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医院走出两道身影。
“你先进车内等我,天气冷,我买点热的给你。”田正欉的嗓音有些压抑。
孙美人轻轻点头,接过车钥匙,走到附近的停车位,坐进副驾驶座后,呆望着挡风玻璃。
明明很难过,但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也心知肚明,老公去买热饮是个借口,他只是想暂时独处,沉淀心情。
连试管婴儿都失败三次,她已经不想思考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太累了。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田正欉的身影钻进来,将在便利商店买的可可递给她“喝吧。”将自己的咖啡放在置杯架上后,注意到她没开暖气,他没说什么,伸手打开暖气。
彼此之间陷入沉默,他喝他的咖啡,她没什么心情的只喝了几口可可,然后,一股冲动让她开口了。
“我们放弃好吗?”
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次,她没有感到一丝后悔。
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她很明白,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她不想再重复折磨的求子过程,对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再抱持任何希望。
气氛冷凝了片刻,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心跳微快,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田正欉动了动,下一刻伸手模她的头,她抬眼,看见他无奈的神色。
“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他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那瞬间,她胸口刺痛的难以呼吸。
他的不想放弃让她既挣扎又愧疚,但也难过他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按杂的滋味让她喉头酸涩,无法接话,垂下眼,她靠回椅背,假装小睡片刻,其实是在隐忍想哭的冲动。
他看了她一眼,再温柔地模了一下她的头,接着开车上路。
将她送回家后,他说了一句别想太多,随即离开回公司去。
她很想说自己没有想太多,她只是……累了。
但她终究没将话说出口,脸上扬起勉强的微笑,目送他出门。
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重播的综艺节目,想要转换心情,但即使节目内容再欢乐,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她站起身走回房间拿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是婆婆施彩芹。
她接起,“妈,有什么事吗?”
“你这次结果如何?”
“……失败了。”她有些无奈地回答,从医院得到失意的结果后还得应付婆婆,她深感疲惫。
彼端的声音蓦地变得严厉又尖锐,“又失败?!”
她抿紧唇,没应声。
施彩芹尖声指责,“真是够了!你暂时不用工作了,搬过来我这,从今天起,我要盯着你的作息还有饮食,你每趟回诊也要跟,你肯定有哪里没遵照医生嘱咐,拖累我儿子!娶到你这种生不出来的女人,是我儿子倒霉!”
婆婆尖酸刻薄的话语让孙美人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理智瞬间被炸成碎片,气得浑身发抖。
婆婆觉得真是够了?她才觉得这一切她受够了!
她失控回吼,“女人的价值不是只有生小孩而已,老太婆!”
施彩芹没想到她还敢回嘴,惊怒交加,“老、老太婆?你居然这样对婆婆说话,天底下有你这种媳妇吗?!”
她不甘示弱地呛回去,“难道你对我说话就有多客气吗?你不尊重我我干么尊重你!”
“我可是你婆婆!你这种态度实在太糟糕了,我要告诉正欉!”
“讲啊、去讲啊!你以为我会怕你啊!”
施彩芹气到尾音都在抖,“你真是被正欉宠坏了,我要叫他好好教训你!”
“对,他就是很宠我,绝对舍不得对我怎样,老太婆,你省省吧!”
“他可是很孝顺的,我告诉你,就算他不打女人,说服他和你离婚也不是不可能,你根本不适合我儿子!与其继续和你这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在一起,害田家断后,不如重娶一个!”
“那你就试试看啊!他超爱我,根本离不开我!”
