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旱灾,周凌恒刚同大臣商议完赈灾诸事,小安子便急匆匆跑来禀报柳九九出事了。
说是出事,倒不如说是她在后宫内闹了一场。周凌恒一直在景萃宫等她回来,不想却等到她跟周泽。
周凌恒上前,拽住柳九九莲藕般白女敕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周泽,“有劳皇叔送九九回来。”
“本王顺路,举手之劳。”周泽的目光在柳九九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
柳九九拽着周凌恒的胳膊,打了个寒颤。
周凌恒沉着脸瞪了眼周泽,恨不得将对方眼睛给剜出来。“皇叔,汉林别苑梅花盛开,别有一番风情,皇叔这几日可搬过去,煮茶赏梅,也省得在这宫中束手束脚。皇叔,您觉得呢?”
周泽仍面带微笑,温润儒雅地回道:“臣,谢过陛下。”
周凌恒爽朗笑开,“皇叔有何需要就跟朕提,自家人莫要客气才是。”
等周泽离开,柳九九一双腿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好在周凌恒手快将她扶住,见她赤着脚,脚趾冻得发红,忙将她抱进去。
殿里火炉滚滚燃烧,一片暖和,殿内外温差太大,柳九九麻木的手脚开始发疼,景云备了冷水过来给她泡手脚,以此缓解疼痛。
景云正给柳九九搓脚,周凌恒袖子一拂,让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下,自己蹲,仔细给柳九九揉脚。
他将她冰凉的小脚摁在冷水里揉搓,柳九九几番想要挣扎出来,却被他摁了回去,“别动。”
“冷……给我用热水泡泡。”柳九九有些许委屈。
周凌恒皱着眉头,用力揉搓着她红肿的脚,“热水?你想废掉自己的脚不成?”他沉下口气,抬头望着她,“你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多大的祸?”
柳九九咬着唇摇头,“哪有……是她们欺负我。”
周凌恒闷沉着不说话,将她一双小脚从水盆里捞出来,擦干净,放到榻上,用厚厚两层锦被给她裹严实。
“周泽跟你说了什么?”
“大花是他的,他让我想办法把大花恢复……让大花咬人。”虽然周泽威胁她不能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但就算她告诉排骨大哥,周泽也不会知道的吧?
听她说了实话,周凌恒很满意。皇宫内院四处是他的眼线,周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他抬手在她脸颊上摩挲,对她这个没心眼的丫头是又忧又气。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柳九九一巴掌拍开,她一脸嫌弃道:“你刚才模了我的脚,又来模我的脸,好恶心啊。”
周凌恒皱着的眉头豁然舒展开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自己的脚你还嫌弃?”
“我自己的脚也是脚啊!”柳九九鼻子里轻哼一声,又道:“排骨大哥,那个南王不是好人,你可得提防点他。他太嚣张,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我要是你就把他给关进大牢。”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万不可被别人听了去。”周凌恒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低沉,“这朝中诸事后宫女子不可插手,朕不想让你落得个祸水红颜的名声。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朕自有主张。”
柳九九点头,努嘴道:“排骨大哥,我今天……淑妃娘娘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我当时去石阶下扶她,她抬手就要给我打巴掌,我直觉躲开,她就自个儿栽在石头上,晕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还有那个唐贤妃,她要打我,三十板啊!那三十板子下来,我不得开花,你不得心疼死我啊?对吧?”
她心里没底气,也不知排骨大哥信不信她,见他依旧沉着脸,不禁有些泄气,垂下头认错,“我知错了,三十板就三十板吧,我等会儿就去贤妃娘娘那里领罚,大不了开花,半身不遂,不当皇后娘娘,出宫当个残疾老板娘,日后就跟土豆和糯米相……”依为命。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凌恒便俯身吻了下来。须臾,周凌恒放开她,蹙眉道:“铲铲,朕怎么舍得让人打你?
又怎么舍得让你残疾?没事,萧淑妃那里待会儿朕差人送点东西过去,也就打发了。朕只是怪你,跑便跑,怎么不穿双鞋?这天寒地冻的,没被打坏,脚都要被冻坏了。”
听他这么说,柳九九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她下意识缩了缩锦被中的脚趾,还是有些疼,她忍不住可怜兮兮道:“排骨大哥,被你这么一说,我的脚还是好疼啊……”
周凌恒掀开被子,发现她的脚趾肿了。他将她的脚抓在手里揉搓,还放在嘴边哈气。
脚被他这么搓着,柳九九觉得又痒又疼,舒服与疼痛感并存,她有几次尴尬地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难为情道:“排骨大哥你别放嘴边哈气啊,我脚臭……”
“香的。”周凌恒为了表示她的脚是香的,给她揉脚同时在她脚趾上亲了一口,“瞧,我们铲铲的脚,香的。”
柳九九尴尬得脸都红了,她真想拿花瓣把自己的脚好生泡一泡,再拿出来给他搓、给他亲。想到萧淑妃的事,她还是有几分忐忑,“排骨大哥,那个……我要不要过去看看萧淑妃,给她道个歉?”
