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是想像那个画面,她就想笑,“看来醉得不轻。”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只能由我来代劳了。”
她想了下,提议道:“不然我搭计程车过去拿好了。”两人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让他跑腿,她心里不太自在。
“现在很晚了,这时间出门对女性来说不安全,我很坚持让我送过去。”他语气温和但有些强势。
她知道事情一旦他坚持要做,跟他辩论是没有用的,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为了小夏而妥协,她的感情问题比不上这孩子的事情重要,毯子是一定要拿的。
念了一串地址后,她说:“那就拜托你了。”
“嗯,一小时内我会到。”他做下承诺,挂了电话。
将话筒放回话机上,她发了会儿呆。
待会就要和他碰面了……
除了尴尬以外,内心更多的是悔不当初的酸楚,她曾不止一次想,要是他们当初不曾在一起就好了。
不是每段缘分都能够得到圆满的结局,直到痛彻心腑,她才明白这个道理。
也或许,她不是他命定的那个人,所以不受上天眷顾。
但不论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一个无法幸福的女人的事实,不再拥有不切实际的梦想,踏踏实实地走着未来的每一步路。
“随想”是她为自己打造的容身之所,也是她的一切。
所以,她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那些伤心,就留给过去吧。
五年前——
茶艺奖总决赛在南投中兴会堂举行,会场聚集了不少观众,参赛者们一一上台表演泡茶技艺后,台下的几名评审花了几分钟写下分数,总结出名次。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朗声公布了学生组和社会组的名次,且请得奖人上台,此时底下的人们兴奋地讨论起来。
“果然是孙小姐得冠军啊,完全没有悬念,第一次出赛社会组依然技压全部的人,看那些比较资深的参赛者脸都绿了。”
“从学生时代参赛,到现在都没输过,该不会有完美主义的个性吧。”有人忍不住猜测。
有人与有荣焉地说:“南投女儿可不是盖的!”
“都已经赢这么多次了,这种比赛对她来说还有意义吗?不如将机会让给其他人吧。”也有民众酸溜溜地说。
崇拜者一脸兴奋,“我每年来就是特别来看她的,她泡茶的姿态真美!”
“听说她大学毕业没多久,不晓得肯不肯来我们的茶艺馆工作。”老人家模着下巴的胡须,考虑待会是否要拦住孙美人,招揽这个人才。
“她父亲不是茶行老板吗?从小栽培的话有这种能力不算什么吧,大家太捧她了。”没能上台领到奖金的落败者不以为然地说。
来观赛的茶艺中心学员既羡慕又嫉妒,“真好,就是有这种人生胜利组,人美又有能力,家境又不错,如今茶艺馆没落,不比七〇、八〇年代了,她毕业后可以直接在自家茶行工作,不怕失业,这世界就是不公平啊。”
“主办单位有说会把比赛影片上传网路吗?真想学一手她的茶艺。”一名第一次来观看比赛的妇人赞叹。
“真想喝她泡的茶,不知道待会去拜托她,会不会答应呢?”有茶痴一看完比赛就对冠军的手艺心痒难耐。
即使会场不乏酸言酸语的人,但欣赏孙美人的人依然不少,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眸凝望着台上接受颁奖的倩影。
淡绿色的民初服衬托得她肤色格外白皙无瑕,那站得挺直的姿态带着骄傲,她精致脸蛋上的凤目闪耀着自信的光辉,从内而外散发与众不同的美丽,让人移不开眼。
一旁有个地中海秃头的男子见他比赛结束了还看得那么出神,唤了他一声,“田先生?”
田正欉回神过来,对他微微一笑,“谢先生,谢谢您邀请我来看这个比赛,之前都只是听说,却没来见识过,这一看开了眼界,台湾茶艺很优雅,讲求气氛和美感,自有一套礼仪。”
南投茶叶相关的活动不少,即使这里是他的家乡,但他长年在国外求学,没什么接触,父亲虽是茶农,但泡茶的手法居家,没这么讲究。
他从刚才整个比赛过程观看下来,每个人的服装、使用的茶具、桌面摆设都各有用心,可以说很重视氛围和美感的呈现。
比赛是两人一组,泡茶者和被称为茶侣的搭档,两人共同呈现完整的泡茶礼仪,然后由茶侣将茶端给评审品茗。
每一组参赛者的泡茶礼仪基本程序是一样的,但每个人各有风格,有如书法对同一个字呈现的风貌不同,从敬礼就座,到泡茶奉茶,每一个细节动作都饱含用心,展现自己的独特姿态。
尤其是孙美人,她民初服上的颜色是龙潭龙泉茶茶汤的淡绿色,而茶具更是选用了印有桐花的瓷壶,代表龙潭当地有名的桐花季,不只如此,水色龙纹的桌巾呈现淡雅的韵味,呼应龙潭大池祈雨传说。
而她泡茶的动作不疾不徐,带有优雅节奏,不论是赏茶、泡茶、分茶,整个礼仪流程带给人的美感,就像是阅读一篇具有意境的诗篇。
这是将技艺表演完美融合了服装和桌面布置,作为一体的展现,这场比赛不只关于泡茶技术的优劣,更是一场必于文化艺术的比赛。
他身为一个初次观赛的门外汉,若没有茶改场的谢先生在旁不时讲解,还真无法看出个名堂。
谢敬远呵呵一笑,“第一次看就懂得欣赏了,不错不错!还以为在国外留学久了的年轻人对这种传统文化艺术没法喜欢呢。”
“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次的比赛很精彩,即使我是外行人也看得很过瘾,虽然我对这类的事情懂得不多,但我对茶有感情,否则不会回来建立自己的品牌,决意不让通路盘商继续用不合理的价格收购我父亲辛苦种植的茶叶,一方面也致力将父亲的茶推广得人尽皆知,只要和公司日后的发展有助益的,我都会去吸收学习,毕竟事业刚起步没多久。”田正欉沉思了下,说:“关于茶艺师,我看完比赛后有新的想法,他们的泡茶技术适合在门市贩卖茶叶,而茶艺部分适合在品牌宣传活动表演,以后该规画这类的职位,招揽优秀人才。”
“哎呀,就是为了让你放松才带你来看这个,沉淀身心,顺便了解茶艺,结果你还是聊到现实面的东西,这是企业管理硕士都会有的毛病吗?”