“你等着瞧!”语落,彼端传来话筒被粗暴挂上的声音。
孙美人回过神来,颓然的将手机放下。
自己刚才一怒之下顶撞了婆婆,这事情不会轻易结束的,但要她打电话回去道歉,她又吞不下这口气……
坐回沙发上,综艺节目的声音完全听不入耳,眼睛即使放在萤幕上,心神却不在上面。
离婚啊……她该对这个词感到害怕的,但她发现她月兑口说出后,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原来,她的心情已经走到这步了啊……
有些事情不是相爱就能够解决的,这几年她已经切身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想放弃他,她真的爱他,只是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崩溃地摧毁他对她的爱,最后两人之间只会剩下怨恨和痛苦。
让一切止步在这里也好……至少还留下一些美好。
她给不了他的,让别人给吧。
必掉电视,孙美人默默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下载离婚协议书的范本,一字一句慢慢修改。
打字时,眼前被泪水模糊了好几次,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写完。
当拿起列印出来的离婚协议书,审视字词有没有什么疏漏时,她手指在颤抖,多想要立刻撕掉它,当作没这回事。
但眼前一浮现今天他嘴角那抹无奈的笑容,她便强忍着情绪,将协议书放在客厅的矮桌上,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他回来时,一变进玄关就看见妻子坐在沙发上。她向来喜欢下厨,厨艺也很好,婚后甚至研究了很多食谱,总是喜欢做一桌佳肴,但今天桌上却没有饭菜。
他立刻走过来关心,“妈有打电话跟我说你情绪不稳,你现在还好吧?还是我带你出去外面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情绪不稳?他说的真含蓄,她相信婆婆不只说这些。
他真的很温柔呢,明明自己也很不好受,却更顾虑她的情绪……
她眼眶发烫,更加深离婚的决心。
“我们离婚吧。”她含泪微笑的说。
他先是楞了下,迅速瞄了眼桌上那张突兀的纸,看见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后,胸中顿时来气,“你是把妈的话当真,所以赌气这么做吗?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他拿起那张纸,在她面前撕碎。
“正欉,我是认真的,我没有赌气。”她用力眨着酸涩的眼眸,努力挤出声音解释,“我觉得我们分开,对彼此会比较好。”
“你只有想到你自己的心情吗?”他无法理解的瞪着她,难得失控,“我知道你难过这次的结果,我难道就不难过吗?你却拿出离婚协议书这种东西!”
她低着头,没再接话。
他伸手爬了一下自己的发,烦躁不已,转身砰的一声甩门离开家。
在他离开后,她低身捡起纸片,哽咽难语。
表达自己为何这么做的意义真的好难,她的话语无法抵达对方的心,而她也难以用言语完整形容自己的感受。
不只如此,她看明白彼此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那是感情的裂缝,深深地将他们隔出一条无法互相理解的距离。
整整一个礼拜,孙美人天天拿出离婚协议书,而田正欉应付的手段就是不予理会,但或许是终于无法忍受,在冷战的第八天,他成全了她,找来律师见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载她去户政机关办理离婚登记。
从户政事务所走出来,将新的身分证收到皮包里,她的身分从田太太变回了孙小姐。
虽然这是她要的,但她的心仍然绞痛得难受。
她跟在他身后走向停车格,待会他要载她回家把行李搬出来。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答应离婚,但也不敢开口问个仔细,来这里的路上他几乎全程保持沉默,就算偶有施舍眼神给她,目光也是深沉难测的,兴许仍无法理解她的决定吧。
她蠕动了下唇瓣,想在即将分别前对心爱的男人讲最后一句话,但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意义,只能默默地上了他的车。
一小时后到了家,她将衣物放进行李箱,其他一些物品放进纸箱,在这时,他仍然绅士,没让她拿重物,主动将她的行李搬到后车箱。
离开两人充满回忆的屋子时,她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她命令自己不要回头看那扇门。
这个结局很好,今后,她不孕的事情不会为难到他,也不会为难了自己,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
在他坐进驾驶座后,她犹豫了下,选择打开后座车门。
她已经没有资格坐在他身边了。
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瞄了眼坐进后座的她,没有多话,将车开上路。
车子越开越远,她的眼泪就像关不紧的水龙头掉个不停,但她不想让他发现,克制啜泣的声音,低头默默擦着眼泪。
她没发现,他不知何时将眼神再次放在后视镜上,凝望着偷偷啜泣的她,深邃的眼眸有一丝柔软。
到了目的地后,他下车替她将行李搬进茶行内,她跟在他身后,在店里帮忙的孙安国看到他们进门,叹了口气,“你回来了,我叫一下你爸。”
孙安国走进内室,一会儿,孙永在冷着一张脸走出来。
早就从亲家的电话得知他们今天离婚的孙永在心情极糟,扫了他们一眼后,对田正欉没什么温度地道:“美人的事情我很抱歉,亲家那边,我会再亲自登门道歉。”
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抱歉是什么,孙美人觉得丢脸而浑身轻颤,低头将手按上自己的月复部。
因为自己的缺陷和主动离异,爸爸居然自觉有责任要道歉……
结婚从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家的事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爸,我想您误会了。”田正欉突然说道。
孙美人如扇的眼睫抬起,凤眸怔怔地望着他,而孙永在拧眉,沉肃地问:“误会什么?”