“不去。”周凌恒揉了揉她的脚拇指,“去什么去,若不是她存了欺负你的心,会有那般下场?自作孽。”
“可她的确是因为我才撞在石头上晕倒的呀。”柳九九有点内疚,又说:“不如,待会儿我炖碗猪蹄汤给她送去,你觉得如何?”
周凌恒倒像个孩子似的撒娇,“朕也要。”
柳九九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噗哺一声笑开,“好,待会儿我多炖一盅,就当是给你补补手。”
“炖三盅,一盅给萧淑妃送去,一盅给朕,余下一盅给太后送去。”周凌恒抓起她另一只脚揉搓,“估模着唐贤妃已经去太后那里告了你的状,得想个法子哄哄她老人家。”
柳九九重重点头,“是,排骨大哥说得是!”她觉得自家排骨王不仅体贴温柔,且细心周到。她一个开心,捧过他的脸,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周凌恒被她这么一亲,心坎一软,连眼前金色帘帐倶变成粉色的,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九九的小手柔若无骨,酥酥绵绵,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让他如嗜酒一般,头昏脑胀,雀跃兴奋,温柔乡,温柔乡,这便是女子温柔乡……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挨着她的脸颊亲下去。
“排骨大哥……大白天的……”柳九九呵气如兰,绵软的声音几乎要揉进他骨子里。
“朕说可以就可以,朕是谁?”周凌恒在她耳边轻喃,宣誓主权般的问。
柳九九抓住他的肩膀,轻轻“哦”了一声,“排骨王。”
周凌恒不知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何意,疑惑道:“嗯?”
两人的脸间距不过半拳,柳九九调皮地在他脸上喷了一口口水,嘻笑道:“你问我你是谁,我的回答是,你是排骨王啊。”
周凌恒被她喷了一脸口水颇为嫌弃地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好,就让朕这个排骨王,好好吃了你这个小兵铲。”说着在她腋下挠了一下。
柳九九忍不住咯咯发笑,笑声同银铃一般传了出去。
在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很识趣的将挂帘的银钩放下,任由两人白日闹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景萃宫内殿,柳九九伸出小手,将珠帘绣幕拨开,探出一颗小脑袋,觑了眼外面。
见殿内没人,她这才好意思压着周凌恒,拿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伸长胳膊去拾自己的衣服,随后钻进被子里穿上。
穿好里衣,她打起精神起身,用玉簪绾好发髻,走出内殿,径自去了小厨房。
她让宫女们挑拣几把上好黄豆,用温水浸泡,自己挑了两条新鲜的女敕猪蹄,用烧红的火钳将皮上的猪毛烫干净,再用热水仔细洗搓,她可不敢马虎,一根猪毛足以毁了一锅好汤。
待猪毛处理好,她攥紧菜刀,从水里将猪蹄捞出,三两下剁成均匀小卞。
小安子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柳姑娘看似纤弱,手腕力道比起屠夫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起刀落,一刀便将猪蹄剁块,绝不拖筋带肉。趁着她转身去洗菜,小安子尝试着拿了拿菜刀,这刀重得他双手举着都吃力,柳姑娘是如何一只手将这菜刀给耍起来的?
他望着柳九九,怔然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回头瞪了小安子一眼,觉得他那副模样就跟个傻楞子似的。她用开水煮去猪蹄血水,用姜片陈醋加水浸泡,片刻后捞出用凉开水洗净,再分别装入三个紫砂锅内,加入水、葱段、姜片,最后抓起两把黄豆撒进去,天女散花似的。
接着她让烧火的宫女让开,自己坐过去,取出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中火慢炖。
小安子见三个紫砂锅均未盖上锅盖,多事地想去盖上,却被柳九九一个木棍抽过来——
“先别盖,敞开可以散发猪蹄的腥味。”
小安子揉了揉手背,一脸的委屈,“姑娘您下次叫住我就成,打着奴才手背疼。”
柳九九“哼”了一声,举着手中火钳眉飞色舞道:“你要是土豆,我说不定就用火钳打了!”提到土豆,柳九九眉眼一垂,有些失落,也不知土豆和糯米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小安子倒是个体贴人的,心里细致,猜出她心情变化。“姑娘,你莫不是想九歌馆的两个下人了?”
柳九九叹口气后点头,“想,但是想也见不到啊。”
小安子正准备说话,身后被人拽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精神焕发的陛下杵在身后,小安子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凌恒凑过来,看了眼三个砂锅里的猪蹄,闻着香味垂涎不已,“你要是真想他们,让他们进宫便是。”他扭过头问小安子,“景萃宫可还缺人?”