田正欉勾唇,“谢先生别笑我了。”
“话说回来,你父亲啊,实在也是个疼儿子的,不希望你和他一样用劳力辛苦赚钱,才将你送出国念书,结果你还是坚持要回来帮忙。”谢敬远感慨道,“现在真的不比以前了,你父亲这么做我能理解。”
“我不能接受我父亲的心血被糟蹋,他只是缺乏一个合适的行销管道而已,如果我能改变,为何不去做。”
田正欉语气坚定地道。
他何尝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在他国中毕业时就不惜血本送他出国,希望他将来在国外工作、定居,过上舒适的生活。
但他是父亲的茶叶养大的,他明白父亲的茶叶有多好,花了很多心思在茶树的栽培和土质的管理上,避免茶芽生长老女敕不一,也因为父亲的用心,茶园的高山茶不止一次得到冠军茶的奖项。
而父亲每次提起自己种植的茶树品质,总是面带骄傲,说他的高山茶无人能比,他深深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
即使高山茶比起中低海拔的茶更被民众喜爱,让父亲的茶园不至于经营不下去,但大盘商用低廉的价格收购茶叶,使得人力工资吃紧,即使市场上价格被哄抬,农民也拿不到利润,而当地产销班能帮忙的也是有限。
再加上有台商将茶叶带去大陆聘用低廉劳力种植然后销回台湾竞价,让市场恶化,还有不肖业者拿大陆或越南茶拼配称之为台湾茶高价卖,让不懂得行销的农民过得更苦。
每年看着父亲唉声叹气,他又怎么忍心,于是推掉国外的工作机会,回来花了几个礼拜的时间,说服了父亲,让他成立品牌改变现况。
谢敬远不禁动容,“看来,你就是靠这份心意感动你父亲,让他接受你不在国外找工作的事情。不过,不得不说你是个人才,听说你第一批茶叶已经成功卖到欧美了,卖出去的价格还不菲,公司才成立几个月就有不错的利润,未来还真不晓得会发展成怎样的规模,我要是也有你这种优秀的儿子就好了。”
田正欉谦虚道:“不过是靠之前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朋友辗转介绍,认识一些喜欢喝茶的客户,在聚会时积极接触,送了试喝品,才能有国外的订单。”
“你这话骗骗小孩还行,我可不信,光这样就能销出去,我可看过有茶商送了一百多包试喝品却没几个人买的状况。”
“我没骗谢先生,附上茶叶生产履历以及农业检验标准,以此取得客户信任,若试喝合意就能有订单,当然也要严格管理每批的茶叶品质,做出口碑。”他仔细分析,“台湾茶叶在国际市场弱势,产量少市占率低,走高价精致产品路线才能取胜,台湾茶的茶香和口感有无法取代的风味,不怕无法留住客人,先建立通路关系,有稳定的客户群,才能往打响品牌知名度这个阶段迈进,推形象广告,卖出更多订单。”
谢敬远微讶,“你全部都打算好了?”
“这只是初步的打算而已,很多细节需要规画,计划这种东西是要随时调整更正的。”
“很好,有前途!”谢敬远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
“谢先生身为茶改场的场长,听父亲说您不只对茶园管理以及茶叶品种培育极具专业,制茶技术改良以及产品开发的部分也颇有经验,日后需要向您请教的事情会很多,也请您多照顾了。”
“这有什么问题,我跟你爸都认识多少年了,像你这么上进肯拚的年轻人,我很欣赏,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一定不遗余力。”
“谢谢。”
“啊,不跟你多说了,我有事要找一下孙小姐!”谢敬远见颁奖仪式已经结束,赶在那抹倩影要离开前连忙上去堵人。
田正欉也跟了上去,内心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期待。
“孙小姐,等等!等等!”谢敬远大喊,走向那位拒绝了一些人的攀谈,拿起座位上的包包准备和自己的搭档一起离开会场的孙美人。
孙美人看见他,态度敬重地开口,“这不是老师吗?您又来看比赛了啊。”
“欸,都说过不必称老师了。”谢敬远对这称呼有些汗颜。
他身为茶改场场长,自家单位办理的农业教育训练当然没缺席,前年暑假接了为期五天的茶艺进阶选修班,不小心教到这个资优生,根本没教到对方什么,课程内容她全部都会,承担不起老师这个称呼啊。
孙美人抿嘴,觉得他这句话很好笑,“老师就是老师啊。”
“不说这个了,你要不要当茶改场专任泡茶师?”