田正欉转头面对孙美人,“我答应和你离婚的原因,你不问吗?”
她傻傻地盯着他,半晌,才哑着嗓顺着他的意问:“……为什么?”
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此时的他和平常宠爱她的他无异,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
“我想开了,如果你喘不过气,这场婚姻让你觉得压力很大,那我们就分开吧。我知道一年多来我们相处的状况不是很好,你奔波医院也累了,我能做的,就是顺从你的心愿按下暂停键,让我们之间回到结婚前那纯粹的模样,你能做回你自己,放下所有重担自在呼吸,远离所有难过的因素,但是,美人,这不是结束,我会等你,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愿意让我再次牵起你的手,继续走后半辈子的人生。”
他从外套口袋拿出和他平掌手上戴的不同,而是结婚时戴的传家男戒,续道:“所以,这只戒指就继续放我这吧,你结婚那晚对我说过,这枚传家的戒指有让人幸福的魔法,我们并不是不被戒指祝福,波折只是短暂的考验,只要你希望,只要你继续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戒指会继续守护我们,我会一心一意地等你允许我再次当回你老公的那天,延续被暂停的幸福。”
她唇瓣颤抖,既感动又不敢相信,泪花在眼眶打转,“孩子的事呢……”
他温柔地凝睇着她,“傻瓜,不是你生的孩子,我谁也不要。”
下一刻,她冲进他怀里大哭。
在她以为两人无法互相理解的时候,他却说离婚的原因是因为包容她,叫她如何不激动落泪。
他叹了口气,珍惜地紧搂着痛哭的她,“你丧失了继续和我在一起的勇气,我就等你拿回勇气,但,请让我天天用手机和你聊天,也请让我常常来看你,我对你的依恋很深,无法没有你,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嗯!”她在他怀中哽咽点头。
他眼神柔情似水,轻轻在他额头一吻,“我爱你,美人。”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不已,“我也……我也爱你……”
他无奈一笑,脸上满是怜惜,大掌拍抚她的背,“别再哭了。”
一旁的孙永在看着这一幕,眼底的深沉没有退去,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回房间焙茶。
孙安国跟了进去,对他依然冷冽的脸色困惑不解,“哥,这不是很好吗?他们不是真的感情破碎,你该高兴的。”
孙永在一声不吭的将炉子上的茶笼拿下来翻茶,空气里的火味混着茶叶香,格外浓郁。
“哥?”孙安国不太放心地看着自家大哥。
良久,孙永在才低沉开口,“对方的妈妈已经在电话里说了,会叫儿子再娶。”
孙安国楞了下,结巴道:“可是、可是那是田家人单方面的意愿,侄女婿他不会这么做的……”
孙永在面色有些扭曲,冷笑了一声,“就跟我没想到他们会离婚一样,任何事情,都不要说得太早。”
“哥……”孙安国想安慰他,但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让我一个人冷静吧。”他哑声道,“刚才我说的事,不要告诉美人。”
“嗯……”孙安国叹了口气,走出去前,看了一眼哥哥的背影。他总是这样,默默背起一切事情,却什么都不说。
在弟弟的脚步声远去后,孙永在突然发怒踹翻木炭袋,扫落柜子上的一些工具,他倚着墙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好一会儿,滴落几滴不愿让人看见的泪水。
“阿颜……我辜负你的托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孙美人觉得家里的气氛和以前不同了,爸爸和她之间多了股说不上来的沉重,他待在房间焙茶的时间变多了,有时候一天下来和她讲没五句话,她觉得,爸爸似乎很不愿意面对她,连吃她煮的饭时,也很少正眼看他。
她很不愿多想其中的原因,但有一次,她听到他和一名熟客聊天,客人笑说家里有个离婚的女儿,得养女儿一辈子了。爸爸大发雷霆,吼了一句,“再丢脸都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嘴!”