“回陛下,糯米姑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那个土豆可能得委屈他同奴才一样净身了。”
小安子回道。
柳九九起身将一根胡萝卜切成丝,粗细就跟头发丝儿似的。周凌恒“啧”一声感叹,忍不住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撮起来,正要往嘴里塞,柳九九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他手一抖,胡萝卜丝儿还未入口便散落一地。
柳九九嗔怒道:“生萝卜丝儿有什么好吃的?”她举着菜刀冲着小安子挥了挥,“你敢阉我们家土豆,我就阉了你!”她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安子。
小安子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夹住腿,“姑娘,我这已经干净了,没阉头。”
柳九九怔了一下,举着菜刀又道:“反正不许!想别的办法!”
周凌恒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手中菜刀飞出去,小心翼翼从她手里夺过菜刀,“朕身边恰好缺个侍卫,就让土豆跟着朕吧。”
柳九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取了蜂蜜浇在胡萝卜丝儿上拌匀,再分别装进三只白瓷小碟内。柳九九摆盘的手艺不错,剔透的蜂蜜裹着胡萝卜丝儿,脆莹发亮,让人瞧着极有食欲。
周凌恒还当真有点饿,揉着肚子眼巴巴望着她。柳九九见到他的可怜样,将早上余下的绿豆稀饭热了热,给他盛了半碗,让他就着蜂蜜胡萝卜丝儿下饭吃。
周凌恒端着一个小碗,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吃着绿豆稀饭和胡萝卜丝儿。这绿豆稀饭倒是特别,有股入口回甘的香味,特别开胃,这蜂蜜的味道也别具一格。
柳九九蹲在他面前,捧着小脸问他,“好吃吗?”
周凌恒点头,已经顾不上说“好吃”,一口气将碗内绿豆稀饭喝干净,递给她,“再给朕来一碗!”
她接过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周凌恒拿筷子在碗沿敲了敲,发出闷闷的“叮叮”声,他一双眼睛里泛着莹莹亮光,“铲铲,这绿豆稀饭你是怎么煮的?还有这蜂蜜,也比朕平日吃的好吃许多。”
柳九九起身,拿着小汤杓在砂锅里搅了搅,将里面的豆子用汤杓摁碎,不疾不徐道:“绿豆在锅里炒过,所以这粥喝起来格外香,这蜂蜜嘛,是我让人去御花园那棵几百年的大榕树上取来的野蜂蜜。”
周凌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忍不住又多喝了两碗粥。
小安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陛下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半点不将就的喝了整整六碗粥,其坐姿吃相之粗糙,就像个平民老百姓似的。
柳九九让人将炖好的猪蹄给萧淑妃和太后送去。萧淑妃那头,她本来打算亲自去,顺便真诚的道个歉,哪儿知道周凌恒政务缠身,晚些便没空了,非拉着她让她陪着。
据说这次太后寿宴,不仅各国诸侯会前来朝拜,也有外来使者纷纷献宝。
这次寿宴关乎大魏国誉,必须得办好,太后寿宴本应是皇后操办,但碍于后宫无后,此事便落在秦德妃头上。秦德妃这人柳九九不甚了解,初次接触,她觉得秦德妃还挺不错。
她刚夸了秦德妃这人不错,就被埋头啃猪蹄的周凌恒狠狠一瞪,“这秦德妃你离她远点儿。”
“为什么啊?她今天还帮我跟唐贤妃求情呢!我觉得她这人挺不错的。”柳九九捧着脸,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特别满足的看周凌恒吃猪蹄。
男人吃得欢,她就高兴。
周凌恒啃猪蹄的模样倒是斯文,他举着手中猪蹄在柳九九脑袋上敲了一下,“这秦德妃是秦丞相之女,她的心眼如何我不知,但我知道她对你绝无善意。”
柳九九叹了声气,“那在这后宫,我能信谁啊?”
“信朕,除了朕,你谁都别信。”他擦了擦手,起身十分满足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你在景萃宫好好待着,今夜朕就不来你这儿了,朕得留在乾极殿处理些事儿。”
柳九九点头,送他出去,如同妻子送丈夫出门一般。
入夜后,柳九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翻身起来,去厨房煮东西打发时间。
夜深人静,庭院里悄然无声,依稀能听见当值的宫女偷濑打呼噜的声响。
她炖了一锅大刀肉给大花送去。
齐北虎被关在笼子里,蔫蔫的,半点没有老虎威风。柳九九打开笼子,将它放出来,模着它的脑袋看它吃食。
大花将一盆大刀肉舌忝得干干净净,连油渣都不剩。它似乎很难过,拿脑袋在柳九九脸上蹭了蹭。
她模了模大花圆滚滚的肚皮,以为它还想吃,教育它,“不能再吃了,肚子快撑破了。”
大花晃了晃脑袋,张大嘴对着她哈气儿。这齐北虎一张嘴,熏得柳九九差点晕过去,这嘴……怎么这么臭?
臭得有些不同寻常啊。
柳九九带着大花虎到灯笼下,这才发现它嘴里有两颗烂牙。怪不得这大家伙只吃炖烂的肉也不咬人,敢情是被烂牙折腾得没脾气。
她倒是有些心疼这大家伙,牙疼的感觉她最清楚不过,疼的时候牵扯着半边脑袋都疼,甭说吃人了,它现在能吃下她做的饭,已是天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