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冷不防地道:“今天早晨,有人发现渭王妃被杀死在仙蓬客栈中。”
安夏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渭王妃死了?被人……杀死的?
“怎么会……”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端端的……那渭王妃遭何人所害?”
“刑部、吏部、礼部三堂连夜会省,囚犯此刻就在天牢里。”萧皇淡淡地道:“杀人者便是渭王遗落在我萧国的私生子,昨夜他去仙蓬客栈与渭王妃见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用匕首将渭王妃刺死。”
昨夜?这说的不会是杜阡陌吧……昨夜她才在御书房前与他见过面。
安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此事交予刑部即可,涉及邻邦外交,礼部也应参与,可吏部为何也在其中?”
“夏和,你问到了点子上。”他凝视着她,“因为杀人者是我朝官员。”
安夏想接着往下问,可她问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喉,让她失了言语。
萧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杜阡陌就是渭王的私生子,也是杀害渭王妃的凶手。”
“怎么会……”她在做垂死挣扎,“昨晚我见过阡陌,就在御书房的门前,天还下了雨,我们在一起待了好久,他怎么可能去仙蓬客栈?”
“昨晚是什么时辰呢?渭王妃是半夜被杀。”
时辰?她不记得了……可应该没到半夜,他出宫去,直奔仙蓬客栈,仍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昨日在蓝玉堂中,杜夫人见到崎国贵妇,那一问一答间会那般古怪,那贵妇就是渭王妃。
昨夜她不经意地谈及此事,杜阡陌神情大变,想必是猜到了对方的身分。
“他现在在天牢里。”萧皇问:“夏和,你要与他见上一面吗?”
要吗?当然要。她要问他到底有没有杀人,她还要问他当初的堕马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很多,比如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然而她此刻周身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完全不能动弹,想挪动步子都万般艰难,额前一阵眩晕,似乎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安夏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涔涔。
她梦见自己在奔跑,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好像是发生在一个偌大的林子里,因为她奔跑的时候,一道深、一道浅的绿色从她身侧滑过,那是树木的影子。
她看到一匹白马就在不远处,如遇救星,急奔过去翻身上马,以为可以摆月兑追逐,然而马儿忽然间仰面嘶鸣,随后倒地,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摔在地面上。
地上怪石嶙峋,她的后脑击中尖锐的石头,整个人顿时无法动弹,鲜血从她的身后涌出,像一池深水,她在梦中无法感觉到疼痛,却能感受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到了她的面前,那张脸平素英俊温和,此刻却肃然冷冽。
他缓缓蹲下,面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杜阡陌的脸。
他没有马上救她,而是那样蹲在她的身侧观察她。
是在确认她死了吗?
那样冷静的表情让她觉得恐怖又陌生,这并非她认识的杜阡陌,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安夏低叫一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寝殿的床上,刚刚的一切是一个梦中梦。
她深深地喘息着,抚了抚汗湿的发际,觉得口渴难耐,唤道:“来人——”
通常她夜半醒来,总会有守夜的宫女及时上前,然而今晚却有些奇怪,四周很安静,所有的宫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唤了几声也不见踪影。
“来人!”梦里的恐惧延续在心里,她怆惶地四顾着。
忽然,有人应道——
“是在叫我吗?”
安夏一怔,隐约看到纱帘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然而并非宫婢,因为可以看到对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
“谁?”安夏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何一个陌生的华衣女子会半夜出现在她的房中?
对方微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熙淳吗?”这般胆大却不客气的宫装少女,除了熙淳还有别人吗?可那声音好似并非熙淳……
“安夏,”对方直呼她的名字,“你霸占了我身体,却连我是谁都不认识?”说完,对方揭开纱帘,露出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安夏骇然瞠目,心跳怦然,好半晌她才难以置信地道:“夏和?你……是夏和?”真正的夏和公主怎么会在眼前?时空又再度逆转了吗?
“怎么,作噩梦了?”夏和缓缓走至她的床侧,打量着她,“梦见杜阡陌了?”
她们是心有灵犀吗?否则夏和怎么会知道?她问:“夏和,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夏和答道:“我啊,一直在飘荡,也不知去了哪里。听说你代替我过得不错,很讨父皇和母妃的欢心,还跟杜阡陌订了婚?”
安夏闻言不由有些愧疚,轻声道:“夏和……”她终于有机会道出心中的困惑,“从前你喜欢的人是杜阡陌吗?那么拓跋修云呢?”
“从前,我喜欢的人……”夏和顿了顿方道:“一直都是拓跋修云啊。”
“什么?”安夏瞪大眼,“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杜阡陌?”
“从来没有。”夏和很笃定地摇头。
“那你为何要跟踪他?”安夏万般不解,“熙淳说你时时刻刻找机会接近他……”
夏和笑道:“那都是为了修云啊,我无意中得知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若修云为崎国太子,杜阡陌或许会是一个隐患,所以我得确定他对修云到底有无危害。”
“你……”安夏不相信,“不,我看过你为阡陌画的画像,我以为有心者才会肖像。”
“那不过是我在御学堂观察他时所绘,”夏和不以为意,“画皮画骨,只为了画出他的心,了解他的人。”
安夏问:“你堕马那日曾跟踪他到京郊……是吗?”
“我得知他要与崎国使节见面,很想知道他俩在密谈什么,便求母妃带我出宫。”夏和撇撇撇嘴,“其实我没料到自己真会撞个正着,本来只打算去打探一二。呵,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所以……”安夏道出那个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问题,“真的是阡陌伤了你的马?他……想杀你?”
夏和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夏蹙眉。
夏和看着她,“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被抛离,被你取而代之,你应该问你自己啊,堕马之后,住在我躯体里的是你。”
这一切得由她自己亲自去探究吗?
安夏有些失落,却没那般心惊了。她本以为会问出可怕的答案,然而这样的似是而非,反倒让她松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庇护杜阡陌,她不希望他是凶手,真的不希望……
“天要亮了,我要走了。”夏和轻声道:“安夏,公主不好当,我自幼生在宫闱之中,明白其中的险恶,你保重。”
安夏唤住她,“夏和,你……还想要回你的躯体、还想回来吗?”
夏和苦涩地笑道:“就算想回来,也得回得来才是。如今我只是一缕幽魂,很快就会像青烟一样散了。”
安夏想说些什么安慰夏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她霸占了夏和的身体,若是再假惺惺地说些什么,太虚伪了,何况现在的她真的舍得把身体还给夏和吗?她如此眷恋这里,眷恋着杜阡陌……
“夏和……”她抬起头,然而眼前却没了夏和的身影,就像夏和说的,随时随地那缕魂都会消散。
安夏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床榻上。
小茹满脸焦急,“您终于醒了,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您可要喝水?”
原来方才又是一个梦吗?
梦境重迭着梦境,噩梦连连,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她真的好希望昨日听到的一切也是一场梦,然而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就算肝肠寸断,她也必须去面对。