客人吓了一跳,连忙说他是无心的,只是开个玩笑,要爸爸别放在心上。
但她默默地将那句话搁在心底。丢脸……原来爸爸是这样看待她的。
她本想回到茶行帮忙,但是过了两年半多,经营方式已经改变,由于父亲烘焙量减少,加上客户有减无增,由叔叔和堂哥直接开车送货,只有当地的熟客才会直接上门拿茶兼聊天,所以有没有她顾店没有差别。
她觉得即使在家,自己却像是个多余的人,而父亲的想法让她深深受伤,她早过了能撒娇的年纪,对父女之间的隔阂无能为力,就算到公园散心,看见别的年轻妈妈带着孩子玩得开心的模样,只会让她更意识到自己的残缺,心里更难受。
她唯一的心灵寄托,就是晚上和田正楼聊天,那能让她暂时忘却烦忧。但她从不提父亲对待她的态度,还有自己看见别人的孩子时的哀愁,她已经给了他太多的苦涩,不希望让他太担心她,也希望两人能重温恋爱的感觉。
然而,一切没她想得那么容易。
她和田正欉出门约会,他临时被叫回家,说是一个重要的朋友来,坚持要和他见面聊天,田大青重话要求儿子一定要给他面子,不然断绝亲子关系。
迫于无奈,他只好将她送回家,随后没多久,她就接到施彩芹的电话。
“离婚了就不要再跟我儿子来往!”劈头就是一句气势凌人的话,接着啪的一声挂断,施彩芹对她的嫌弃严重到了连多讲一句话都不肯的地步。
她呆握着手机,清楚了解一件事情——他父母反对他们继续有所牵扯,为此不惜动用各种手段。
那一晚,她无法控制的哭湿了枕头,纵然很想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毕竟,提离婚的人是她,当初是为了他着想而体贴退让,却因为得到他的温柔包容,而忘乎所以。
即使他事后有打电话来安抚,但她已经明白了,不要对他寄望太多,即使他口中的等待是真心的,但他又如何能不顾忌他父母的感受?
她无法控制的陷入忧愁,没有事情能让她快乐,直到偶然之间,她在社区布告栏看到市区育幼院征志工的传单,觉得自己像是迷雾中的旅人,眼前出现了指引的灯火,让她不再茫然无依。
她没办法有孩子,那么,照顾别的孩子多少能弥补她满是遗憾的心吧?
在那里她认识了江初夏,一天比一天更亲近他,也更心疼他。
将全副心神放在孩子身上的她,重拾了精神和笑容,觉得人生有了意义和新目标,那就是带给这个孩子快乐。
至于田正欉,他因为父亲要求多增加签约的茶园、订定新的销量目标,好有足够的资金设立海外的分公司而陷入忙碌中,两人间剩下偶尔的见面和电话。
她努力地改变心态,想将他视为朋友,才不会让自己的心分外难受,也将自己抽屉里装了传家女戒的绒盒,拿出来落寞的看了最后一眼后便塞到仓库里,不再期待什么。
因为,她认清了,她是个不被上天祝福的人,妈妈说的魔法,在她身上是不灵验的。
陪伴江初夏一年后,她鼓起勇气,向院长提出想要收养这孩子的请求,但院长杨春花遗憾地摇头对她说,“孙小姐,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夏这孩子,但是很遗憾的,没办法让你收养他。”
她错愕,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哪条法令这样规定的!”
杨春花为难地说:“你要知道,收养是不能指定的,得由专业人员媒合和审核……虽然法令没有规定单身者不能收养,但还是要看各机构的规定,我们机构规定的条件是必须双亲,虽然我是院长,但这种事情我无能为力,这是理事会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