“可以吗?我觉得我还不够格,目前只有泡茶师证照,还没有考茶艺师。”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那是得有一年实务经验才能考的东西,反正我觉得你够格就够了。”
“虽然很高兴老师这么看得起我,不过我想在我父亲的茶行工作,而且我家离茶改场桃园本场太远了。”
“不用烦恼这么多啦,虽然是专任泡茶师,但也不是天天出席的,有需要的场合才会联络你,地点也不一定在桃园本场,你就当赚外快接这个位置,高铁的钱我会替你出的。”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孙美人语气略带感激。被公家单位聘任,对她在业界的名声自然有加分作用。
“那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了结一桩事的谢敬远心情很好,笑开怀,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对了,您身边这位是……”她瞄了一眼谢敬远身边的男人,他很惹眼,外表斯文俊逸,气质沉定如水,虽然看似稳重,但也给她一种难猜透的感觉。
若这个男人也是茶改场的人员,作为礼貌必须认识一下,日后接触时才不会尴尬。
谢敬远这才注意到田正欉也跟过来,没漏掉他凝视着孙美人的眼神透露出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呵呵,这发展一点也不让他意外,依孙小姐过人的美貌还有那手令人惊艳的茶艺,见过她一面的男人都会想认识她。虽然听说她拒绝了很多男人的追求,但田先生是个青年才俊,搞不好两个人会有谱。
“孙小姐,这位是东旭茶园的总经理田正欉先生,过去一直在国外求学,前年才回来。”谢敬远积极地为他们两人介绍,“田先生,这位是泉永茶行的千金孙美人,你们同乡,或许听说过彼此?”
“孙小姐,初次见面。”田正欉对她微微一笑,“原来是泉永茶行,我父亲说过你们茶行仍使用传统的炭火焙茶,功力好得让茶叶泡出来余韵绵长,我们茶厂请的师傅可能还比不上呢。”
一听到东旭茶园四个字时,孙美人眉头几不可见的微蹙,面对他友善的开场白,她态度有几分冷淡,简洁回答,“谢谢赞美。”
田正欉没漏掉她的表情变化,眼中闪闪过困惑。
没察觉到的谢敬远依然在旁很热心地想让他们熟悉彼此,“哎呀,你们的名字都跟茶叶有关系,还同样是乌龙茶呢,这实在是很巧啊!”
然而对这话题有反应的不是孙美人,而是她身旁的清秀女子,“正欉,难道是木栅正欉铁观音?”
“那是我母亲的家乡,她怀念那里所以取这个名字。”田正欉有问必答。
清秀女子有些羞涩地冲着他微笑,“虽然我的名字和茶叶没关系,但我叫做吕芷琴。东旭茶园我听过喔,很多人都说田大青的儿子很优秀,卖茶叶卖到国外去,简直是南投的骄傲,之前就听过你的事,没想到能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好高兴能认识你!”
谢敬远没想到孙美人的搭档会插话,挽回态势地再道:“孙小姐,之前我有听你和我说过,你的名字也是母亲取的对吧?”
“嗯,我母亲喜欢东方美人茶,不过她很早就去世了。”她垂眸道,脸上染上一丝哀伤。
“啊……抱歉,提起这件事。”谢敬远面有愧色,这才想起她确实曾说过母亲早逝,不禁在内心暗骂自己犯糊涂,开错话题了。
孙美人连忙露出没事的表情,“老师不用觉得抱歉,这没什么。”
在谢敬远绞尽脑汁想新话题时,孙美人突然又道:“不好意思,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要商量的话,我和芷琴得离开了,错过五点半这班公车,得要多等一小时。”
“这样啊……”谢敬远一脸遗憾。
这时,田正欉绅士地开口道:“我开车送你们吧。”
谢致远立刻转头看向他,差点想替他鼓掌。
太机灵了,及时展露体贴的一面留住女性,不只能博得好感,而且一次载两个人意图不会太明显。
“好啊!”吕芷琴秒答,随即发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连忙脸红的低下头。
孙美人将没能及时说出口的拒绝吞回去,看了眼脸上爱慕之情明显的搭档,不打算让气氛难堪,轻轻点头,“麻烦你了。”
“不会,是我提出来的。”他温文微笑道。
因为不赶时间,谢致远拉着大家又多聊一会儿,明着暗着一直对孙美人夸奖田正欉有多优秀,直到嘴酸才罢休,甘愿放他们离开。
谢敬远目送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暧昧地窃笑不已。
要是配对成功,他一定要跟田大青要媒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