见一名男子走过他们身边,他的双眼直盯着洛棂罂,看得他相当不快。
洛棂罂看着她的琴盒,有些烦恼地轻拢秀眉,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凝视,直到那名男子开口。
“棂罂?!你是棂罂吧!”
她抬起头看了那名男子好一会儿,才想起久别重逢的他,“贤熙哥,是你!”
“是啊!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四年了吧!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啊!”
原来是旧识!雷朔夜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人,他长得粗犷性格,身材高大,比精实的自己还足足高了几寸,他正背着一个大竹篓,因为重量不轻,所以卷起袖子背着,露出了半截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
雷朔夜看着洛棂罂见到那男人也显得十分热络,那红扑扑的脸蛋说明,这男人不只是一个四年不见的普通故人而已。
“贤熙哥,你在笑话我吗?都四年了,当然是大姑娘了。”
雷朔夜是不接受被冷落在旁的人,他介入了两人的谈话之间,“你们是旧识?”
石贤熙这才看清楚站在洛棂罂身边的男人是谁,连忙下跪行礼,“草民石贤熙见过轩毓侯。”
雷朔夜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并没有免他的礼,“你们是什么关系?”
洛棂罂的介绍听来十分平常,“侯爷,贤熙哥他姓石,他的父亲石大叔与我师父是好友,石洛两家是世交,只是我们洛家搬离轩毓城后就鲜少再连络了,四年前曾重逢了一次,再次见面就是这回了。”
世交啊!雷朔夜见洛棂罂对石贤熙的介绍就像只是一位邻居大哥一般,他收起了对石贤熙的不善,免了他的礼让他站起身。
不过,虽然她说得简单,但他看石贤熙的脸却是有不一样的解读,这个男人对她可不只是一个世家的大哥而已。
“是啊!洛大夫当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举家搬迁去京城,还误了我们两人的婚事。”
婚事两个字给了雷朔夜一个警醒,但他的神情却没有表现出来。
倒是洛棂罂又绯红了双颊,“贤熙哥说什么啊!那是石大叔笑话我的,师父跟我都没有当真。”
石贤熙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随即恢复正常,那转变之快,虽然洛棂罂没有发现,但雷朔夜尽收眼底。
“棂罂,你回轩毓城定居了?”石贤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如果她是回来定居的,是否他又有机会了?
“是啊!”
石贤熙再看她跟着雷朔夜,而后者正抱着琴盒,他记得洛棂罂琴艺非凡,虽然他这个粗人听不懂,但来自他人的评语他可听得一清二楚。“为何侯爷会抱着琴盒,里头的琴怎么了吗?”
提到琴盒,洛棂罂就想起方才正和雷朔夜提到的事,“这把琴是我的,琴弦断了正要找琴匠修缮。”
既然是她的琴,石贤熙当然急着献殷勤,“琴匠?我记得你的琴艺不错,用的琴也定是好琴,怎么可以随意找个琴匠修缮?”
洛棂罂要制止石贤熙的话都来不及,她本就因为要找谁修缮而与雷朔夜意见分歧,他这话无疑是认同了雷朔夜的想法。
她看向雷朔夜,果然见他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神色。
“棂罂,你知道高大师吧!”石贤熙没发现他们的默契,只是想到他有门路可以在她面前表现。
雷朔夜挑起了眉,如果这人也能请得动高大师,那他紫微院的面子何在?
“知……知道……”洛棂罂怯怯地看了雷朔夜一眼,方才他们也正提到这件事,雷朔夜还因此心生不快,此时再提起高大师,她担心又勾起他的怒气。
“高大师调养身子需要一味很特殊的药材,得跋山涉水的由北方运来,居中协调的就是我石家药铺,虽然修缮的费用少不得,但平常就算捧着金银珠宝高大师也不一定帮忙修缮的,我带你去高府吧!斑大师应该还会卖我一个面子。”
“这……”虽然一样是找上高大师,但因为贤熙哥带她去不用欠人情,只需付出银子,她想,还是让贤熙哥带她去较好,可方才侯爷提时她不肯,如今却让贤熙哥带她前去,会不会让侯爷心生不悦?
雷朔夜怎不明白洛棂罂的想法,可他虽然不快,却不想在大街上起更多争执,像无理取闹的孩子,“棂罂姑娘想随石公子前去吧?”
“是……”洛棂罂怯怯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修缮费呢?让高大师为你修缮,所费不赀。”
“我会想办法的。”
雷朔夜由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准备给她的,有了这块令牌,她可以自由出入紫微院不必等候通传,她是他的琴师,他要她随时可以入府,“这令牌早该给你的,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紫微院,更是你身为紫微院琴师的象征,给高大师看这块令牌,让他到紫微院来收取修缮费即可。”
“我不能接受侯爷的好意。”
雷朔夜神情淡漠,但心里可是扬起了灼灼怒火,她还真打算与他分割得如此彻底吗?她可是奉郡主之命来当眼线的,却一点小手段也不会用?
“你是我紫微院的琴师,没有一把好琴弹奏我听了也伤耳,收下吧!你这么推辞是不是忘了我的身分?”
他……终究是生气了吗?洛棂罂看着雷朔夜,她不是害怕他,而是不希望他生她的气,“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